第三個人,叫做趙孟頫。


    這個人的身份其實大有來頭,他是趙宋皇室後裔,祖上是大名鼎鼎的秦王趙德芳,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楊家將》《三峽五義》等故事中的“八賢王”。


    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趙孟頫的物質生活自然不會太過匱乏,所以他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並且因為家族的關係,在年僅十四歲的時候便入補官爵,通過了吏部的考試,成為了真州司戶參軍。


    如果沒有蒙古人南下攻宋,或許趙孟頫會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等到百年之後應該也能被追封一個‘國公’的爵位。


    可惜現實是沒有如果的。


    在南宋被滅亡之後,身為趙宋皇室的趙孟頫便賦閑在家。


    國已破,仕途亦斷,自小便讀聖賢書,一心以報國為己任的趙孟頫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好像失去了目標,他不知道該為何而努力,也不知道下一步的方向在哪。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母親拯救了他。


    由於在他年僅十一歲的時候,他的父親便去世了,所以他自小便是由他的母親丘氏帶大的。作為一個單親媽媽,丘氏並沒有因趙孟頫缺少父愛就對他加倍溺愛,反而對他的要求更加嚴格,每日督促他學習。


    眼見趙孟頫因為南宋的滅亡而消沉,丘氏十分痛心,於是便將他叫到麵前,跟他說道:“而今大元初立,以後必收江南才能之士為己用,你不多讀書,如何超乎常人?”


    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讓趙孟頫茅塞頓開,於是他便重新開始讀書,用知識來豐富自己,並拜大儒敖繼公為師,跟隨他研究經學,因此而名聲大噪。


    正如他的母親丘氏所預料的那般,在趙孟頫因為學問高深而聲名鵲起之後,也引起了大元朝廷的注意。


    時任吏部尚書夾穀之奇(女真人)聽說了他的事跡後,認為以他的學問,如果不為大元所用實在是個損失,於是便向忽必烈舉薦了他,並保舉他為翰林國史院編修。


    麵對著元廷的征召,趙孟頫卻並沒有啟程赴任,反而辭官拒受,表示自己現在還不能勝任這個工作,需要繼續學習來充實自己。對於他的這個態度,忽必烈十分欣賞,不僅沒有追究他拒任之罪,反而還記住了他的名字,認為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不過既然是一塊金子,那麽他遲早都要發光的。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行台侍禦史程钜夫奉旨尋訪在江南隱居的南宋遺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孟頫。


    此時的趙孟頫已經32歲了,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而且經過這些年的沉澱,他也意識到了百姓們的困苦生活正是源自大元朝堂,所以對於這次征召便沒有推辭,收拾好行囊便跟著程钜夫去了大都。


    忽必烈也好奇這個讓許多人盛讚的年輕人到底有何能耐,於是便下旨召其入宮覲見。


    通過一番交談,忽必烈也對他十分滿意,不僅是因為趙孟頫才華橫溢,更是因為他的長相十分英俊。


    楊載所著的《趙公行狀》中記載:“公神采秀異,珠明玉潤,照耀庭殿,世祖皇帝一見稱之,以為神仙中人。”


    事實證明,長得帥還是有好處的,最起碼給人的第一印象就特別好。


    而在會談結束之後,忽必烈更是大手一揮,直接將他留在了身邊充當幕僚,並著重強調在開會的時候,要讓他坐在右丞葉李之上,以示恩寵。


    次年,朝廷複設尚書省,大元朝廷的實際權力便由中書省向尚書省更迭,趙孟頫也被忽必烈任命為兵部郎中。


    雖然兵部郎中隻是一個從五品的官員,但卻沒有人敢輕視於他,因為趙孟頫這個兵部郎中所分管的業務,是天下所有的驛站。


    由於當時天下各地使者往來極為頻繁,所以驛站的開支照比中統元年時已經高出了數十倍,各地官府都不堪重負,但又不得不承擔這一部分開銷,於是隻好從民間強取,故此引得各地民怨沸騰。


    前文中我們曾講過,為了挽救大元朝廷岌岌可危的經濟係統,桑哥在上任之後便發行了新的至元寶鈔,並強令全國通用,不過卻因此使得民間的通貨膨脹情況更甚,由此導致百姓們更加抗拒至元寶鈔的通行。


    而這一切都讓桑哥十分苦惱,一麵是各地官府瘋狂上奏折,聲稱自己沒有錢,百姓們也都被搜刮的底朝天了;另一方麵是他寄予厚望的至元寶鈔被百姓們十分抵觸,購買力甚至尚且不如之前發行的中統寶鈔。


    而在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擺在了桑哥麵前後,他竟然想出了一個絕佳的‘妙計’。


    他指使幾名親信,讓他們招募一些百姓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增發寶鈔,而寶鈔在被印製出來之後則直接送往各地官府,由官府出麵來將他們投入到市場,美其名曰“為國減壓”。


    你別說,還真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計策”。


    出於對桑哥的信任,當這個計劃匯報到忽必烈麵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便同意了。


    為了將這個“妙計”貫徹落實到底,他特命時任吏部尚書劉宣為正使,專門負責處理那些推行至元寶鈔不力的官員;趙孟頫為副使,專門清查那些損耗甚大的驛站。


    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妙計”簡直就是一條狗屁,除了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用處。


    各地官員心裏也苦啊,上麵的政策胡搞亂搞,下麵的百姓東打西鬧,每天忙活處理政事已經都讓他們焦頭爛額了,如今皇上又派了這麽一支巡視團下來,簡直是要了他們的老命。


    劉宣和趙孟頫也明白問題的關鍵所在,但他們畢竟是奉了皇命出來的,如果一點事都不做,迴去也沒法交差。


    為了表明自己認真貫徹了領導的指示,劉宣每到一處便將那些推行寶鈔不力的官員都拉出來抽鞭子,並讓人記錄在案,以備在迴京複命之時有所交代。


    但趙孟頫卻不願意這麽做,他知道如果把自己換到這些地方官的身份上來,也不會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在麵對這些同樣背負著巨大壓力的地方官們時,未曾動他們一分一毫,反而給予他們一些鼓勵,將壓力都抗在了自己身上。


    這番舉動自然瞞不過桑哥的耳目,於是桑哥對他十分不滿,在他和劉宣二人迴京之後對他多有奚落。


    對此,趙孟頫置之不理。


    真正的強者,從來不會去碾壓別人,也不會展示極端的力量,他們隻會用自己的智慧與見識,柔和的同化每一個人。


    趙孟頫的境界,顯然比桑哥要高很多。


    至元二十七年,因為辦事得力,趙孟頫被升為集賢院直學士(從三品),重新迴到了忽必烈的身邊任職。


    在這段時間裏,身為尚書右丞的阿魯渾撒裏和他接觸頗多,對於他的一些政治見解,阿魯渾撒裏十分讚同,於是二人私交甚好。


    同年,大都發生大地震,死傷數十萬人。如今我們都知道,地震不過是地殼運動引起的自然現象罷了。但在古時,這可是長生天降下的不祥征兆。


    為了弄清到底是什麽事惹得長生天不高興,正在龍虎台行宮駐夏的忽必烈便委任阿魯渾撒裏迴京,召集集賢院與翰林院的一眾學士們,詢問此次天災的來曆和消災的辦法。


    在這之前,桑哥派忻都和王巨濟二人清查全國的錢糧,二人充分發揮了狗腿子的精神,拿著雞毛當令箭,開始在全國範圍內大肆搜刮,恨不得掘地三尺,百姓們實在不堪重負,自殺者甚多,地方治安愈發混亂,各地的情況變得異常緊張。


    趙孟頫對此深感不滿,本想親自勸諫忽必烈,但卻又擔心自己以南人的身份來替百姓們說話,會引起忽必烈的猜忌。


    恰好此時發生了地震,於是他便主動找到了阿魯渾撒裏,將這件事的弊病向他詳細解釋了一遍,勸他開口奏請忽必烈大赦天下,免除額外的賦稅,赦免那些因為不堪重負而逃入山林中的百姓們。


    阿魯渾撒裏認為他言之有理,於是在開完會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返迴了龍虎台行宮,向忽必烈提出了這個建議,並得到了忽必烈的允許。


    當這個消息傳到了桑哥的耳朵裏後,他勃然大怒,直接找到了趙孟頫,朝他問道:“這些話都是你教阿魯渾撒裏說的?要不然可汗怎麽會下這種旨意?”


    麵對著他的詰問,趙孟頫麵不改色,語氣平靜地說道:“百姓們若是都死光了,那些沒征收上來的稅要去哪裏收?如果不及時免除賦稅,以後若是有人以此為理由,將未能征收上來的數千萬錢糧都歸咎於尚書省,豈不是連累了丞相?”


    這番話可謂正中桑哥的命門。


    他不怕天,不怕地,最怕的就是搞不來錢。


    因為錢就是他在朝中立身的根本。


    在聽完趙孟頫的話之後,桑哥琢磨了半天,認為他說的有道理,但礙於麵子卻又不能低頭認錯,於是隻好拂袖而去。


    趙孟頫用他的智慧和膽量,為天下的百姓們減輕了負擔,但也由此上了桑哥的黑名單。


    為了限製他的發展,桑哥明裏暗裏的在忽必烈麵前說他的壞話,希望能夠拉低忽必烈對他的印象分,讓他失去背後的靠山。


    趙孟頫對此也心知肚明,可他依舊不以為意,而是憑借著為國為民的信念,繼續默默影響著身邊的人。


    他,準備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曆史的走向。


    俗話說的好,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在同化了阿魯渾撒裏之後,利用監卿徹裏也因為敬佩趙孟頫的所作所為,成為了他的支持者。


    利用監,是元代特有的官署衙門,負責掌管出納皮貨衣物。


    眾所周知,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其中衣排在第一位,由此可見其重要性。


    能把這個重要的崗位交給他,也足可見忽必烈對其的信任。


    正因為有了他們二人的幫助,即便桑哥在忽必烈麵前陰陽怪氣地暗諷了趙孟頫許久,忽必烈也並沒有對趙孟頫產生壞印象,反而對他更加賞識。


    而趙孟頫也趁這段時間,聯絡了一批不願與桑哥同流合汙的官員,積蓄著自己的力量。


    不過誰也沒想到的是,事情的轉機,就在至元二十七年的年底,悄然到來了。


    這一日,趙孟頫依照慣例給忽必烈講解了一些經史子集後,便與忽必烈在宮中聊天,忽必烈突然問道:“你認為葉李和留夢炎誰的能力更強一些?”


    趙孟頫仔細斟酌了一下,開口答道:“臣的父親和留夢炎是非常好的朋友,他為人忠厚,而且很自信,多謀善斷,有大臣之才。而葉李所讀的書臣都讀過,他能做的事情,臣也都能做得到。”


    忽必烈聞言笑了,站起身說道:“你是認為留夢炎比葉李要強嗎?”


    “你錯了!”


    “留夢炎在宋朝時是以狀元身份官至丞相,可以說是深受趙宋皇室的大恩,但他卻在賈似道誤國之時對他阿諛奉承;反而是葉李,在當時雖然隻是一個平民,卻敢於上書朝廷,斥責賈似道擅權弄國。”


    “這樣看來,葉李比留夢炎強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說完這番話後,忽必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而後緩緩坐下,指著趙孟頫補充道:“我能理解,你因為留夢炎和你爹是好友,你不敢非議他,但是作為大元的臣子,你可以賦詩一首來規勸他嘛。”


    忽必烈既然發話了,趙孟頫自然不敢不答應,於是他便提筆寫了一首詩。


    後世稱之為《譏留夢炎詩》。


    狀元曾受宋家恩,


    國困臣強不盡言。


    往事已非那可說,


    且將忠直報皇元。


    可以說,這首詩就是一首拍馬屁的詩,尤其是最後一句“且將忠直報皇元”,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吹捧。


    但忽必烈對此卻十分受用,大笑著將寫有詩的手稿收了起來。


    看著忽必烈此刻的狀態,趙孟頫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革除弊病,推翻桑哥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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