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蘿眼下要做的是另一些肥料。


    伐樹搜集的落葉堆肥,動物骨頭去鹽處理後做成骨粉,有蛋殼時蛋殼搜集起來做成蛋殼粉,便是草木灰,在桑蘿這裏也是要單獨搜集起來的寶貝。


    這些東西,通過各種處理手法,各有各的肥效。種地人就沒有什麽東西是不精貴的,家裏過日子,連產生點垃圾都不太容易有。


    又抽著空片了竹篾給沈烈和沈安編了個小小的考籃,裏邊也不放什麽,就是筆墨硯台加一塊木頭紙鎮和一小竹筒磨墨用的水。


    忙忙乎乎,時間轉眼就到了臘月初九,屋後的園宅地空地上已經堆了好些木料了,沈烈他們入學考試的日子也到了。


    桑蘿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情況,沈烈和沈安近來確實是發了狠的用功,沈安因為年齡小機會多還好些,沈烈夜裏每每睡不夠兩個半時辰,臨到考前一夜,桑蘿強調休息好的重要性,他才收著了點兒。


    和後世的各種科舉考試不同,大齊初作嚐試的入學試極其簡單,桑蘿就是想給做點準備呢,給帶點食水什麽的,都沒用得著。


    因為沈烈報名那日就打聽過,隻考一場,帶上筆墨硯台這些東西就夠了,紙都不需要,食水更用不上了,早上進去,中午就能出來。


    桑蘿和沈寧今兒早早起來做了早食,當然,山裏這幾年呆著,限於基礎食材的缺乏也做不出什麽來,隻能做飽腹不帶湯水的飯食,一家人吃過後看沈烈和沈安收拾妥當,把籍書也拿上了,這才送人出去。


    沈烈近來的壓力桑蘿是看在眼裏的,特意放慢了步子,落在了正說著話的沈安和沈寧後邊,她挨近沈烈與他並肩,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別太有壓力,平常心去試試就好,其實日子怎麽都能過,我折騰那些東西的初衷也是方便自家人的,等做得跟外麵的差不離時,不需花高價去買,自家用著方便,更多的先別去想。”


    沈烈緊了緊桑蘿的手,眼裏也帶上了幾分溫柔:“我知道。”


    走出一段,小金兄弟三個也奔出來相送,又遠遠看到盧老漢、盧婆子、挺著個大肚子,已經有八個多月身孕的馮柳娘也送阿戌出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才鬆開。


    送到許家門外,周家、許家都已經準備好了,今天家裏無人參考的陳家、施家也都送了出來,人人口中少不了幾句吉祥話,許家門外好不熱鬧。


    怕沈烈壓力大,桑蘿隻送到莊門外就止了步,道:“就送你和小安到這兒吧,考試順利。”


    沈烈是真想把人往懷裏攬一攬,或是再貼一貼桑蘿的手,奈何人多,最後隻是將她頰邊一縷碎發順到耳後,點了點頭,道:“嗯,天冷,你和阿寧還有小金幾個也別在外邊站著了,早些迴去。”


    桑蘿應得很好,到底是看著沈烈一行九人走得遠了,才和同樣出來相送的盧家人、周家人和許家人說了會兒話,這才領著家裏幾個小的歸家去。


    沈金兄弟三個地裏還有點兒活計要幹,桑蘿帶著沈寧喂羊喂雞,瞧瞧菜園裏的菜,手上一直有活,隻一顆心到底是惦著已經進了城往州學去的兄弟二人。


    ……


    歙州城內,州學門外,未到辰時已經聚集不少考生和送考之人。


    沈烈和魏清和初時不大清楚哪些是考生,哪些是送考的,直到州學裏有學正出來主持,考生與送考之人分列,沈烈才知參考竟有七十餘人,其中不乏留著短須、年過三旬者,手心裏不由得就又捏了一把汗。


    考前除了學正規訓,講了考試要注意的事項,自然還請了州學博士講話,除了沈烈這些考生和送考之人,離得略遠些的地方還有不少知道州學今日招考來看情況的百姓。


    隱在遠處一處屋簷角下的一對主仆,在看到出來的州學博士後,略聽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


    鄭家。


    鄭老太爺所住的暖閣裏,此時簫笛聲悠揚,伴著那簫笛的伴奏聲,有女子清吟婉轉的聲線正唱著鄭老太爺最喜聽的曲兒。


    鄭家大老爺進得暖閣裏,見父親靠在椅上,闔目聽曲,兩個丫鬟正一左一右給他捏著手敲著腿。他斂目上前,先躬身行了個禮,喚了聲:“父親。”


    鄭老太爺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打著拍子,好一會兒,方問:“何事?”


    鄭大老爺看老太爺一眼,見他仍闔著眼,仍是躬著身,小心道:“州學那邊,州學博士的人選定了。”


    鄭老太爺並未有什麽動靜,隻是若觀察足夠仔細,可見他指間的節拍略緩了兩拍,一直闔著的眼終於睜開,“哦,定的誰?”


    鄭大老爺默了默,覷了覷他父親神色,方道:“林家老爺子。”


    鄭老太爺指尖的節拍已是停了,好一會兒,方一聲嗤笑,齒間蹦出一句鼠目寸光來。


    鄭大老爺沒敢接話,隻揮手示意伶人丫鬟都退下。待人都退下後,這才打量著道:“父親,現在怎麽辦?咱就真這麽被晾著了?”


    “晾著又如何?”鄭老太爺睨他一眼,語聲仍平穩:“你太祖當年多艱難才能求學,十九始讀詩,二十三歲方習得論語、易,曆十二年至不惑乃學成,這才謀得官身,到你這一代,經七代人的經營,方有我鄭家而今的基業。”


    “輕飄飄許個官,傳道授業?”他輕嗬一聲:“道若這般輕授,我們祖輩的努力又算什麽?世家豪族的利益又誰來保障?前朝兩位皇帝都辦了州學,你看可辦成了?”


    “可是,就這麽由著林氏出了頭?兒子今日去看,報考州學的林氏和王氏子弟不少。”


    鄭氏從來才是這歙州城的主宰,怎容得林、王兩個庶族爬到他們之上,又想到屢戰屢勝的那一位,又是不甘,又有幾分不安,鄭大老爺瞧著老太爺神色,試探著問:“您說,京師那位真扛得住大齊這一位嗎?要是勝不了……”


    “怕被清算?怕被林氏反壓住我們鄭家?”鄭老太爺哼一聲,“你擔心得未免太早了,連發個公文都要用廢紙反麵寫的朝廷,你當他能多長久?均田,你先看看他動了多少人的利益吧。”


    老爺子說到這裏想到鄭家的產業在自己手中折了多少,眼裏都泛著冷,端了一旁的茶盞在手中拔弄幾迴,輕呷一口,而後垂眸冷笑:“把陳國滅了又如何,三年不征稅,要養那麽多大軍,你且等大齊撐過這三年再擔心不遲。”


    “撐不過去,後麵大楚、大漢、大秦……多了去了。”


    動了這麽多豪族的利益,可不是沒人恨的,大齊眼下也算打下大乾九成江山了,紙坊為什麽沒複工,是缺工匠嗎?有技藝方子在手還能缺了工匠?誰心裏不是窩著一口氣?不過眼下強不過那軍權罷了。


    且瞧誰比誰長久吧。


    第220章 讀書人的娘子


    鄭家人的驕橫,沈烈這些進了考場且已經領到了各自考卷的考生不知,他這樣道道地地從祁陽縣十裏村來的平頭小百姓,在此前根本未曾踏足過歙州,連鄭氏是哪一號人物都不知。


    此時心心念念的,也就是把領到的兩份試卷好好答出來,七十餘考生,取四十名,至少不要掉出四十名開外去。


    事實上,這樣的年景,除了他們大興莊的幾個穿著布衣,這些個考生大多都穿得頗體麵,真正貧寒的根本沒幾個,別說沈烈,就是魏清和也緊張得手心裏沁出了一把子汗來。


    這一年的考卷出題較特殊,是考生在報名時就先填了考哪一經,考卷是根據考生填報的科目來量著份數出的,一是考生水平參差,應刺史和長史的要求,特把門檻設低了,二就是缺紙鬧的了,沒辦法先備大量的試卷臨場再選。


    沈烈依著昨夜裏桑蘿的囑咐,盡量放穩了心態,一一展開兩份試卷快速看了一遍,見大多都是會的,心下安定許多,將試卷收到一邊,從考籃裏拿出筆墨硯台來做起了準備,這些個東西都是最近幾日用慣了的,添水磨墨,此時做來倒也行雲流水。待一應準備都做好,方展開第一份試卷開始蘸墨答題。


    ……


    沈寧在家裏把活兒幹完了,心裏還跟揣了隻兔子似的,一刻也不得安生,來來迴迴的團團亂轉。


    桑蘿看得眼暈,泡了些幹豆角,拿了一個背簍兩把鋤頭,一把自己拎著,一把塞給了沈寧:“走了,跟我去挖些冬筍迴來曬筍幹,比你在這兒團團亂轉的強,這才是考試呢,後邊還要等成績,你得轉到什麽時候去?”


    沈寧接過鋤頭就跟著桑蘿走,一邊走又一邊問:“大嫂,你不緊張呀?”


    “緊張,但考得好不好的全在他們平時的努力和這會兒的發揮了,咱們緊張不緊張的都沒用。”所以她拒絕焦慮。


    要去挖竹筍,先得翻過自家的兩座山,再往裏翻幾座才有竹林,因而姑嫂兩個直接往自家山頭去了。


    趙大和趙四這些天已經把整座山頭成材的樹伐了不少,估量著再有七八天也就差不多了,見桑蘿帶著沈寧過來,忙打招唿,又問桑蘿:“桑娘子,山上這些還沒成材的小一些的樹您怎麽個打算?”


    種薯蕷其實不用把樹全砍完也能種的,他們這兩年在山裏就沒全砍,薯蕷東一棵西一棵的種著。


    桑蘿看了看趙四說的那沒成材的樹,不少也都有她手臂粗細了,道:“也砍了,我有用場,等都砍了,地平整出來,後期薯蕷也能多種些。”


    “欸,那行。”趙四聽她說有用場,也就不可惜了,這一帶山多,自家山裏沒木材了再往山裏去伐一些,隻要不過份,隻是自家用,沒誰會說什麽。


    又有些好奇:“桑娘子,你們家這二十多畝地全種薯蕷啊?明年各家糧食不少種,這薯蕷也不當主糧了吧,咱們這一帶山裏出來的人不少,家家應該都會種,到時候自家吃不完,賣怕是也賣不上多好的價吧?”


    這事其實兄弟兩個,包括跟家裏人都嘀咕幾天了,實也是怕桑蘿吃虧,甭管什麽東西,種的人多了它也不值錢,他爹娘都說讓找著機會提醒一聲。


    桑蘿聽了笑笑,道:“放心,眼前這幾年隻要是吃食,就沒有不缺的,你們家也有五十畝山地吧?用好來,咱們這一片離城近,種點養點什麽都好送進城裏賣,不愁銷路的。至於薯蕷,這東西在咱們大齊應該沒有人工種的,都當作是野生的藥物在用,等來年收成了,知道的人應該就多了,就是當種塊賣也能賣出個好價錢來,頭一兩年正經是個好營生。”


    其實還有別的用處的,比如做成山藥粉條,隻是這是準備做自家營生的,桑蘿也沒大方到這份上,便就不提了。


    趙大和趙四隻聽她說明年當種塊也好賣,雙眼就亮了亮,他們家五十畝山地,除了種些豆子,一時還真沒想好怎麽用。


    趙四膽子要大些,也比他兄長善言辭,見桑蘿肯指點,便就問道:“不知桑娘子家另二十多畝地可是有打算?我們家山地也多,您要是方便說的話,我們學一學,不方便的話,便隻當我沒問。”


    這倒沒什麽不方便說的,趙家人做事實在,後邊原也準備繼續請他們幫工的,都要過他們兄弟二人的手。


    桑蘿道:“另一座山我準備在那邊種點果樹、豆子和菜,再養些雞在山裏,這些東西除了果樹,其它的產出都快,除了供應自家吃,有多的就送進城裏去賣,到時活兒挺雜的,伐樹開地搭雞舍,也要辛苦你們二位了。”


    趙大和趙四沒太聽明白,養雞養鵝不能就養在自家屋後嗎?園宅地挺大的,菜也能種屋後啊,不過要送進城裏去賣的話,那還真是山裏能種的更多。


    桑蘿見識廣,這在村外村那一帶山民中是公認的事了,兄弟兩個哪怕不懂,下意識已經琢磨起哪些菜能和什麽果樹一起種了,趙大少言,想問也沒好意思問,趙四倒是大方得多,看桑蘿並不相瞞,便直接問道:“桑娘子是準備種什麽果樹?”


    桑蘿沉吟,道:“不算什麽好東西,山葡萄、栗子樹、棗子樹,林子裏能找到什麽樹苗種什麽吧,這個你們倒不必學我,自家安排合適的才好,我也是嚐試著摸索。”


    她種栗子和棗樹是方便自家吃,加之養雞也要搭雞舍,總要有這麽一塊能空出來的地,而種葡萄是準備用來做些葡萄幹和釀酒用,趙家人不會釀酒,種這個未必適合。


    趙大和趙四確實不太能想象出來,這些東西想吃的話山裏找一點是有的,何必自己種?不過桑蘿做事應該是有她的道理,兄弟兩個都連連應下,道:“桑娘子放心,我們做事加緊著些,爭取早點把這邊的地開出來,去給您把旁邊那座山頭也打點出來。”


    桑娘子剛才可是說了,旁邊那座山頭伐樹開地搭雞舍,還是請他們做。隻這一句話就夠趙家兄弟倆高興的了。


    桑蘿笑笑,這才帶著沈寧繼續往山裏去了。


    找冬筍是要有些技巧的,沈寧跟著她大嫂還真沒少學,兩片竹林轉下來,哪怕之前已經來挖過,還是挖出了二十多個。


    瞧瞧時間,已是巳時初了,不知沈烈和沈安幾時能迴,也不貪多,忙就往迴去,剝筍、清洗,再冷水下鍋加鹽煮了,撈出來切成片,鋪在曬墊上晾曬。


    等活兒都幹好,瞧瞧日頭,快中午了,正說是不是往外去等等,聽得地頭那邊好似有動靜,轉頭看去,遠遠的就看到沈烈和沈安大步朝這邊來了。


    桑蘿和沈寧忙就迎了過去,沈烈步子邁得快,沒等桑蘿和沈寧迎太遠,已經走得近了。


    “考好了?”


    兄弟兩個都點頭。


    沈寧問道:“順利嗎?那題難嗎?”


    桑蘿也看沈烈和沈安。


    沈安抓抓腦袋,道:“帖經不難,都是會做的,墨義就不知道了,有六七題不會,最後空著了。”


    他們在山中學習,原也沒有老師,經文背默不難,難的就是釋義,有一些是王雲崢和魏清和也不清楚的,恰是出到那樣的題了。


    桑蘿看沈烈,沈烈道:“我和小安差不多,也難在墨義,不過有幾題照你從前說並不確定正確與否的釋義寫了,總之盡力了,能不能等明日出榜文才知了。”


    四書五經,桑蘿自己也並不熟悉,有些字甚至也是常聽魏清和他們讀,桑蘿才能對得上的,因而沈烈不明白的地方,大多數她能教,也有一些是她自己也不清楚的。


    這一類的沈烈問到了,她會說可能是,不確定,教別人就不敢教了。沈烈照著那個答了,倒也比空著強。


    “盡力了就成,考籃放下歇會吧,我去做午飯。”


    沈烈並沒歇著,看著午飯一時沒那麽快,跟桑蘿打了聲招唿,拿著鋤頭就去山裏幹活去了。


    桑蘿在灶屋窗口處往外看了一眼,問也準備跟去的沈安:“今天參考的人多嗎?”


    沈安點頭:“七十三人。”


    桑蘿心下有數了,放了沈安出去。


    沈烈這一天格外的忙,至晚上睡下,心下也不算平靜。


    桑蘿整個人鑽進他懷裏,他下意識就攬住了。


    “擔心考不好?”她貼近他,借著暗夜裏一點朦朧的影望著他問。


    沈烈的夜視能力遠比桑蘿的要好,能將她的五官眉目都瞧得清清楚楚,握住桑蘿落在他心口的手,應了一聲,道:“是有點兒。”


    桑蘿輕笑一聲,道:“明早我陪你去看榜,若是考上了,我呢,以後就做讀書人的娘子,若是沒考上,明年後年再努力也行……或是,你若做個農夫,我便陪你做個農婦也是歡喜的。”


    沈烈一顆心原是緊張的,而今因著她的兩句話軟得不知成了什麽模樣,又熱燙得厲害,把手移到她腦後,隻稍施了一點氣力,氣息便融到了一處。


    哪舍得叫她做個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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