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幾歲就在田裏拉犁的沈烈很清楚桑蘿這新犁的好處,更知這看似不起眼的農具,實是真正利國利民的好東西,且這與造紙不同,不會動了誰的利益。這樣的功績,合該是桑蘿自己去才是。


    “阿蘿,這東西是你做出來的,合該你自己去送,眼下衙門也下衙了,也別現在去,明日一早州署衙門開了衙,我陪著你一起,這圖紙和犁你自己往刺史府送。”


    未見女子能讀書做官,但這原就是桑蘿的成果,屬於她的榮光與聲名,實不該藏於他或是任何人身後的。


    他考州學的初衷不就是這個嗎?知道她的不凡,盡可能給她掙一片寬闊、能供施展的天地來。如果奪了桑蘿身上光芒的人最後是他自己,這一切努力是為哪般?


    沈安和沈寧也聽出門道來了,兄妹倆連連點頭。


    “對,大嫂,這是你做出來的東西,就該叫刺史大人,叫往後用著這犁的百姓知道這是你做的。”


    沈安讀了幾年的書,這點敏銳性是有的,隱隱覺察到如果這犁推廣開來,這或許會是他大嫂以女子之身聞名於世的機會。


    沈寧眸子裏也亮著兩團光:“大嫂,你去,朝廷不管是選官還是讀書都隻招男子,咱們女子差在哪裏了?正好叫他們瞧瞧,女中也有真諸葛!”


    最後一句的豪情逗得桑蘿笑了起來:“我算哪門子女中諸葛?”


    曲轅犁是她上輩子那個時空先輩的智慧,她充其量隻是個搬運的拿來黨。所以桑蘿還真沒想太多,把這東西做出來的初衷隻是因為這裏的百姓需要,就這麽簡單。


    雖然她讓沈烈走這一趟壓根沒多想別的,也很清楚沈烈隻怕第一句就會直說這是她做的東西,不過看著兄妹三人滿臉鄭重,沈寧一雙眸子更是亮得驚人,桑蘿想想也是,女子哪裏不如男?


    不說別的,若論讀書,莊裏幾個小姑娘如果和男孩兒們有一樣的機會,哪一個又差了?


    雖然她去與不去其實沒差別,但如果從提升女子的聲名、影響力這個角度來說,從微末小事、從她自己做起,這樣也很好。


    “行,就照阿寧說的,也叫世人知道知道咱們女子的厲害。”


    ……


    事情定了下來,沈烈把那圖紙收好,與桑蘿說了一聲,當時就出了門先往周家去了,不止周家,莊子裏除了剛落戶,分田位置分得最偏又不太敢出來走動的盧大郎,家家都走了一圈,包括當時正好在他爺奶家裏說話的拴柱兄弟也到了。


    這一圈一走,不知引來了多少人,就連魏清和、王雲崢也跑了出來看,天還未黑,新犁被組裝起來抬去了田裏,滿莊子都沸騰了,不過這沸騰也僅壓在大興莊內。


    一幫子莊稼漢輪著拉犁扶犁,少說犁了得有半個時辰,那新犁才被清洗幹淨抬了迴來。


    是的,抬。


    明明是一人就能扛得迴來的東西,大夥兒都太興奮了,周大郎和施二郎一起抬著送迴來的。


    摸著那新犁都不舍得走,上邊別說泥點子,連水跡都快被他們摸幹了。


    陳有田這有木匠手藝的更是了,問桑蘿:“阿蘿,明天往衙門送,我今晚可以自己在家先做木頭部分的吧?搶先一步,明兒就把舊犁的刀頭卸下來送去鐵匠鋪改新刀頭去。”


    明天之後,想也知道鐵匠鋪會有多忙了。


    桑蘿笑道:“琢磨出來本就是給大夥兒用的,有田叔你隨意。”


    沈家熱鬧了許久,關於第二日該怎麽獻犁,你說一句,我出一招。


    周村正說:“明兒咱得抬副擔,再敲個鑼,正好衙門給每個村都發了一麵鑼,明天我來敲鑼。”


    “一副擔不夠。”施二郎道:“兩副,咱得把新犁舊犁一起帶上才好比較吧,你說刺史大人那樣的人物,他能認得舊犁是啥樣?”


    “這個在理。”一幫人連連點頭,周村正道:“明兒一早,都早點起,弄兩副木杠能抬的擔,四個青壯抬著,這就夠排場了。”


    一想那場景,大夥兒都笑起來,盧婆子說:“新犁上得係個紅布吧?喜慶。”


    許老太太就笑著接話:“用紅綢,我那兒有,明兒我就帶來。”


    這又是抬擔,又是係紅綢又是敲鑼的,陳老漢心裏有點兒打鼓:“太張揚了吧?”


    許掌櫃忙止住他:“不張揚,叔,這怎麽叫張揚?當著這個時間,趕得這樣巧,這是給朝廷添喜,給聖上舒心,給刺史大人添功績,給百姓揚福祉的好事,就得熱鬧喜慶的辦。”


    魏清和也笑著說是,道:“這也是官府和聖上都樂見的。”


    大齊剛把陳國打下,這時就有百姓獻新犁為賀,這說明什麽?說明聖上得民心,得天助!筆鋒子厲害些的能把天道都寫在今上身後。


    商量完這些,甘氏說:“咱莊子裏明兒能去的都一起去,不過,咱得列個隊吧?”


    又開始商量著明兒怎麽列隊,不用說,桑蘿是要讓走前邊的,夫妻一體,沈烈可以陪在旁邊,周村正敲鑼,就站另一邊。


    隊頭、隊中、隊尾,叭啦叭啦一通商量,就差來個現場演示了,好不熱鬧。


    桑蘿也知道他們說的都對,不管是皇帝還是曾刺史,這時候都會樂見百姓弄出些順應天道的事來的,也跟著瞧得熱鬧。直到陳婆子提出還得有個詞兒,不能明兒就敲個鑼,幹巴巴往城裏走啊?顯著傻。


    然後一幫子人一通商量,說是這詞兒要能雅俗共賞,百姓聽得懂,官家聽著也不寒磣


    經過多番潤色,最後是定了下來,隻打頭那一句大興莊桑氏把桑蘿生生給驚住了,火速叫停!


    “別啊,後邊都挺好,前頭那一句改掉,咱重點是犁和為朝廷賀,帶出歙州城就行了,不用帶我在裏邊,至少不能這麽一路喊過去。”


    從大興莊門口一路這麽敲鑼披紅的喊到城裏,桑蘿腳趾開始摳地了:“其實我走在最前頭,又是由我去獻,誰都知道是我,不用喊我名字。”


    這話桑蘿真沒誇張,州城口最近的位置落戶的基本是他們那一片山裏出來的,她或許認不全那些人,但那些人還真的大部分都識得她。


    魏令貞、秦芳娘、甘氏和施二郎媳婦這些人聽桑蘿急急叫停,笑得不行。


    陳婆子也笑:“是,路上不用喊阿蘿名字,咱這一片少有不認得阿蘿的,等到衙門裏再說不遲。”


    武定四年的第一個團圓夜,大興莊就是在這樣火熱的氛圍裏過的。


    翌日一早,沈烈讓沈安跟王雲崢幾人先去學裏,幫著他給先生告了個假,言明會稍晚點進州學,原因他會親自向學正解釋。


    卯時初各家就準備了起來,等犯時末一到,沈家的兩副犁,一副舊式直轅犁,一副新做的曲轅犁,就被周大郎他們一行人規規整整捆在了兩副竹擔子上,新犁上披紅綢紮紅花,好不喜慶。


    一幫子人抬好犁、列好隊就往莊外去了,孩子們興奮得奔前跑後,把個一早來上工的趙大和趙四直看傻了眼。


    桑蘿站在隊首,看著這陣勢自己都想捂一捂臉。


    不過她也清楚,這不隻是最快最妥當最能確保歙州百姓能第一時間看到曲轅犁的法子,也是最能幫那位曾刺史政績上添一筆彩的辦法。


    你好我好大家好,行吧,她隻當讀書時校運會上扛旗領隊繞操場一圈了。


    ……


    繼正月十五傍晚差吏各處報信的朝廷大捷,武定四年正月十六,熟悉的銅鑼聲響了起來,第一聲鑼響便是在大興莊門口。


    “歙州鄉民,感聖上恩德,改直轅為曲轅,做出耕田更省力、更靈便的新犁來了!”


    “適逢朝廷大捷,天下一統,獻犁於州署衙門,獻犁於朝廷,為聖上、為朝廷、為百姓長安賀!”


    一聲鑼響,一聲高喝,周村正高喊一聲,大興莊青壯也跟著齊聲念一聲,也不刻意停留,直往歙州城門去了。


    第一遍的動靜已經引得人注意了,大興莊距城門口不算太遠,道兒走到一半,周村正又哐一下敲鑼,重又高聲領著喝了一遍。


    清早的歙州城門是最熱鬧的,排隊進城的人不少,何況官道兩邊不乏農田,農田之中早有農人耕作,聽得這動靜,焉有不看的?


    尤其大興莊青壯齊聲說的那話,更省力、更靈便的新犁???


    每個村可就一頭牛,這一天天的,都把自己當牛使著呢,聽得這話誰不關心?


    犁田的農人都停下了腳步,遠望官道,見那一行人抬著的前後兩擔,好像……是犁?


    “去,去看看。”


    田也不耕了,跨著兩腳的泥就上了田梗,往官道上奔。


    城門口排隊進城的人也不進城了,全都轉身往後瞧。


    “這是做什麽?”


    “說是做出了省力的新犁?”


    “犁還有省力的?”


    “走走走,去看看。”


    隊也不排了,唰唰全往入城那一條土路上奔。


    桑蘿說得沒錯,城門口這一帶出入的,認得她的人真不少,農田裏的,進城擺攤在城門排隊往迴折的,一打眼看到隊首的桑蘿,一個個麵上都露出了驚喜之色:“大興莊的,桑娘子!是桑娘子!”


    有那不是山裏出來的好奇問道:“桑娘子是誰?”


    “桑娘子啊,大善人,活菩薩!你們不知道,當初咱逃進山裏……”


    有人給身邊人說起桑蘿其人,說起山中歲月,有人已經揚聲跟桑蘿跟大興莊眾人打招唿了,有人蹭到隊伍旁邊跟隊伍末端的陳婆子眾人打聽消息。


    原本大興莊幾十人隊伍,隊側又開始跟上了不少城外鄉民,嘰嘰咕咕,好不熱鬧。


    守城的兵士原本看遠處來這麽一大群人還有點懵,下意識是要攔的,等聽清是獻犁的,又聽清是給朝廷一統為賀,再看到在前頭走的那一個身穿州學學子服的,不是幫著衙門從山裏往外帶人的沈烈是誰?


    好了,不攔了。


    打發一個士兵迴衙門報信,看過大興莊眾人確實隻帶了犁,沒帶什麽刀兵之類的,也就笑著往一側讓行,驗過所都免了。


    幾十人進城,加上後邊跟著看熱鬧的鄉民,浩浩蕩蕩百多人鳴鑼往州署衙門去,城裏的居民也都紛紛出門來瞧熱鬧了。


    刺史府,城門守衛飛奔迴來報信,剛上衙的曾三郎就收到了消息。


    “獻犁?”


    “對,說是改直轅為曲轅,更省力更靈便的。”


    那守衛記性還算好,正準備複述大興莊眾人那兩句口號,曾三郎聽得一聲鑼響,微一側耳就聽到了。


    “來了!”


    側耳細聽,待聽完那口號是什麽,曾三郎樂了:“通知長史和六房主官都隨本官去迎一迎。”


    大跨步就往外去。


    不用那守衛通知,長史和六房主官已經聽到動靜出來了。


    刺史府一眾官員齊齊出了府衙大門,那陣仗。


    曾三郎想起什麽,招手喚了成安,低聲道:“去後院告訴娘子一聲。”


    第240章 奇女子也


    穿越的第五年,桑蘿作了兩輩子來最大的一場秀。


    別說,雖然心裏快用腳趾扣出座城堡來了,麵對夾道圍觀,她麵上竟也穩住了。與迎在衙門外的歙州官員對答也能稱得上一個穩字,口號可以激昂,但一路張揚熱鬧的來了,到這時就該是展示謙遜的時候了。


    可桑蘿不知道,一個莊子那麽多青壯在後,村正在側,另一側還有個穿著州學學子衫的青年,卻是以她一個年輕女子為首,麵對一眾官員,一應對答皆是她。又兼生得溫婉秀美,雖布衣荊釵,然行止有禮、進退有度、對答從容,這本身已經是最大的風頭了。


    這種反差,甚至比她衣飾華貴站在那兒更引得人心震動,更叫人瞧得移不開眼去。


    經這一日後,隨著曲轅犁一推開,隻怕半個歙州城百姓都知道桑蘿其人。


    褚其昌看著正給刺史、長史和他們這一眾官員講解新舊犁不同的桑蘿,心裏當真,隻剩下一個大寫的服。


    聰慧、端莊、大氣,最緊要是,一樣是人,你說你會種薯蕷不說,怎麽一架犁還能折騰出花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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