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蘿仔細著燙,小心上手捏了捏,又去看另幾鍋。


    加了草木灰和沒加草木灰的,這時候最明顯的是顏色的不同,加草木灰那個是真黑。


    桑蘿沒先把四鍋樹皮都撈起,而是選了同樣都是在浸泡前曬幹過的兩組編號撈了出來,一份是加了草木灰的,一份是沒加草木灰的,喚沈寧打來兩盆水。


    沈寧是見過她第一次做記錄的,知道是要琢磨出不同方法的區別所在,因而也不動另兩鍋,而是麻利去打了兩陶盆水過來。


    姑嫂兩個一人一盆,把煮軟的樹皮進行清洗,沈寧那個倒好洗,桑蘿手上那個加了草木灰的,那是拿著絲瓜藤一點一點的擦,換了七八次水後,顏色這才好看一些。


    剝樹皮時總有些老皮是沒剝幹淨的,等洗得差不多了,便是清除雜質,屋外有張和桌子差不多高的長條案,姑嫂兩個索性一人搬一張凳子來,坐在木案邊慢慢清理。沈寧到這會兒發現了,她大嫂那邊用草木灰煮過的老皮明顯比她這邊沒加草木灰的清除起來容易。


    “大嫂,加草木灰煮的好清理,而且多洗幾遍後好似比我這個倒更白一點?”上手捏了捏:“也更軟乎。”


    “嗯,不知道後頭做出來的紙有沒有區別。”


    兩份樹皮,光清除雜質就忙到了夕陽西下,沈烈和沈安出來瞧了一迴,看兩人一忙一天,把做晚飯和喂雞趕羊的活直接攬了過去。


    沈家這晚上捶漿搗漿的聲音斷斷續續足響了有一個多時辰,好在各家住得遠,也聽不到那點響動。


    當然,基本上是沈烈和沈安的活了,桑蘿和沈寧偶爾上去幫著換換手也就沈安累了會應一應,沈烈那完全就跟不會累似的,都沒讓人替過手。


    桑蘿盯著他那手臂瞧了好幾迴,尋思著真做得出紙的話,水碓得安排上了,不然用點兒紙也太累了。


    水碓這東西桑蘿雖沒做過,但其中的原理還真知道。


    ……


    戌時末,沈烈把沈安送到沈金家去,沈金猜著他二哥和大哥是要一塊兒看書的,直接就給留了門,左右莊子裏也安全得緊,等沈安來了,他睜眼瞧了瞧,自個往裏邊挪了挪,就繼續唿唿大睡了。


    沈家那邊,桑蘿就著油燈的亮光,正跟沈寧一起把一張洗得幹幹淨淨的紗布繃在豆腐框上。


    沒錯,這就是她自己瞎琢磨了月餘琢磨出來的做紙的方法,像做豆腐一樣,把漿水過濾,看看留存下來的東西幹了後能不能成形。


    區別就是豆腐可以濕一點,紗布直接墊在豆腐框底下,而紙是幹的,所以她想著法兒把紗布繃在了豆腐框麵上,有水的話往豆腐框裏滴落,再從木架縫隙裏流走。


    沈烈迴來的時候就看到桑蘿正小心的用勺子舀了攪勻的紙漿水正往那豆腐框子裏淋,水從紗布下流走,紙漿在紗布表麵被截留了下來,哪兒缺一塊或是薄一些,桑蘿就照哪兒再補一些。


    木框的縫隙漏水到底是慢的,加到桑蘿滿意的紙漿了,那水已經滿上來了,不過也因為這樣,留在紗布上的紙漿倒是更勻稱了幾分。


    “這樣就行?”沈烈問出了一旁同樣好奇的沈寧的心聲。


    桑蘿搖頭:“不知道。”


    她其實沒抱多大希望,因為豆腐能成形那是因為她用了石膏,這紙漿幹了後真的能成形嗎?她還真不知道。


    “等明天看看吧,我瞧著明天應該也是個晴天,到時端出去曬一曬再看。”


    自從進山後就沒做賣豆腐的營生了,家裏現在的小豆腐架隻是自家做吃食時用的,還真不多。沈烈看看一旁幾乎沒怎麽用到的兩桶紙漿,道:“明天我早點去有田叔家借一下鋸子,幫你做幾個合用的架子。”


    他瞧著隨著水漸漸漏向底下木盆裏而離水的紗布呈現出來的樣子,道:“應該做個能固定紗布的四邊的框就行了吧?用著能更方便點。”


    桑蘿點頭:“等明天看吧,能成再做。”


    不能成說明這法子沒用,就不瞎折騰了,陳家那鋸子這幾年也費得厲害,現在要鋸點東西極吃力了,她不由得問沈烈:“城裏現在有鐵匠鋪子開著嗎?”


    沈烈大概知道她想到什麽了,道:“開著,有一個老鐵匠,不過被州署衙門征用著打農具,暫時不接私活,過一段時間我去問問。”


    家裏之後少不得要用這些工具的時候。


    桑蘿點頭,也實是累了,招唿沈寧洗漱先去休息。


    待迴了房,才脫了外衣上了床,沈烈幫著她揉捏起肩頸來,那力道控製得好,加上手本身的熱度,舒服得桑蘿微閉了眼,就差沒哼哼出來了。好一會兒才舍得動彈:“你手不累嗎?”


    說話間手攀了過去,原是想給他揉捏一下的,而後發現那肌肉真緊實,累手得慌,引得沈烈發笑,將她環住,繼續幫她揉按,隻按到最後變了味兒,暗夜裏隻聽得桑蘿似羞似惱:“你真不知累的麽?”


    沈烈的迴話含糊不可聞了,隻隱隱聽得一句我好想你,後邊的聲音便是含糊壓抑而曖昧的了。


    半個月才歸家一趟,結果就是連著兩日桑蘿都起得遲了,頭一天沈烈他們要趕著去報名還罷,今兒直接是到日上三竿才醒。


    沈烈精神頭倒是好,早早起了床,想著桑蘿做那兩桶紙漿不易,也沒等出成果,就到陳家借了鋸子迴來,桑蘿睡醒時灶屋裏那兩桶木漿旁已經多了六個大些的木架,昨夜裏那個淋了紙漿的豆腐框子也被沈烈搬到了屋後空地上去曬著了。


    沈寧對這種情況一點也不奇怪,實在是在村外村住的那兩年桑蘿時不時就會起晚了,小姑娘壓根沒往其他方麵去想,也沒注意著她大嫂賴床是成婚後才有的事,一看到桑蘿就挺興奮,一邊跟桑蘿說著早食做了什麽,溫在灶裏,一邊道:“大嫂,我哥做了好些個木框,我先上紗布,等你吃好了我們一起淋紙漿吧。”


    等都忙完了,兩桶紙漿還有些剩餘,加了草木灰熬煮的樹皮做的紙漿另一個區別也出來了,得漿率更高。


    這一整天,桑蘿和沈寧滿腹心思都在那些淋了漿的木框子上了,到了傍晚太陽落山,那紙仍是半幹未幹,但瞧上去隱隱約約竟像是成了?


    也不敢去動它,等得又煎熬,急切想要知道答案,晚上吃過飯後索性在灶屋裏用火盆燃了一堆火,把其中兩個紙架子放在離火盆一段距離的地方烘著。


    沈烈和沈安都陪著在灶屋裏等看結果。


    至戌時末,那兩張紙被完完整整揭下來時,別說沈烈幾個,桑蘿自己都沒敢信,拿著那紙摸了又摸,翻來覆去看了幾迴。


    真的成了?


    雖則成品顏色發黃,厚薄不均,貼著紗布那麵還算平滑一點,另一麵粗糙得沒比草紙好多少,但這實實在在是做出紙來了啊。


    紙啊。


    這是紙啊。


    一家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了。


    桑蘿麵上難掩喜意,又歡喜的細打量手上那張紙,就著火光一寸一寸瞧過去,指尖在紙麵上撫過,落在一絲清晰可見的寸餘長的樹皮纖維上輕刮了刮,“阿寧,看這裏,咱們紙漿再做細一些,做出來的紙應該就能更平滑細膩,還有兩份樹皮浸泡著,我們明天一早就起來搗漿試試。”


    “嗯,趕早起來搗了,趕在太陽出來前就能曬上。”沈寧顯然也是激動壞了,一迭聲應下,又給出主意:“大嫂,咱們要不要試試把樹皮捶過之後切碎一點再搗?”


    “行啊,明天弄出半份來試試看。”


    沈安和沈烈離得近,看的是另一張成型的紙,沈安醉心讀書,從最初大嫂要給他和阿寧做《千字文》的竹簡去買筆墨起,他就知道筆墨貴,紙更貴。讀書幾年,雖有在山裏避原因,但真正用紙寫字還就是近兩天,用的還是王家送的紙。


    手上的紙雖糙,可對於沈安來說,他大嫂做出紙了!


    沈安捧著那張粗糙泛黃的紙,激動得手都抖:“哥,大嫂真把紙做出來了。”


    沈烈已經看過了,他親手幫著取下的,沈安的激動,他連點頭迴應都不能,隻側頭怔怔瞧著桑蘿,喉頭幾番滾動說不出話來。


    他想到落戶籍時領到的竹簡,登記名冊時用的那半廢的紙張,想到朝廷求賢求才的詔書。


    心裏這一瞬升騰起來,強烈到無法壓製的念頭是——朝廷選才為什麽獨從男子中選?他家阿蘿,這世間多少男子不及其聰慧之萬一。


    明明學識比他們這整個莊子裏所有人都好,見識與聰慧更是多少人難望其項背,卻因是女子,連參與的機會都沒有。


    桑蘿把手在沈烈眼前揮了揮:“高興傻了?明天早些起來,幫我和阿寧一起搗一下紙漿。”


    她自問是沒有沈烈那份臂力的。


    沈烈握住桑蘿的手,緊在手中未放,過得幾息才能張得口:“好,不過別放外邊曬了,最近做的先在灶屋裏烘吧,我盡快在咱們屋後先圍出個院子來,以後你和阿寧想琢磨些什麽也有個隱秘的地方。至於屋後的菜,眼下先圍進去,山地上開一塊,開春後就種到山裏去。”


    他不知道桑蘿有沒有出頭的機會,但他知道,他該給一切便利,讓桑蘿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不讓自己和這個家反成了她的拖累。也更清楚,他該努力再努力的,地裏刨食的話,他配不上她,也護不住她。


    第219章 入學考


    紙做出來了,沈烈的心事好像也落定了,夜裏又似從前一般讀起了書,想是離得考試近了,晚上也不鬧騰她了。


    至少在桑蘿看來是這樣。


    桑蘿也不擾他,陪著看會兒書,因著天冷,自己先到床上閉目養神,漸漸就睡了過去,連沈烈是幾時熄燈入睡的亦不知了。


    臘月初三一早,趙家那邊趙家老大和老四正式過來上工了。


    倒不是桑蘿選的人,沈金這兩日偶爾會與她說說趙家人的情況,個個都挺不錯,桑蘿索性就沒選,隻說雇兩個人,叫他們家裏自己商量著指兩個。


    趙家人指的還不是別個,正正好就是沈金說的最好的兩個。


    趙大和趙四今兒一早就來領活,也沒進屋,隻在屋外與沈烈說話。


    桑蘿收了手上的活計迎出去,笑著道了一聲早,便問兩人:“趙大叔、趙四叔,你們往後是跟著我們家吃,還是我們把每月的口糧給你們,你們自家吃?”


    趙大道:“自家吃,自家吃,我們村離莊子也不遠,家裏都商量好了,到飯點孩子會給我們送飯來。”


    “行,那你們今兒迴去時過來一趟,我先把這個月的口糧給你們帶迴去。”桑蘿把不管飯的待遇給得頗厚,其實也更願意他們自己管飯,她喜歡搗騰點兒吃食,但並不喜歡每天做一大群人的飯食,就算是平日裏,大多時候也是沈寧陪著她一起做,姑嫂兩個有說有笑有分擔的。做飯要真成任務了,那絕對不愉快。


    趙大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家裏口糧夠的,等幹夠一個月我們再領。”


    桑蘿倒無所謂,笑道:“那也行,端看你們方便。”


    地已經鋤好,桑蘿給他們的第一個活計是伐樹。


    沈家兩個山頭,選其中一整個山頭將成材得用的樹木砍迴來,一是清出來後邊好種薯蕷,二則,後邊蓋房子修院子打家具,樣樣都要用木料的,現在先備上正合適。


    桑蘿準備領著趙大和趙四往自家山頭認認地方的,沈烈卻攔住她,道:“我領趙大叔和趙四叔去就行,選哪座山種薯蕷你有打算嗎?”


    桑蘿想著自己還有養雞和養羊的計劃,這不好離得太遠,便道:“選離家稍遠的那座吧。”


    說是離家遠,其實也不遠,兩座山頭本就是相連的。


    沈烈點頭,便讓桑蘿迴屋,自取了一把斧頭一把柴刀給趙大和趙四,領著兩人去認地兒了。


    桑蘿也沒閑著,迴灶屋跟沈安沈寧一起關著門繼續捶沈烈已經用石臼砸成絮狀的紙漿,捶打一會兒,再用手撕開一下纖維,又繼續捶打,如此反複。


    約莫兩刻鍾不到,沈烈迴來了,與桑蘿商量著後院大概修多大,具體劃哪一塊。


    桑蘿倒沒沈烈那麽急,道:“等開春吧,天太冷,怕是要下雪了,而且要圍後院總要先知道前院和屋子的格局,這才好動,不急這一會兒,我和阿寧還在摸索技藝,都是少量的做著,灶屋門平時鎖好些就成了。”


    大家住得都有點距離,除了許家的屋子條件好,家家都住得簡陋得很,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串門的其實不多,就是沈金兄弟幾個,農忙時飯帶出來是往地頭給送過去,非農忙那哥兒三個都自己做。


    沈烈聽她這樣說,安心許多,道:“這樣才好,隻少量做些試驗,別大量去做,眼下外頭太缺紙了,你這紙和外邊買的瞧著也不一樣,太打眼,一時別露出去了。”


    確實不一樣,非一般的糙。


    桑蘿終於反應過來沈烈在緊張什麽,眼裏帶了笑意,“原是因為這個?放心,我都省得的。這東西做出來也是運氣使然,要想做得好且還有得鑽研呢,且沒有護著方子的實力前也隻是自家用用。”


    沈安也沒忘前幾年賣點酸棗糕都要改名叫個水晶脯,賣個拐棗糖也要小心選個鋪子合作的,當下也道:“是該小心著些,反正州學都開辦了,總要解決我們用紙問題的,能買著最好,買不著,咱們不還能用竹簡嗎?”


    竹子漫山都是,竹簡自家在家裏做便是了,既然對平民也招生,自然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紙張的。


    另兩組編號的紙漿折騰出來,直接用火烘,當天就見到了成品,饒是如此,桑蘿也不得不感慨,怪道紙貴,哪怕自己做,材料不花錢,這功夫也不少花,夠折騰的,費時費力不說,地方有限,出來的成品也沒多少。


    她尋思難道古時候的人做紙都這麽幾板幾板做嗎?或是都有特別大的場地晾曬?也是,把著造紙技藝的豪族,自然不缺地兒。


    不過想想她自己時空的宋朝,那時用紙已經頗為普及了,又覺得應該是技藝上也有改進的,不該是這樣有多少個板子才能曬多少張紙的。


    隻是她到底沒學過這東西,靠知道些關鍵信息,加之從織布做豆腐自己日常能接觸到的東西瞎琢磨出來的一些靈感做嚐試試出來能成型已經是僥幸了,再更多的,一時實是想不出來。


    留好紙樣做好記錄也就先罷了手。


    閑時往山裏看看,找些輕省的活計自己做著,因為整個山頭要被用來種薯蕷,除了伐樹,多出來的一些灌木柴枝趙大和趙四也會砍下來捆好送到沈家屋外的柴棚裏去,桑蘿會把這些枝條分類,覺得可以做試驗品的樹皮剝下,做好編號和記錄後捆好扔進山裏的溪澗裏浸著。


    另一件她和沈寧自己能做的事,漚肥。


    農家肥的堆肥打從在山穀裏定居開始就一直在做的,在大興莊落戶後各家自然也有安排,當然,這些活計這麽上結年一直是沈烈做,沈烈不在家時也有沈安,從來沒讓桑蘿和沈寧沾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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