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澈還有些迷茫,就見阿菇還帶著急促喘息抱著卷軸跑了進來,一把將李二娘推到一邊,按住簡澈肩膀,大聲道,“東家怎麽想的,你要問她才知道!”


    簡澈從未聽到過她這樣大聲說話,被嚇了一跳,怔怔看著阿菇。


    阿菇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突兀失禮,臉色漲紅,結結巴巴道,“沒、沒嚇到你吧?”


    這會兒她的聲音又變迴了細聲細氣,像隻受驚的小兔。


    ---


    大堂裏的議論聲自覺放得很低,然而逃不過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楚斐聽他們議論起往事,隻覺得遙遠非常。


    如今隻當他是個普通食客的簡清也曾追在他身後過,隻是那時的印象過於模糊,基本是“簡師傅的女兒”、“又一個莫名愛慕者”這樣的存在。後來簡家敗了又起,他才意識到先前的簡清可能隻是她的怪癖偽裝。


    看著那雙清淩淩無所求的眼睛,楚斐不禁去想,若是當初他應下了“愛慕”他的簡清的願求,是否如今他就可以有一位可以試圖去信任的私廚。


    世間僅他能擁有的獨一無二。


    “王爺?”


    楚斐迴神,看見簡清端著小碟舉到自己麵前,碟中橙紅汁水散發著淡淡酸甜滋味,少女麵上是全然的疑惑,見他看過來又舉了舉手中小碟,“不知王爺午食何時吃的,先吃點雞柳墊墊肚腸。”


    越影在門前插嘴,“王爺昨夜到現在都還沒吃飯。”


    楚斐惱道,“越影!”


    隻一聲,越影就縮了迴去,奔霄大張著嘴看他,小聲道,“你瘋了不成?!”


    越影老神在在,“不然讓王爺受罪不成?”


    在簡清的注視下,楚斐臉上發燙,覺出自己的幼稚來。他想要解釋,隻是食物無法入口、隻是他有些恐懼、隻是饑餓令他清醒,可話到嘴邊,卻都咽了迴去。


    簡清挑了挑眉,放下小碟,“既然如此,吃這些油膩的怕是會腹中不適。殿下,吃山藥粥如何?”不等楚斐迴答,她已經挖出了鍋裏一勺米飯晾在大碗裏,準備起熬粥的材料。


    她的話句句為人著想,而小窗外傳來的嬉笑議論聲已經往愈發不堪的方向飄去,那句小妾的話聲音頗大,楚斐確定簡清能聽見,可她臉色卻絲毫未變。


    “要讓他們閉嘴嗎?”


    不知不覺地,楚斐問出了這個問題。簡清詫異地看他一眼,手上將芝麻油攪拌進米粒的動作不停,“沒用的,殿下。”


    楚斐當然知道這沒用,深宮中的閑言碎語是足夠殺人於無形的利劍,多少次解釋都不會奏效,最有效的閉嘴,莫不過死亡。


    簡清迴身取來廚房一角菜簍裏堆著的山藥,眼尖地看到華陽王又在摩挲腰側的佩刀刀柄,心中一沉,加重了聲音,“殿下,左右也不是真的,隨他們說去吧。”


    “是真的。”楚斐有些艱澀地說道。她曾上小鳳山是真的,她曾追在他身後是真的,她曾說過的愛慕心悅也是真的。如果那些不是她的怪癖偽裝的話。


    “什麽?”


    楚斐道,“你可願做王府私廚?從此不會再有人說三道四。”


    簡清輕笑一聲,“殿下,開業那天我們已經說過這件事,你若想吃我的手藝,來酒樓或我送去兵營便是。我家酒樓放在這裏,我與弟弟賺些小錢,生活富足,不怕旁人風言風語。”


    “那若酒樓沒了呢?”


    簡清微冷了臉色,“王爺這是威脅嗎?”


    “不。”楚斐心中一沉。


    簡清道,“若王爺真的是威脅,我也無能為力。阿清不過一介弱女子,酒樓為先父留下,萬不敢失,隻能與酒樓共存亡了。”


    她是要挾,也是在賭,賭華陽王能做出為廚子殺人的事情,也會做出為了讓廚子不出事讓步的事。起碼,現在他對自己的廚藝仍有興趣。


    楚斐並沒有耐心聽她說這些,隻是從中抽絲剝繭出來他想聽的部分,如果他不這樣說,她就不會願意為他做飯。


    小窗外方才的議論聲猶在耳邊,楚斐喉結動了動,道,“簡師傅的事,我很遺憾。若我娶你為妻呢?”


    皇家子弟,俊美無儔,身邊無數狂蜂浪蝶仍獨身一人,這樣一個人提出嫁娶提議,實在是忍不住令人心動,即便知道他隻是看上了她的廚藝,隻是為了擁有一個私廚也一樣。


    他不再自稱本王,也似乎是為簡父死時孤立無援的情狀道了歉,但簡清總覺得這句話裏意味深長,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說的是遺憾而非抱歉,因為他失去了一個廚子。


    簡清定定看著他,好像第一天認識他一樣,先前相處積累起來的一點點好感煙消雲散,越想越覺得心中發寒。雖然經曆過前世現代自視甚高的高層人物,但是真的直麵封建貴族不把人當作人看的思想,她隻覺得悲哀又好笑。


    就好像大象不會愛上螞蟻,不會給予自己腳下生物一點憐憫。猝然伸手出來,就認為旁人該千恩萬謝接受,半點不管別人真正生活的意願。尊重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實在過於遙遠。


    簡清自始至終都不曾對他動過愛慕之念,也沒有徹底改變他思想的覺悟和力氣,隻能笑了笑,“不關王爺的事。隻是家業未立,阿清並不打算嫁人,要讓王爺失望了。”


    奔霄和越影兩人守在門前,聽著門內急轉而下的對話氣氛,臉上表情都不知道該如何擺了。


    “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李二娘這句話從櫃台旁傳進小窗,時機不可謂不巧,簡清抿一下鬢發,淡淡道,“總會有一位貴女做華陽王妃,之後殿下若是願吃阿清的手藝,來酒樓便是,其他的,恕難從命。”


    他沒有什麽王妃,沒有小妾,沒有女人。來到鳳溪城都有一部分原因是躲避他那位皇後嫂嫂組織的相看宴會,楚斐想想簡清所說的“貴女王妃”都隻覺得頭疼。


    大堂裏吵嚷起來,阿菇的聲音傳了過來,簡清翹了翹唇角,一直看著她的楚斐捕捉到了這一點弧度,分辨出裏麵的真心愉快,一時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剛戀愛就失戀,爆哭。


    【追妻程序啟動中】


    阿清:啊?我拿的不是事業線劇本嗎,怎麽出來個憨批要談戀愛?不對,他一定有陰謀(?)


    第66章 山藥粥2


    阿菇隨簡澈一同跑進後廚,半大的孩子帶著小孩子撞進簡清懷裏,簡澈緊緊抱住姐姐的腰,哽咽問道,“阿姐,你會不要我嗎?”


    簡清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迴答,轉而道,“阿菇,帶王爺去雅間吧,若是王爺還有雅興,還請留些墨寶如何?”


    簡澈抱著姐姐的力氣更大了些,低頭埋在簡清懷裏,更是因為害怕聽到他不願聽到的答案,掩耳盜鈴似的用簡清手臂捂住了自己一隻耳朵。


    他們姐弟之間,沒有旁人立足的餘地,楚斐看到簡清的神色比之前柔和許多,隻有餘光轉向他時臉頰才會繃緊。沉默一會,楚斐起身離開,隨著有些害怕但還是站在他麵前伸手引路的簡家夥計出門。


    走到門前時,簡清溫和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說什麽孩子話,你是我弟弟,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


    小童吸了吸鼻子,道,“可你總會嫁人、總會喜歡別人的。”


    簡清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撲哧笑了起來,戲弄道,“姐姐不是最喜歡阿澈了嗎,哪裏有別人?嫁人做什麽,好哇,還沒怎麽樣,你就要把姐姐從家裏趕出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簡清那個弟弟急急叫了起來,“我也最喜歡阿姐了,我要養著阿姐,養到老!”


    楚斐腳下一頓。


    喜歡嗎?


    他領兵重新踏入京城那夜後,就有了許多貴女故作嬌羞地說著心悅愛慕,他不會辜負人的好意,但也不曾明白她們的喜歡究竟是什麽。財富、地位、容顏,都是她們喜歡的,也是對他來說重要又不重要的。


    而簡家姐弟的喜歡,又是什麽?


    ---


    阿菇沒送幾步,就被華陽王的兩個侍衛擠占了位置,她跟了幾步交出了手裏卷軸,在奔霄古怪的眼神之下,又匆匆跑迴後廚,拍著胸口唿出一口氣,“東家,王、王爺他……”


    簡澈才在姐姐圍裙上胡亂抹幹淨臉,見阿菇跑進來,耳廓紅了一片,不自在道,“他要是餓了,就再送點鳳爪給他。嗯,毛豆是不行了,誰讓他昨天沒來的。”


    方開口的簡澈,又有了點穩重的小大人模樣了,隻是下一句就破了功,顯出些嫌棄來。


    簡清一時哭笑不得,華陽王好歹是個王爺,怎麽這小子一點都不怕自家出事,反而好像別人求著他似的。


    “好了,去洗洗臉,再晚一會就要眼睛疼了。”簡清推了簡澈去打水洗臉,轉向阿菇,“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


    阿菇望著她,眼睛發亮,手指撚著衣角,“東家,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你所說的、所做的,就好像我夢裏想做的一樣!”


    簡清翹了翹唇角,溫柔地擦去她連續跑過大半城池跑出來的汗珠,“不會是夢的。”


    阿菇有些忸怩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東家,等下一旬工錢發了,我想迴家一趟。”


    在簡清好像什麽都知道,卻始終包容的眼神中,阿菇慢慢紅了眼圈,“其實我的錢已經攢夠了,隻是、隻是我不敢迴去,我有點怕……”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在害怕什麽,明明那是她生長的村莊,她最親近的親人。


    簡清拍了拍阿菇的頭,像平時揉簡澈腦袋似的輕輕揉了揉,好像沒聽到她在說一句在這個以孝為先的時代裏簡直大逆不道的話,語調與往常一般無二,“好了,有什麽事,都會過去的。來,給我幫把手。”


    阿菇鼻子一酸,用力點點頭,背過身擦去淚水,跟在簡清身邊為她清洗起山藥來。


    山藥是去歲的,盡管經過藥鋪的處理,其中有幾根的根須仍是冒出芽長得彎彎曲曲,已然是不能用了。今年的山藥種子清明前後才種下,得等到深秋才熟,而且鳳溪沒有此物,藥鋪也是從達州收來囤下。


    簡清本是備好準備等糖醋裏脊過氣後,做個宮爆山藥來吸引眼球。沒辦法,誰讓迎仙樓先前頗為有名的一道五色鮮饈聽起來做法和宮保雞丁挺像,既然兩邊必然對上,這東風不借白不借。


    隻是,宮爆山藥還沒做,這些健脾養胃的山藥倒是便宜了華陽王。


    看跟在華陽王身邊那兩個侍衛的樣子,這人不吃飯也不是一兩次了,用膝蓋想也知道胃不會太好。


    現代時簡清見過工作狂忘記吃飯鬧到胃出血,也見過得了病吃不下飯的人,但像華陽王這樣在她店裏吃嘛嘛香,轉頭又開始挑剔不吃飯的行為,左思右想,隻能歸結於是拜倒於她的廚藝之下。


    不然怎麽辦,總不能說這就是作吧?好好一個皇族子弟,山珍海味唾手可得,卻總是要讓自己忍饑挨餓,折騰自己的身體,還真應了那一句話,人類的本質就是折騰。


    想著想著,小鍋裏米湯已經煮沸,汩汩冒著芝麻油香,米花尚未煮綻,已經有隱隱的香氣襯在水霧之下。簡清放下一直攪動著避免糊鍋的長勺,撤了些木柴,讓粥在小火上慢慢熬煮,取了砧板上被阿菇削皮的山藥,提刀要切。


    阿菇先前按簡清說的,扶著山藥頂部立著削去了表皮,眼看著簡清要單手切山藥,看著危險得很,心中一急,“東家,我來吧?”


    簡清拿指尖點著光滑山藥表層,剛按住就感受到了滑膩的山藥汁黏在了手上,一邊歪頭示意阿菇後退,一邊提刀向下,笑道,“你還沒這個技術。讓你切,等會兒山藥汁癢起來,有你哭的。”


    刀光閃過,不論多少次看簡清動刀,阿菇都像第一次見一樣感到目眩神迷,那像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和東家為她展現出的另一麵一樣,令人向往。


    簡清沒空注意自己重點觀察的幫廚苗子在想什麽,山藥切片與粥水攪在一處,將切成細絲的豬肉調好醃製起來,待米花初綻那刻,加大了爐灶火力,加快粥水沸煮過程,避免食客等久。這一技巧雖然煮粥極快,但在過程中總需要人盯著,所以簡清也很少使用。


    一鍋山藥粥盡管用了簡便法子,也煮了近兩刻鍾才好。最後沸騰的片刻肉絲入鍋燙熟,將嫩滑鎖住,簡清這才停了自粥水煮上後一刻都沒錯眼的火力控製,分了一碗粥出來,才將整鍋山藥粥盛出來放入小桶。


    阿菇守在一旁疑惑問道,“東家,怎麽分開了?”


    簡清並不解答,隻是吩咐道,“端碗送過去吧。”


    阿菇端著一碗粥去了又迴,麵上全是迷茫驚慌,“東家,不好了,王爺不見了!二娘他們都沒看到人走,是不是出事了!”


    “哧。”簡清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鳳溪城裏,華陽王連知府的麵子給不給都不一定,不見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阿菇放下碗,指著一旁小桶驚訝道,“東家,你早就猜到了?那怎麽還做了這麽多?”


    當然是因為她也想知道華陽王究竟在想些什麽了。


    簡清淡淡笑起來,給小桶封上桶蓋,招了招手,“來,明日的材料也該備上了,讓我看看你的麵團揉得怎麽樣了。”


    等簡澈洗完臉,也拿了一團麵團自己學著揉捏起來,三人在廚房裏頻頻笑出聲來。而李二娘直到城門即將關閉,大堂裏已經客人不多時才磨磨蹭蹭進了廚房,盡管她先前沒說什麽不好的話,但在年輕的東家麵前,總感覺有些抬不起頭。


    畢竟,背後議論主家,實在不是什麽好習慣。


    簡清隻當不知道她心底的不安,還像先前一樣對她。


    等又過了些時候,眼看著巡城兵卒準備換崗交接,簡清視線滑過廚房角落裏的木桶,終是開口叫住了今天在店裏留得格外晚的李二娘,“二娘……”


    話沒出口,李二娘就是一個哆嗦,反應之大讓簡清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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