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霄背後滲出一點冷汗,斟酌著用詞道,“五日後就要開業,簡小娘子忙於酒樓修繕無法脫身,讓我帶了食盒迴來,王爺,嚐嚐看?”


    說著,奔霄利落地拆了食盒,盒中一碗折成元寶炸至金黃若鈴的抄手,另一碗晶亮芡汁輕薄半透,宛如上好琉璃似的折著七彩色澤,白筍上淺橙芡汁滴落,若荔枝初落枝頭,再拆一層,一碗五色豆飯自山野而來,清新可人。


    楚斐有些冷沉的臉色隨著食物香氣湧起慢慢緩了下來,隨口道,“偌大酒樓無人可用,都是廢物不成?”


    奔霄生怕王爺下一瞬要像過去砍了在簡氏酒樓鬧事的食客腦袋一樣,說出來血腥的命令,連忙為楚斐端碗布菜,“小娘子心細,又是初次做掌櫃修繕,總要看著布置才放心。”


    芡汁倒入一碗金黃抄手時已經微涼,楚斐夾起一個炸抄手,感知到溫度時就是一皺眉,但舌尖一點點殘餘的甜味像堵住了他的嘴巴,挑剔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一刻,楚斐忽然明白了民間過年節祭灶,給灶王爺嘴巴抹糖的典故由來。


    幾年來,楚斐吃過的各地廚子們做的菜,除了食材本身的清甜,很少會放糖,即便飲食偏甜的南菜廚子,在他麵前也是將糖的用量減之又減。


    糕點更不必說,能夠走到他身邊奉上點心的師傅不知什麽原因,有誌一同地做著原味或鹹味糕點,真正蔗糖的味道,他卻是許久沒有吃到了。


    奔霄看著王爺鬆下來的眉頭,好懸喘了口氣,拍著胸口退出門外。越影在他身後撿起一張灑金箋,一挑眉,“迎仙樓的消夏宴?不報給王爺?”


    “你懂什麽?”奔霄扯著越影退出幾步,嘴角努努門內,“王爺惱了兩日,我也跟著吃茱萸醬吃出了火氣,好不容易消了氣,何苦現在呈上去讓王爺找人撒氣?”


    越影斜他一眼,沉穩中透出些精明來,“迎仙樓給了你什麽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ps:響鈴肉片,川菜裏的荔枝味型菜色,甜味偏多,做起來芡汁有些難度,一般做法裏還要放番茄做配菜,取酸甜味道,大梁這個時代還沒有番茄,直接調的料汁。


    謝謝“清明紅雀”小可愛的一瓶營養液呀,抱住親親,簌簌會繼續加油噠。


    第50章 泡椒鳳爪


    夏日初至,桂花胡同一側的桂葉愈發茂密濃翠,隨簡家姐弟一同出門的阿菇像是沒見過城西景色,左顧右盼,到處都是稀罕。


    簡清觀察了她一路,確定阿菇並沒有躲著人群或是不敢經過府衙之類地方後,稍稍放下心來。


    隻要不是逃奴或離家出走,便都不算什麽大麻煩。


    簡清示意簡澈將手中陶壇交給阿菇,“阿菇,你帶著壇子去那邊問鬆閣候著,我們等會兒出來,一同出南城。”


    阿菇乖乖點頭,抱著陶壇離開。


    簡清拎著陶壇敲開徐夫子家門,開門的是先前見過一麵的小丫鬟,見她先嚇了一跳,圓臉紅透,眼中透出喜悅,像是見到偶像似的叫起來,“呀,簡娘子,你今天真好看。”


    簡清含笑睇她一眼,“夫子和夫人可在?”


    丫鬟慌忙迎簡清進門,道,“在的在的,小娘子慢慢走,我去報夫子。”大抵是先前得了吩咐,未經通傳,她就這樣放了簡清進門,去找主家前還給簡清指了方向,生怕她不認路。


    “阿姐,她喜歡你呢。”簡澈來之前將自己拎的陶壇寄放在問鬆閣,此時揉著手上勒出的痕跡,仰頭問道,“徐夫子一家真是好人,上次來時也是這樣嗎?”


    今日出門前簡澈認真束了發,頭頂一個小團,簡清剛把手放上去,就被他躲開,“阿姐!”


    簡清退而求其次,將手搭在簡澈肩膀之上,道,“你既然喜歡,怎麽不願意讀書?”


    簡澈囁嚅幾聲,說不出來話。


    兩人並肩穿過石徑,丫鬟先行一步已報了來客,徐夫人與薑娘子對坐繡花談天,忽然聽得一聲“簡小娘子來訪”的通傳。


    薑娘子一笑,“徐大才子,人家上門來謝你呢。”


    徐夫子苦笑起身,“溫夫人,莫取笑在下了。”


    “怎就是取笑了?”徐夫人看他一眼,還沒繼續說話,就見屏風外映出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她笑著揚起聲音,“阿清來了。”


    簡清也笑了起來,話裏帶了三分親昵,“夫人近日可好?前些日子忙著安排修繕的事,來得遲了,我帶了新製的泡椒鳳爪來……”


    轉過屏風,簡清一頓,遲疑道,“見過夫子、夫人,這位是?”


    徐夫人望一眼薑娘子,見她微微搖頭,才道,“這是薑娘子,嫁人前我們就玩在一處,今日來得巧,正好讓她也嚐嚐你的手藝。”


    簡澈跟在簡清身後向三人團團施禮,小小一個人穿起素色長衫束起發來,倒有了幾分書生模樣,徐夫子越看越心喜,臉上也見了笑影,“來便來罷,帶什麽禮?本也沒幫上什麽忙。”


    “夫子待我姐弟情分總是要謝的。”簡清搖搖頭,對丫鬟道,“且取三個小碗並四雙幹淨長筷來。”


    丫鬟跑得飛快,徐夫人掩嘴而笑,“這小丫頭,這兩天最愛跑的就是茶館,說是簡娘的故事怎麽聽都聽不膩。這會兒看見真人站在眼前,說話可比我們管用呢。”


    簡澈雙眼發亮,“說書人怎麽說的,誇我阿姐了嗎?”


    簡清一扯他,“阿澈。”


    “無事。”徐夫人擺擺手,笑道,“何止是誇讚,阿清智鬥惡徒的故事如今正風行著,隨便進一家茶樓食肆都能聽見說書人在講。”


    她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嗔怪道,“那日郎君迴來同我說起你大勝那偷兒,我這心才放下,好端端的,作甚要與他下賭?寶瓶與瓦礫相碰,傷到了還是自個兒心痛。”


    簡清淺笑,“黑的總變不成白的,知府大人話都說了,我若不應,還不曉得他怎麽說呢。”


    “不讓豺狗占去便宜沒錯,但女兒家,總得珍惜才是。”徐夫人不讚同地嗔她一眼,像拉著小女兒似的,牽著簡清坐到自己旁邊,問道,“你勝了那日說要開門營業,可定下了日子?”


    簡清坐在榻上替徐夫人和薑娘子卷起線團,隨意答道。“三月廿九,工匠已經在刷牆了。到時候會給夫人送來宴上食盒,吃個新鮮,還請不要嫌棄。”


    “郎君那日可有空閑?”徐夫人轉向一旁領著簡澈問認了多少字的徐夫子,輕聲問道。


    徐夫子不悅迴頭,看見妻子眼神時才輕咳一聲,“自是有的。”


    徐夫人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阿清不必專程送來,郎君給我帶迴來就是。”


    “恐怕勞煩夫子。”簡清從丫鬟手中接過小碗和筷子,起身開了陶壇,問道,“前些時候鴨雜麵裏的泡薑泡椒滋味不知夫人可還吃得順口?這鳳爪是新做的滋味,先前沒有鹵夠時候,剛開了壇,夫人若是不喜,我便迴去做些旁的。”


    啟壇後,一股微酸的清冷辣味湧出來,味道不烈,好似深潭冷水,異於過往辣油氣味的辣味卻在清冷之下勾住人的舌尖,讓方吃過午食的三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薑娘子仔細聞了聞,恍然道,“這味道,不就和自家做的鹽水泡菜有些像?”


    簡清笑道,“叫薑娘子說準了,做法大抵相似。”


    徐夫人和薑娘子接過碗筷,小碗裏盛著一隻剁開筋絡的乳白雞爪,雞爪本若非濃油重醬炸鹵,總有些自帶的腥氣去不幹淨,但這雞爪與以往不同,白皙半透,還看得清爪上皮肉紋路,好似在寒潭裏浸過,光看一眼就能覺出其中冷意。


    薑娘子快言快語,“你先別吃,我嚐嚐再說,免得吐了又惹你難受。”


    “阿清送來的吃食從沒出過錯漏的,你就是嘴饞罷了。”徐夫人無奈道,“阿清別聽她胡言。”


    簡清笑了笑,“薑娘子也是為了夫人,夫人且等薑娘子嚐完再吃吧。”


    薑娘子本以為雖聞著沒有什麽腥氣,但咬下去定然還是會有點雞骨腥味的,誰成想一口下去,清淡鹹辣滋味充斥滿口,稍微帶的一點酸氣勾人繼續向下吮吸,嫩生生的雞爪皮肉酥爛,內裏筋絡彈牙,軟骨脆生生的,三種相異口感融洽共生,讓人吃起來多了許多趣味。


    簡小娘子靠山上的辣椒翻身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但這雞爪裏辣味並不重。恰到好處的一點辣味正適宜入口,即便吃不得辣的人也能嚐上一口,但再往下吃,等不知不覺吃完一整隻雞爪,才能迴神感覺到唇角微燒,口中已然不自覺吸起氣來。


    能將雞爪這般普通食材料理到這樣地步,上次的酸湯滋味也好,不曉得她家酒樓旁的吃起來,又是怎樣滋味。


    “簡小娘子,勞煩再給我夾一塊。”薑娘子遞了碗出去,臉上的笑容真誠許多。


    徐夫人搡她一下,“喏,叫你不信我。阿清別給她夾,讓她看得見吃不著罷!”


    薑娘子搶先一步上前攬了陶壇,“你不讓我吃,我偏要吃。小環,拿個壇子來,我不僅要吃,還要帶迴去呢。”


    丫鬟小環一直在角落裏偷看簡清,聞言急忙出了門。他們好友鬥嘴,簡清不好插嘴,隻在一旁笑道,“順口便好,我還怕薑娘子不滿意,將我打出去呢。”


    “噯,說得哪裏話。”薑娘子成功從壇裏夾出一塊雞爪放進自己碗裏,沒急著迴榻上,坐在桌邊問道,“你家開業可定了誰揭牌?”


    簡清搖搖頭,“家中沒有師長,阿清今日前來,也是想請夫子賞光,做次揭牌,給小店添添文氣。”


    聞言,徐夫子一皺眉就想拒絕,觸及妻子目光,終是應了下來,“我會早些到。”


    簡清招手喚過來簡澈,二人一齊向徐夫子道謝,又停了一會,方告辭離開。


    簡家姐弟一走,分了一小壇泡椒鳳爪,薑娘子也心滿意足地告別手帕交迴家,路過書房時止了步,笑盈盈推門進去,按住夫君肩膀,“噯,又皺了眉,再皺就真成老頭子了。”


    溫學正本就比她年歲大些,聞言下意識鬆了鬆眉宇,一抖手上灑金箋,“你瞧瞧,這商賈女成何體統,半年前開業迎賓迫人捧場也便罷了,這時候又想個消夏的名頭開宴。”


    薑娘子瞥一眼落款“迎仙樓杜氏景然”,放下小壇,隨口道,“這時辰,倒是與簡氏酒樓開業時間撞上。迎仙樓左不過是些珍饈稀奇,旁人設宴總在他家,吃多了也有些膩了。要我說,不若去簡家吃個順心如意。”


    “話雖如此。”溫學正歎了口氣,“簡氏那名聲你又不是不曉得,哪來的順心。”


    薑娘子哼一聲,“那算什麽?誰還沒個年少時候了,我出閣前要不是看上你俊俏,誰稀罕嫁你這麽個老頭子。”


    溫學正胡子背後的臉紅起來,“夫人!”


    薑娘子神色正經起來,“你若不去,我自己去便是,不叫你難做。更何況,說是浪蕩,風言傳起來快,落得也快,如今這大街小巷說書人的故事,當真不是你那些好學生寫的?簡小娘子又沒讀過書,哪想得到為自己謀算這個,我聽來那一段段卻有些文采。”


    溫學正搖搖頭,“文采雖有,終是有些市井俚語習氣,應是念過幾年書罷了。能當日就流傳開來,想必也有幾分手段。”


    正說著說書故事的事情,冷不丁薑娘子問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溫學正下意識答道,話出了口不好收迴,隻得看著妻子得意笑起來,薑娘子道,“說定了,正好她家少個揭牌人,你這身份多合適。”


    溫學正苦笑道,“夫人早有打算,何必問我?”


    ----


    青鳳山在鳳溪城南,山脈綿延,一出城門便是山北腳下村莊,簡清離了徐府,便往今日出門的下一處趕去,按著當初鍾掌櫃指的路徑向前,不多時就看見了一處宅院,厚牆高瓦,很是氣派。


    正要走快幾步上前扣門,一側一個壯漢耷拉著腦袋走出來,抬頭見著簡清三人,像看見鬼似的一個哆嗦,往後竄去。


    那人逃跑的動作幅度頗大,這才驚動了簡清,她有些不確定地喚了一聲,“肖大?”


    肖大被簡清一聲定住了腳步,哭喪著臉過來,“姑奶奶,我不曉得老二在哪,我也給你認過錯了,你就放過我吧。”


    高壯的漢子此時灰頭土臉,一身短打不知多久不曾洗過,散發著難聞的酸臭味,和當初那個穿著一兩銀錢衣袍的惡徒判若兩人。


    簡清皺眉道,“我不找肖勉,他不曾迴去麽?你怎麽在這裏?”


    肖大垂頭喪氣道,“我家在青鳳山,我自然在這裏。肖勉,有幾日沒見他了。家裏老娘還等著人伺候,簡掌櫃,你行行好,放我迴去吧。”


    肖勉這些天和前些日子的行蹤沒什麽區別,都是城門關閉前就離開。簡清知道他不住在北城門外小鳳山上,卻從未打聽過他究竟家住何處。


    但夥計迴不迴家,並非簡清需要關心的事,她揮揮手,“你走吧。”


    肖大連聲道,“多謝掌櫃的,多謝。”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後退去,退了兩步,扭頭就跑。


    簡澈驚訝問道,“他怎麽這麽怕我們?”


    簡清想起那日肖勉和肖大上堂作證後這兩兄弟的相處模式,扯了扯唇角,“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吧。”


    肖大的出現隻是路上的一個插曲,簡清拉起門環扣響王宅大門,敲了許久才有人應門。


    “誰啊?”一身褐衣短打的男人探出頭來,大聲問道。


    他身上還沾著沒扯幹淨的絨羽,一股難言的雞鴨糞便味道迎麵而來,簡澈向後躲去,簡清麵色不改,上前道,“簡氏酒樓新任掌櫃,前來拜見王三娘子。”


    男人上下打量簡清幾眼,嗤笑一聲,“你這嬌嬌女還做了掌櫃?誰給你指的路,我姑姑病著,沒有雞鴨可賣,說了誰來都不見,別在這裏做無用功。”


    簡清道,“王三娘子身體不適,食不下咽,左右也無人能醫,所謂藥食同源,我今日前來,便是想試試能否醫治。”


    她說話的口氣實在過於自信,一時間男人被驚住,將信將疑地上下打量簡清幾眼,“你等著。”


    男人掩了門進去,簡澈扯扯姐姐衣袖,“阿姐,你還會治病嗎?”


    簡清笑得神秘,“姑且一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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