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阻攔。


    前進!阻攔!


    衝過去————!


    青藤像瘋了一樣漫天生長起來,直到將前方所有的道路都嚴實封鎖到完全不見任何一絲天光也要攔住這幾隻渺小的螻蟻繼續前進。


    水流還在頭頂嘩啦啦地往下流淌,他們卻像被困於黑暗蟲蛹中的蝶,無論朝哪個方向用力,也無法衝破無窮無盡的黑暗。


    不見天日的黑暗中,青藤好似亮出獠牙的毒蛇,借著無光的環境隱蔽地發起進攻。


    原本璀璨奪目的光帶在連續吃下幾次攻擊後,光線變得愈發黯淡,似乎隱隱出現潰散之勢。


    杜青碧像安撫兩位搭檔一樣,手掌虛浮在半空之中摸了摸。


    “讓我出去吧。”


    無言的光帶沉寂了幾秒,選擇緩緩從她身邊離開。


    黑暗與微光在這片空間裏角力,如同接過上一任燭九陰肩頭重任的林深山守護的那片昏暗之地,沒有時間概念的地帶裏,唯有聽著孤單的心跳與自我晝夜的輪轉,計算著化作沒有價值數字的時光歲月。


    那些特殊的藤蔓好似把持著利刃的殺手,無聲地遊走在黑暗之中,隨時伺機發起攻擊。


    光帶靜靜懸浮在杜青碧的四周,為她驅散那些不詳的陰影。


    杜青碧凝神靜氣。


    唿——


    背後!


    她猛地迴身,一手死死攥緊試圖偷襲後背的鋒利藤蔓。


    一擊不成,那些靈活的植物立馬要抽身縮走。


    杜青碧不留機會給它,怒喝一聲“別跑!”,幹脆死都不放手,任由它帶著自己往更加枝葉茂密的青藤叢中而去。


    光帶緊隨她的身邊追上,照亮這片好似巨大森林一樣糾纏在一起的植物。


    眼看這幾隻小蟲竟是不自量力地自投羅網,四周青藤動作迅猛,當即就要將前進者的頭顱砍下。


    但杜青碧就在此刻向藤蔓叢發難!


    她兩隻手壓住青藤一絞,兩片龍的逆鱗在此刻發揮勢不可當的作用,化作她慣常使用的指虎武器模樣,生生將那些原本堅不可摧的藤蔓全部扯斷。


    青藤好似毒蛇斷尾,吃痛地在光暗交界處扭動,可斷裂的傷口處無論如何嚐試恢複,也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生出新的藤蔓來。


    “前麵隻有一條路!撕開它們!”


    杜青碧怒吼。


    在來時的起點,他們就看見,想要前往天幕破損之處,隻有頂著瀑布爬上石壁那一條路,所以無需擔憂太多,隻要將這唯一的一條路走到頭,走到頂,就能看見勝利的曙光!


    光帶緊跟著杜青碧撲上,所經之處青藤瞬間如遇烈火一樣被灼燒成四散的黑灰。


    眼見無法殺死他們,後方的青藤幹脆拚命繁殖,以“藤海戰術”來與之對壘,似乎下定決心要在這裏活活拖死他們。


    杜青碧用雙手不斷扯斷那些堅硬的青綠藤蔓,然而她扯斷得越多,再生的也就越多。


    前方還看不見光明何在,唯有悉悉索索枝葉生長的聲音,像是要堵死所有的出口。


    杜青碧赤紅著眼睛,一刻不歇地與那些藤蔓做著搏鬥。


    兩拳不敵四手,哪怕有光帶在周圍護身,那些繁殖速度快得驚人的青藤還是越來越擠壓著他們可以活動的空間。


    此時她已經感覺整個人像被尖刺抵在極為狹小的空間裏,連自由轉身這個動作都無法做到。


    身體各處傳來的巨疼幾乎讓她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如果現在她的神魂迴到軀殼內,估計身體各處立馬就會出現各種血流如注、深可見骨的傷口。


    但即便如此,她也一秒不曾停下地去用手扯,或者哪怕使用牙齒去咬,也要將那些極度堅韌的藤蔓拉開扯斷。


    寒氣逐漸灌進她靈魂的深處,化作越來越強烈的睡意包裹住她。


    她開始反常地感覺到一些溫暖。


    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仿佛躺進冬日溫暖被窩裏的舒適感,是她的神魂也開始衰弱力竭的表現。


    想要停止這場天災真是困難啊……


    在他們之前的禦獸師也曾嚐試著留下一些經驗記錄,可惜那些珍貴的資料,都在建國時期的災難中被毀去。


    於是他們不亞於在黑暗中從頭開始跌跌撞撞地尋找一條艱辛的出路,以謀一個光明的未來。


    杜青碧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著。


    她的雙腿快要被藤蔓綁死,每次邁步都需要成倍的力量去支撐這個原本很輕鬆的動作。


    哪怕已經筋疲力竭,她也完全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和砍伐藤蔓的動作。


    一步,兩步,三步,直到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被藤蔓徹底拖住了全身的動作。


    光帶已經變得暗淡無比,隻剩最後不到一米的長度,如霧氣薄紗一般隨時會消散不見。


    壓在藤蔓上的手在寒冷之中已經逐漸使不上力氣,杜青碧思維遲鈍地想著,如果她失敗了,不知道其他人還有沒有方法可以在天災中活下來。


    她還沒來得及和其他人一起組成小隊;也沒來得及完成與他們同屆的學生們的約定,讓第四軍團的名譽震天響起;最後也沒來得及看到徐雙玉把自己的餐館真正開到某家城市的街頭巷尾,找個機會等所有人坐下來,在夜色與路燈下喝著啤酒吃著串。


    好遺憾啊……


    她這樣想著。


    ***


    ——汪汪汪!


    ——找到了嗎?!在哪裏?!


    ——這裏!快快快!從這裏挖!


    杜青碧的手指動了動,像是隱隱聽到了什麽聲音。


    她身上似乎壓著什麽極重的東西,讓她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


    聽不太真切的犬吠聲與人聲忽遠忽近地傳進耳中,讓她在黑暗中沉寂的思緒又重新變得清明一點。


    有光透露進來。


    先是光竄進來,輕柔地撫摸過她的麵龐,接著是有人從代表生的縫隙中拉住了她的手。


    ——年輕人!年輕人!醒醒!撐住啊!救援來了!


    ——搭把手,把這邊的藤條拉開!


    ——來了來了!……看見人了!


    ——慢點!慢點!


    ——好好好拉住她手了,幾個人來一起幫我加把勁,一二三!一二!三!


    被禁錮窒息的感覺驟然一鬆,杜青碧仿佛重新唿吸到新鮮空氣一樣驟然睜開自己的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幾張陌生的臉,不過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蓬勃的朝力,與不願服輸的倔強。


    曾經一望無際的黑暗旅程,此時被流星一樣的白色光點照成足夠耀眼的白晝,杜青碧抬頭的時候,看到穿著禦獸師黑色製服的人,也看到穿著短袖踩著人字拖的人;看到了如風有望、王歸、戴安娜、陳舫等熟悉的人,也看到了更多喊不上名字,看服裝打扮是來自社會各行各界的人們,一同化作萬千猶如明星的魚頂著湍急的九天之水逆流而上。


    ——小同誌,辛苦你了!不過後麵的路不可能隻交給你們一個人去做,我們也要去幫忙。


    ——哎喲老王還是像年輕時候那樣文縐縐的。


    ——老趙你才是一個粗人,也虧得在這太虛幻境裏還是年輕人的模樣,要不然誰都要喊你一聲倔老頭子。


    ——說的好像平時隻有我一個被喊成倔老頭子一樣。


    幫忙救出杜青碧的幾個神魂反而互相鬥起嘴來,杜青碧愣怔地看著他們幾秒,忍不住露出一些笑容。


    “謝謝……”她的嗓音已經嘶啞得不成原樣,聽起來有些失禮的糙啞和難聽。


    不過沒有一人出言怪罪,反而拍拍她的肩膀,或是向她微笑一下,就繼續向著破損的天穹而去。


    ——哈哈哈!沒想到多年以後,我們還能在徹底老得走不動之前再發光發熱一次!


    ——小同誌,我們先行一步!


    縱使再湍急的流水,和再茂密的藤蔓群,此時此刻也擋不住今宵逆流前進的人群。


    杜青碧看見身後未關的“門”中陸陸續續出現了更多不同膚色、不同發色、不同眸色的人們,這群閃爍著明亮光芒的神魂好似穿行在水流中的方舟破浪而行。


    天空中漏下洪水的窟窿,在眾人提供的靈力下,終於逐漸縮小,倒灌的銀河之水從如注變成了小小的溪流規模。


    但現在還是沒有做到完全堵住,勉強堵住漏洞的眾人神魂靈力還差一個完美的“粘合劑”,才能將這天幕漏水的空缺完全填滿。


    杜青碧摸了摸自己手腕間那薄得好似被風一吹就會散去的光帶,接著低聲說道:


    “如果要找一個‘粘合劑’,我覺得不會有比我更適合的人了吧。”


    就像林深山與其搭檔接任燭九陰之名後,天生比其他人更適合守門;能夠接納兩個強大異獸進行契約的她,也天生更適合將不同神魂散發的靈力進行整合,更好地凝固成一塊堅固巨大的碎片,用於修補破損一角的天幕。


    她緩緩鬆開手,目送那條快要無力維持光芒的光帶隨風離開。


    她最後看向天空。


    一步、兩步、三步。


    跟隨著前人的步伐,她這次能夠更輕鬆地來到最終的目的地。


    這條路上,她看到熟悉的教官們,看見許久不見的老同學們,看到其他身處各個崗位努力著的禦獸師們,以及眾多陌生卻勇敢的人們。


    直到她來到距離天幕最近的地方。


    “你們果然也在啊。”她笑道。


    蘇合看她:“隻有你和老林這麽努力的話,我們未免也太遊手好閑了。”


    柳尺素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聲說道:“我們也想幫上你們的忙。”


    計輕舟:“不過還好我們來得還不算太晚。”


    當隻有杜青碧一個人走到這裏的時候,他們或多或少就已經猜到了林深山是去了哪裏,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更是想要來到這裏,幫助杜青碧一起完成這項過於艱巨的任務。


    他們可是一個小隊。


    杜青碧唇角揚起,“謝謝……也是謝謝所有人。”


    她伸出的右手上,凝聚著沿途經過的所有人神魂中的靈力,最後匯聚成一把閃耀著七彩光芒的長刀。


    她以長刀指向天空破損之處,像是以人力宣誓,今日必定要勝過上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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