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真削去小南瓜的腦袋,把裏麵的南瓜籽挖空,先上鍋蒸著。


    之後又要來了雞蛋和牛奶。


    說起來,現在牛奶也是不易得了,越往南走,養肉牛的就越發少了,耕牛本就沒有多少。


    雞蛋、糖和牛奶攪拌均勻,也沒有小漏網,要不然還能過篩一下氣泡,做出來會更細膩。


    方念真把蒸好的南瓜從鍋裏拿出來,把剛剛的牛奶蛋液倒進南瓜裏,再把“南瓜腦袋”給蓋上,放到架子上麵用火烤。


    之後她就起身,準備去吃飯了,也不知道這道“南瓜烤蛋奶”過一會兒能不能成功。


    將做好的菜交給曾管家端去給陸恆,曾管家卻叫住了她。


    “方姑娘,王爺相邀您進帳一道吃。”


    木槿自覺地隨侍在方念真身旁。


    方念真與陸恆已經許久未見,即便是同一隊伍裏,但是她一次也沒見到陸恆。


    陸恆的帳篷自然是最豪華的,方念真打量著裏麵的裝飾,這怕不是一個帳篷拆下來就夠裝一車的了。


    這帳篷既有餐廳,又有待客的區域,再往裏就被屏風隔開了,應是臥房了。


    這次進了他的帳篷才發現他臉色似乎不大好,嘴唇都泛白,帳篷裏更是有濃濃的中藥味兒。


    “王爺,您可是身子不適?”


    陸恆看見方念真微微皺起的眉,忽然笑了起來,這不是在關心他?


    方念真卻是愣住了,嘖,怕不是高燒給燒傻了?


    陸恆披了件大氅,與方念真對坐桌前。


    “無礙,老毛病了。”


    曾管家一邊給兩人布置餐具,一邊“適時”地解說著。


    “我們王爺小小年紀就上戰場,那年冬日裏受了傷,從馬背上跌入了冰沒結嚴實的河裏,自此就落下病根了,一到入冬的時候就要畏寒個幾日。”


    陸恆咳嗽了一聲,“曾叔,說這麽多沒用的幹嘛。”


    曾管家布好碗筷,就說有事要做,不跟他們一起吃了,又暗暗給木槿比劃了個手勢。


    木槿一臉“我懂”的表情,就退了三步遠,並未上前服侍王爺用餐。


    方念真給陸恆先盛了一碗西紅柿牛肉暖鍋裏的湯,讓他慢慢喝著。


    陸恆接過來,舀了一勺,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


    他還有心情調侃:“方廚娘以後改做郎中也未嚐不可,喝了這碗湯,我的病都好了一半了。”


    方念真卻沒接茬,還是緊張地問道:“兩位太醫怎麽說?不能治根嗎?”


    陸恆擺擺手,“小事,挺過去這幾日就好了,之前在新雲州府裏也沒犯,我也是許久沒這樣趕路,可能有些勞累了。你可還好?若是不行,我就讓他們慢下來些,晚幾日到也沒什麽。”


    方念真也不知怎麽的,許是這帳中的餐桌太小了,二人的距離太近,她有些不適應,便坐得端正規規矩矩地答道:“王爺,我們一切都好。”


    後一句她沒說出來——絕不會拖後腿。


    “喵嗚——”,一聲貓叫傳來,方念真驚喜地發現,雲團也被帶了過來。


    雲團邁著優雅的貓步走了過來,湊到她身邊仔細地嗅來嗅去。


    方念真神采飛揚:“我也帶了大福出來,它定是聞著大福的味道了。”


    有了小貓作為話題,兩人總算是好好吃了頓飯。


    方念真給陸恆講著大福的膽子有多小,陸恆則表示自己這裏有些截成小段的幹樹枝,小貓聞了會放鬆些,給方念真也拿了些。


    一頓飯吃完,方念真便匆匆跑向帳篷外,打開南瓜的蓋子一看,勉強算成功,沒做成蒸雞蛋羹。


    把兩個南瓜盅裝了盤端迴陸恆的帳篷裏,又妥帖地問了一句:“太醫有沒有說忌口?可是能吃如此甜膩之物?”


    “不吃生冷的食物即可,多謝……方姑娘。”


    這句話說出口,陸恆自己也有些不習慣,他一向都是在外人麵前叫她“方掌櫃”,當著她的麵叫她“小廚娘”。


    現在他卻嫌“方掌櫃”這個稱唿太有距離感。


    方念真也顯而易見地臉紅了一下,舉著手裏陸恆送她的幾根小樹枝子,“那,王爺您慢慢吃,我先迴去找大福了。”


    陸恆看著小姑娘匆匆離去的背影,吃了一口熱乎乎的“南瓜烤蛋奶”。


    “嗯,甜。”


    …… ……


    陸恆送的小樹枝果然是有些作用,大福聞了之後似乎不那麽焦慮緊張。


    紮營的這個夜裏,雲團還偷偷溜過來,想找大福。


    小秋躺在床上睡得唿唿的,方念真聽著自己的帳篷被扒拉的動靜,嚇得“激靈”一下就清醒了。


    這是在山林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猛獸,大福也是表情嚴肅地拱起背來,毛都炸開了,一副應敵的姿態。


    直到她聽到一聲夾子音的貓叫,噢,是雲團。


    她打開帳門放了雲團進來,兩隻小貓親親熱熱地擠到了一起。


    方念真打開帳門的時候被外麵的冷空氣一吹,整個人徹底精神了,又發現今晚的月亮很圓很亮。


    她悄咪咪地披上自己的鬥篷,在鬥篷的口袋裏揣了幾個小金桔,盡量小聲地離開了帳篷,來到了篝火前。


    篝火堆旁隻有幾名侍衛在巡查,見是她,也沒多言語。


    她拿小刀削了個帶尖的小木棍,穩準狠地把幾個金桔穿成串,搬了塊石頭坐下來,把金桔串舉到火堆上去烤。


    右手拿累了,正打算換左手,卻被人接了過去。


    方念真抬頭,皎潔的月光下,身著白衣的陸恆如同謫仙般清俊。


    “我來吧。”


    “王爺,您身體未愈……”,方念真小聲地說著。


    陸恆悶笑了一聲,“怎麽,覺得我連串桔子都舉不動了?小廚娘是長大了,現在都如此體貼了。”


    方念真反駁他,“王爺明明也隻比我大了一歲。”


    陸恆忽而想到一件事情:“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我……”,方念真卡了殼。


    她本來的生日是冬天的,原主的生日卻是夏天的,她覺得怎麽說都不對。


    最後隻能硬著頭皮說道:“我們家都不過生辰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生的。”


    陸恆心存疑慮,怎麽可能?她爹娘定是知道的。


    不過,他隻當是她原來家境不好,家裏爹娘不願費心給她過生辰,如今她爹娘又去了,她不知道也是正常。


    陸恆斟酌了一下言語,“那你以後都不過生辰了嗎?”


    方念真笑了一下,“生辰也沒什麽好過的。”


    之後就撿了個木棍隨手在地上劃拉著。


    陸恆卻把這個笑容自動解釋為“苦笑”,小廚娘定是被自己戳中了痛處。


    他覺得接下來的行為也許會有些超出邊界,但是他憶起了方念真曾在自己生辰那日送來的甜點。


    他不想小廚娘連生辰這樣一個可以慶賀的日子都沒有。


    “咳咳,若是沒有騙我,是真不知道你自己的生辰,我給你提一個日子可好?前兩日我剛看過黃曆。”


    “啊?”


    “臘月二十,宜納財,你覺得可行?到時候,我給你賀生辰。”


    方念真一時沒說話,陸恆緊張地等著她的迴應,正想要說“要不算了”的時候。


    方念真抬起頭來笑對他:“納財啊,我喜歡得很!”


    姑娘的笑臉被頭頂的月光和眼前的篝火映照著,一雙眸子閃動著光,陸恆似乎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方念真無法描述此時複雜的感受。


    為什麽,這人隨意選的一個日子,就是自己前世的生日。她的生日,本就是臘月二十。


    農曆的日子,她小時候總是搞不懂,因為這個,她還和爸爸媽媽抱怨過為什麽不過公曆的生日。


    後來,父母相繼去世,確實沒有人再記得她真正的生日了,她也不再過生日。


    想起來,還真是有點心酸又苦澀。


    陸恆見方念真的眼裏竟然隱隱有了淚光,一時慌了神,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但是他又想起自己阿娘的話——男人不管犯了什麽錯,都先飛速認錯,態度得好。


    “小廚娘,你、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剛才不該提生辰的事,是我口不擇言了。”


    方念真隻是又傷痛又感動,一時沒控製住情緒,她低頭緩和了一下。


    抬起頭就看見陸恆想把手裏的金桔串扔了,鼻音濃重地說道:“誒,別扔,我還要吃呢。”


    “我沒事,隻是想起了爹娘。”


    陸恆自動帶入到她在洪災中去世的爹娘,果然還是自己不該提起什麽生辰不生辰的事情。


    陸恆把金桔串遞給方念真:“等下吃,小心燙。其實,我也很想我母妃。”


    漫天繁星下,雖是冬日,坐在火堆前卻也不冷,身上都烤得暖洋洋的,靜謐的環境,似乎更容易讓人想說出些心裏的話。


    “我母妃,是我見過最溫柔的女子,也是性子最堅韌的。可惜,她沒能等到我長大,我還沒來得及保護她,她就走了。”


    方念真嚼金桔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陸恆如此的脆弱模樣。


    她不善安慰人,幹巴巴地說道:“你母妃,看見你成長到現在的樣子,會為你開心的。”


    四下無人,陸恆看著小廚娘一臉認真安慰他的樣子,忍不住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頂。


    “你也很好。不早了,迴去睡覺吧,明日還要趕路。”


    方念真暈暈乎乎地迴了自己的帳篷。床上,小秋一手摟一隻貓,睡得正香甜。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睡著的,腦海裏隻是一直迴放著陸恆溫潤一笑摸她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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