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漠南漠北之戰從漢武帝登基開始就已經籌備,劉據的反叛和漢武帝對他的忌憚,恐怕也從很早就已經開始,那,此時的劉徹,有沒有沒察覺到他能夠倚重的將軍隻有衛青,他會隨著太子的成長,也逐漸達到權勢極盛的地步呢?


    麵對這個問題,韓盈感覺自己好似在做一道數學題,隻知道答案,步驟卻隻能全靠自己來解,而解錯的代價,則會慘痛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所以,在後世記載中劉徹與衛青的君臣相得,少有武將得善終的記載,是劉徹真的極度信任衛青,還是局勢使然,劉徹有所需,衛青有所予,又或者劉徹已經做了防備,而衛青又足夠謙虛謹慎,將身家性命盡數交給皇帝,以及是這些都有?


    得迴去好好想想了。


    天子麵前,為了防止露出什麽異樣,韓盈沒有再多想。


    這一會兒的時間,劉徹又將大司農訓了一遍。


    其實人渣和蠢貨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正態分布在各個階層,司農府中人數那麽多,出現幾個也不足為奇,一個二百石的小吏而已,平時根本賴不到九卿之一的大司農身上,可現在出事兒鬧到皇帝麵前,那就是禦下不嚴,好在劉徹沒打算撤掉他,訓斥兩句,罰了三個月的俸祿就揭過去了。


    這事不大,但是不能單看,因為劉徹隻訓斥了大司農,而在邱臨能帶著利器進入延尉府這件事上什麽都沒有說,好似眼瞎一般根本沒有看見,隻誇張湯此事做的不錯,而後便將目光放到了韓盈身上。


    雙標的也太明顯了吧!


    感受到兩者差距韓盈什麽都沒說,而劉徹看著她,語氣多了幾分不滿:


    “看你讓女醫將白骨骷髏帶到市坊鬧出來的事情!”


    對於有些領導來說,招屬下進來是幹活的,不是處理屬下之間矛盾的,一旦出現鬧到他麵前的事情,各打五十大板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兩個屬下都感覺自己吃了虧,那以後在私底下掐生掐死,也不會再將事情鬧到領導麵前,被訓斥的韓盈第一時間懷疑了這點,卻又很快被她否定。


    這根本不是結仇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更像是說上兩句,讓外人看起來皇帝沒那麽偏袒於她。


    不管是那種猜測,都不能將此事應下,韓盈組織了一下語言,麵上也多了幾分委屈:


    “陛下,臣這是為了百姓著想,長安的遊醫方士魚龍混雜,又敝帚自珍,為己身利益,將病症本因胡亂編造,肆意誇大,以至於被騙的百姓不僅不信我等,還會固信這些遊醫方士之言,想糾正百姓觀念,隻能下此猛藥,讓百姓更加直觀理解而已,隻要聽過,就明白女醫這分明是拿著錢往外撒,怎會有人會將其認作是巫蠱?分明是惡意構陷!”


    “你倒是有理。”


    劉徹的聲音還是帶著幾分不滿,可麵上卻沒多少生氣,他還看向了張湯:


    “看看韓尚院這幅伶牙俐齒,當真是一點錯都不肯認了!”


    比起來還需要適應皇帝究竟如何的韓盈,張湯倒是很清楚劉徹並沒有生氣,這隻是調侃而已,而韓盈開杠,他就需要給陛下一個台階下,他笑著道:


    “女醫講授的所學,其價堪比千金,那症方齊全的案診更是如此,臣隻聽聞有人以巫蠱之術為己謀私利,未曾聽聞有人用此散財救人,這等仁善之舉還以巫蠱汙之,也的確是其心險惡了。”


    “也是。”


    有人遞台階,劉徹下的也很快,他聲音緩和的應了下來,又突然對著韓盈問道:


    “韓盈,這價值千金的案診散出去,你不覺著心疼嗎?”


    “不心疼啊。”


    韓盈不知道劉徹是否又開始懷疑她是在收買人心,但在這個問題上,她答的是問心無愧:


    “這證方價值千金的背後,是天下之人苦無德醫、能醫久矣,整個求醫市場混亂至極,大量無能的騙子巫覡方士惡醫庸醫謀財害命,患者捧著重金到處求診卻不得治,找到人還要用無數荒唐的方式去試醫者,甚至不得不頻頻幹涉治療方式,以至於延誤病情,而真有些許本事的正常醫者,又要承擔無數本不應該承擔的壓力……這樣的情況,難道是因為古來有之,就該是正常的,一直存在的嗎?”


    反問出這句話後,韓盈自己迴答起來:


    “臣不覺著該是如此。”


    “但願天下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的話有些虛,可從現實角度來說,女醫能有這麽多‘價值千金’的藥方,本就是不敝帚自珍,互相學習專研的緣故,還想讓藥方維持這個價格,那這世上必然不會有這麽多的女醫,百姓也依舊無醫診疾,而臣嘛,也隻不過是一個有名的宛安縣醫曹罷了。”


    “構建一個醫者間互相交流學習,醫患互相信任,能夠以正常的價格看診,解決自身病痛的環境,雖然會讓藥方價值下降,可也隻是藥方的價值下降而已,而收獲的,卻是患者有病可治,醫者能安心治病,又能不斷精進自身醫術,再反惠於病患身上,這才是臣想要的啊。”


    “至於藥方沒了價值……人壽有數而醫道無終,想要精通可不是易事,一個診方也就是適配一人,難以完全量化他人,有時人患病病因不同,其症卻會相似,還有些更加隱蔽,就像朝會時臣所說的卸甲風,是廝殺耗力和缺鹽兩者相互疊加的緣故,不是長久專研此道的醫者,極難發現並給予診治,而患者年齡、性別、身體健康程度,都會影響藥的用量,真病了的時候,還是找女醫看過更安穩,總歸是少不了我們一口飯吃的。


    張湯的目光不由得逐漸聚集在了韓盈身上。


    他並非禦史大夫,不知道朝中對韓盈彈劾奏書有多少,但看陛下的疑問,很有可能其中有認為韓盈義診是收買人心的彈劾,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並不少,比如齊簡公時,田常以大鬥出,小鬥入惠於民,以至於最終殺了齊簡公,自此之後,對朝臣這種事情,皇帝都是極為忌憚的。


    不過,韓盈手下女醫行醫的時候,反複說過這是天子恩典,算不上收買人心之舉,怎麽陛下還會起疑呢。


    是症方價值過重,市坊中有人高價求買傳到了他的耳朵裏?還是有人以此彈劾?


    倒是這迴答,當真是出乎人意料。


    張湯心中疑慮,劉徹麵上卻多了幾分笑意:


    “你這境界,與尋常人當真是不同,算了,願意這麽診就繼續這麽診吧。


    有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並不是話本身的意思,還需要加上人說話的語氣和表情,不然也不會有‘反話’一說,揣摩著皇帝意思的韓盈逐漸放下心來,還好,這不是反話,皇帝此刻的心情,也是挺不錯的樣子。


    應該是剛才的那些話討了他的歡心。


    韓盈心神一動,隨即便拿出了袖中早就寫好的絹布。


    “這些時日義診,臣總結了不少問題,還請陛下一觀。


    “喔?


    都不需要給身邊侍奉的內侍眼神,隻需要一個疑問的聲調,那內侍便直接倒走了過來,接過寫滿字跡的絹布,再恭恭敬敬的呈到劉徹麵前。


    “陛下。


    劉徹未曾言語,隻是接過絹布,快速攤開至於安幾之上閱讀起來。


    很顯然,劉徹對於醫道的認知還不夠深刻,並未想到一個小小的義診,能夠收獲多少問題,故而想著看完所有再做打算,可沒有想,剛看幾句,他便被內容驚住:


    “防疫?這大疫竟然能防?!!


    第323章 未曾通知


    疫,其實是指流行傳染性疾病的統稱,除去曆史上記載的那些十室九空的大疫,其實日常生活中,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小型流行性疾病出現,比如季節性的感冒,現代都沒辦法杜絕它,每逢春秋換季,診所裏烏泱泱的都是人。


    西漢沒有現代那樣的人口密度,但防護手段遠差於現代,會感冒的也不少,隻不過這種造成的傷亡很小,別說上史書記載,就連身處其中的人都已經不它這當迴事,就和看病難一樣,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故此,劉徹開口詢問的是‘大疫’。


    就是這個大疫的範圍,顯然不隻是史書會記載的那些,而是要將標準放的更低些,隻要能造成一定死亡量的疫病,都會包含在其中。


    這樣的範圍下,疫病的種類就太多了,這對防疫應對的要求極高不說,如今對疫病的產生認知也不足夠,就像古人很早災難後會伴隨出現瘟疫,但就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麽,於是將其視為是死人邪氣作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推到鬼神之上的應對辦法就隻剩下設壇做法,能不能有用,就隻能看老天有沒有善心了。


    以劉徹的態度來說,老天肯定沒有多少善心,而張湯和大司農想必也很讚同這點,因為他們的目光已經齊齊聚集到了韓盈的身上。


    頂著三個人震驚的目光,韓盈絲毫不慌,有條不紊的迴道:


    “女醫至今還未研究疫病根本為何,不過卻已經確定了其傳染方式,一為汙穢之物留於水中,汙染水道,身體虛弱者飲此等汙水,必將患病。二為蚊蟲鼠禽,前者叮咬人血,後者雖不會主動吸食人血,卻會攜蚤虱,這兩種蟲子也會叮咬人軀,患病之人的血液中帶著病原,這些看似微小的蟲子叮咬過後再去叮咬健康之人,那攜帶的病原便有可能進入這人的身體,故而引發傳染,還有……”


    隨著韓盈將水源,蚊蟲,空氣,直麵接觸等幾種大疫傳播方式解釋清楚,又針對性的提出如何應對之後,劉徹的麵容逐漸嚴肅起來。


    即便是沒有她過往這麽多年的積累,劉徹也能確定她講述的這些原理是從邏輯上是非常自洽,而且能夠依靠現實來證實的,也就是說,真按照她的方法去做,對疫病的防止一定會非常有效。


    可問題就在做上。


    要清理城中的環境,包括各閭裏的各種生活垃圾都得清運出城,市坊中不得有汙水殘留,防止滋生蚊蟲,要檢查水源,防止受到汙染,要在城內滅鼠,滅殺蚤虱……


    這些事情,實在是太瑣碎了,而且牽扯的府也太多,要推行,那得有律令吧?那就得和延尉府打交道,市坊又與少府有關,閭裏街麵得去找京兆尹,水源怎麽找和清理可能要問一問將作大匠……牽扯這麽多,事情難辦不說,還要時時刻刻去維持,維持需要和府間的合作不容易不說,若是還有疫病,那就是辦事不利了!


    吃力不討好,還容易招各方罵的事情,也就是韓盈會提了。


    不過此事還是得做,不僅能防護自身,民間不知大疫從何而起,往往會視為上天降罪,而朝中的有心人也會拿此來互相攻訐,甚至還敢將靶子對準他,著實可恨。


    略微沉思片刻,劉徹問道:“若是依你而行,可能減多少疫災?”


    “若依此行,尋常時節發生的大疫能減少九成。”


    這年頭大家都比較喜歡野味,沒辦法,養殖技術比不上後世,想吃肉隻能自己打獵,合理合法,甚至就算是家養的動物,也很難保證不會患病,若是有什麽人畜共患傳染病,照樣還是會感染,而且還很難治理,這根本不是常規防範能防住的,所以韓盈沒有拍胸脯表示一定沒有問題,隻是不太好解釋,她立刻轉移話題:


    “不過,這大疫大多因別的災禍而起,就像是山陽郡所遇的水災,水淹死了大量的野獸,甚至將一些棺槨也泡進了水中,那些黔首本就被雨淋過,身寒體虛,再飲用這樣的汙水,必會腸胃不適。再者,當初山陽城中湧入大量家財盡毀的流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帶有些別地的毒邪,隻是在他身上達成了某種平衡,暫時顯現不出來,可別人與他接觸,那便有可能被這毒邪侵染,這才是最難防啊。”


    聽到這裏,張湯不由得皺起來眉頭。


    災禍還好說,發生後應對就是,麻煩的是‘流民’,張湯可不信這種情況會隻出現在流民身上,倒不如說有些能夠引發大疫的病,在一部分人身上不會表現出症狀,並隨著他們進行傳播,而這種人從外表上是根本看不出來的,等旁人患了此病,有了症狀還在不斷擴散之後,才能察覺出來。


    這樣的推論帶著幾分鬼魅神異,可不少之前神異的病,早就被韓盈和她手下女醫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與鬼神沒半點關係,想來這次也差不多,隻是說的這麽含糊,是女醫還未專研清楚這種疫病的原理,隻是大約推論總結出來現象嗎?


    張湯沒有懷疑韓盈是糊弄人,這防疫對她來說就是勞而無功,甚至是勞而生罪,畢竟,長安城內走南闖北的行商那麽多,指不定哪個人就會有她說的這種情況,這可真是……


    張湯有種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心態,他想了想,覺著此事還是得先提一遍為好,隻不過還未曾開口,大司農就已經問出了聲:


    “若如韓尚院所說,這防疫又有何作用呢?”


    “能在一些疫病出現後,盡力降低它擴散至全城的可能。”


    如今的戶籍製度對人來說是極大的禁錮,可在禁錮住人的同時,也減少了傳染範圍,算是方便了韓盈,她正色道:


    “人傳人的大疫擴展起來是需要時間的,在擴散初期,一些病情急重的會早早顯露出症狀,若是從黔首中開始,那即便是京醫院建成也無法及時得知,畢竟藥價太貴了,不夠敏銳的他們會想著挺一挺,熬過去就好,而等到開始死人,黔首發覺情況不對再去求醫,這個時間裏誰知道他們接觸了多少人,這些人又與多少人接觸?若是這其中有被傳染的販夫走卒和家中奴仆接觸,那我等出事的可能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


    “照你這麽說,這疫病豈不是還有隨我等傳至宮中的可能?”


    與自己性命有關,大司農立刻轉變了態度,好歹能再疫病傳入家中前攔截住,隻要能做到這點,那就是有用,而且是有大用,必須推行!


    毫不猶豫的將陛下拖下水,用來增加此事推行的成功概率,大司農詢問:


    “此事慎重,可女醫不過寥寥數人,她們察覺不到城中動向,如何知曉何地已有大疫已起?不知韓尚院可有什麽應對之法?”


    “這要靠條狼氏和閭裏監了。”


    韓盈不是隻給領導提問題的人,她能能把防疫這點寫出來並呈於皇帝麵前,說明早就想過對策,甚至這對策很早以前就已經用過,沒錯,就是在宛安縣的時候。


    “製定一個範圍,再閭裏監需查閭中成員,若同病症患者異常增多,便通知每日清理的條狼氏,而條狼氏則統計所經閭裏的情況,一旦人數超出數額,便要及時上報京醫院,由女醫探查判斷是否為疫病,程度如何,再做後續打算。”


    劉徹是個實用主義者。


    大疫駭人,在病發後無藥可醫,以及即便是貴為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感染疫病,隻能祈禱鬼神保佑,韓盈不過是凡人,一個醫者而已,做不到治療疫病,很正常。可相較於過往,大家睜著眼卻怎麽都看不見自己的敵人在哪,隻能等死的狀態,如今能夠將疫病控製在極小的範圍中,已經是極大的進步和勝利了!


    而且,做到這些的代價並不算多麽昂貴,不過是增加一些小吏,以及在小吏目原有的基礎上再多加一些事務,以及協調上的人事更加麻煩些而已,可人能解決的事情,哪裏算得上麻煩?


    這韓盈,他提拔的當真是好啊!


    自得於自己識人的眼光,劉徹微微頷首,道:“此事必做,既是韓嬰你提出,就由你來操辦,嗯……


    剛想往後麵說的劉徹,突然想起來韓盈這些天從未進宮,也沒有呈過奏書。


    攤在麵前的絹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除了防疫,還有別的內容,分別是女子生育和軍中操訓傷病的問題,一月有餘的時間,能發現這麽不足之處也不足為奇,可為何不選適和自己所做的逐次呈遞,而是要一起匯集給他呢?


    韓盈的選中的那些女官吏,可至今未曾來齊啊。


    目光掃過韓盈的腰間,看著除了裝銀印的錦袋和玉佩,其它什麽都沒有的模樣,劉徹便猜出了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他心中冷哼,卻沒有詢問,隻是突然道:


    “周侍中,尚院署還未定下位置在何處麽?


    立於劉徹不遠處,和內侍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突然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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