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簡清早早起來磨過豆漿,剛拎著桶起身,就覺得眼前景象搖晃,一陣發暈。她定了定神,有些無奈,原身這副嬌小姐身子,才忙了幾日,就鬧著要罷工了。


    濾過豆漿,將生豆漿倒進鍋中煮沸,早前包好的包子也上籠蒸上,簡澈看著兩邊爐火,眼下一片青黑,顯然昨夜未曾睡好。


    簡清將剛剛濾剩下的豆渣聚在一起,稍切些許木耳蔥花,碾好的辣椒粉和花椒粉拌著麵粉一起撒進豆渣,等到攪勻,烙餅的麵糊就有了。她另起一鍋煎起豆渣餅,一時間簡氏酒樓後廚爐火旺盛,三口大鍋齊冒出各異的香氣,竟有了幾分昔日鼎盛的模樣。


    簡澈擦了擦眼角,重又低下頭添了一把柴火。簡清昨天的話猶在耳邊,若不是家中無錢,家業也無人支撐,他自然是願意念書的。但阿姐一人操持酒樓,他哪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學堂裏?


    一時間念頭雜亂,簡澈始終想不出一個答案。


    忽然眼前遞來一塊油餅,香氣撲鼻,金黃討喜,簡澈下意識咬了一口,豆類的醇厚和麥粉煎出來的香脆相輔相成,蔥花和椒麻更是點睛之筆,讓人一時忘卻了煩惱,隻顧著專心品嚐美食。


    吃了幾口,簡澈才反應過來,抬頭對上正笑吟吟看著自己的簡清雙眼,簡清笑道,“年紀丁點大就像個小老頭一樣操心,小心長不高。”


    “阿姐……”簡澈一時喃喃訥訥,說不出其他的話,隻覺得眼睛酸澀無比。


    簡清揉了揉小朋友毛茸茸的腦袋,取下蒸好的兩籠屜包子,數出五十個晾在砧板上,其餘放進準備好的小簍。一邊收拾著,她一邊輕鬆說道,“姐姐說了帶你吃香喝辣,銀子大把大把地賺,你還不相信?”


    簡澈低下頭又咬了一口豆渣餅,替簡清裝起來要送到知府衙門去的五十個包子。等他把包子全部裝進布袋,簡清拎著如今包子裝得越來越多的小簍已經打開了酒樓大門。


    “包子,麻辣薺菜、麻辣茄子餡的包子,三文錢一個,買兩個包子加一文錢送豆漿喝嘞——”


    一旁準備好的豆漿在大桶裏正熱,在叫賣聲裏飄蕩出汩汩熱霧,簡清叫賣幾聲,從簡澈手裏接過布袋,向知府衙門而去。


    送早點就是有這樣的不好,簡家沒有多餘的夥計守著攤子,隻能讓簡澈看著包子攤一會。想起之前不懷好意打量自家包子攤的地痞閑漢們,簡清按了按額角,加快腳步。


    身後的簡澈學著簡清的叫賣,一邊吃著豆渣餅,一邊招徠著客人。


    小男孩小小一團,卻聰明懂事,已經在包子攤買了幾天的包子的食客都有幾分喜歡他,自然不會難為簡澈。


    今日簡清不在,礙於她名聲買完包子從不多言的客人們明顯放鬆許多,見簡澈吃著油餅,還有心情和他說笑,問他這餅子賣不賣。


    簡澈答得一本正經,“阿姐專門做給我的,賣不賣餅,要問阿姐。”


    方才逗弄他的貨郎才不想和簡清扯上關係,當即臉色一僵,轉了話頭,“餅子有什麽好吃的,不如包子。”


    一旁聽了一耳朵的挑夫過來湊趣,“要我說,早上吃碗麵條,一天都不餓,這才算爽利。”


    簡澈一一記下,順勢問道,“您願意花多少錢買麵條呢?”


    挑夫點點他,笑道,“小娃娃好生精怪!”想了想,又道,“一碗四兩,加上澆頭,四五文錢,還算便宜。”


    貨郎嘲他,“你哄起娃娃來倒是嘴利。敢去麵館裏說一碗麵五文錢,看人家不把你轟出去。”


    二人還要再說,遠遠瞧見簡清身影走近,連忙閉嘴離開。


    等簡清走迴自家包子攤前,就隻看到簡澈扳著手指不知在算什麽。她看一眼小簍,收攏桌麵銅板,出聲道,“在想什麽?”


    簡澈壓根沒發現姐姐迴來,忽然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從小板凳上摔下來,簡清扶住他,搖頭一笑,“這麽入神?”


    簡澈連忙把剛才挑夫說的麵條說給姐姐聽,簡清微微點頭,將此事記下。


    -----


    知府衙門。


    捕快們剛剛點完卯,一哄而散,有人出門去尋食肆吃早點,有人跟著許林,去廚房尋早食吃。進門卻沒聞到往日油膩膩的方油糕味道,掀開籠屜一看,一籠白白淨淨的包子躲在裏麵。


    當即有人叫起,“好哇,就說今天你怎麽來了廚房,原來你小子早知道有包子吃”


    也有之前被許林拜托過的捕快一挑眉,沒想到許林真能說動十人,讓後廚換了早點采買。之前他們吃過許林拿來的涼包子,雖然比方油糕好吃得多,但也不至於驚為天人。此時卻是能好好嚐嚐,熱烘烘的包子,究竟能好吃到什麽地步。


    許林一人當先,先搶了四個包子在手,也不解釋,自己拿了包子跑出門,正要找個不會被搶食的地方貓著,迎麵撞上一人。


    許林定睛一看,連忙整肅神色,抱著包子不倫不類地施了一禮,“大人。”


    知府雍淮看他一眼,再瞥一眼吵鬧的廚房,笑道,“看來,這廚子頗得你們心意。”


    不比他父親許陽跟在知府身邊多年,許林一時不知知府何意,窺一眼雍淮神色,有些肉疼地奉上包子,“這包子味道的確不錯,大人嚐一個嗎?”


    雍淮定定看他片刻,直到許林被看得額角冒汗,才道,“去吧。”


    許林如蒙大赦,倒退三步,轉身一溜煙跑了。


    雍淮想起管事稟報的新廚子來曆,搖搖頭,“起死迴生?哪有那麽容易。”


    第13章 酸湯麻食


    簡清白天去看了幾家城中食肆,雖然都被夥計攔在門前不許進門,但還是看清了菜牌上寫的菜品價格,對未來自家麵條定價便有了幾分盤算。


    當下麵條分光麵和澆頭麵兩種,光麵加的各色澆頭價格另算,葷的貴些,素的便宜,但簡清一一看過去,卻是點了葷澆頭的更多些。


    簡清前世手下開了不止一家餐廳,對這些手段清楚得很。四兩光麵大概五六文錢,再添四文就能吃到葷腥,而素澆頭卻比葷澆頭隻便宜兩文,自然選葷澆頭的人多。


    貴和便宜,都是襯托出來的。若沒有素澆頭價格在旁作比,食客們會覺得葷的價貴,可有錢買素澆頭,隻需要添兩文錢就能吃葷澆頭,便會覺得吃到葷腥是自己占了便宜。


    但此時簡氏酒樓積蓄單薄,經不起風浪,若是買迴來肉卻沒有人吃,當天肉就會壞掉,花的錢也就打了水漂。


    簡清隻能先把澆頭麵的計劃放下,琢磨起在光麵上做什麽花樣。


    但不論如何,麵條放在今日售賣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待明日。時人早食吃得多些,午食隨便應付,晚食雖然也吃得多,但少有人吃麵食這種不易消化的食物。


    待城門關閉,豆花攤子收起,簡澈瞧一眼木桶,偷偷歎了口氣。雖然豆花做得少,但每日仍然會剩下許多,隻能進了他們姐弟肚子。


    觀望譏嘲者眾,食客卻少之又少,昨日來買了豆花的侍衛奔霄和那幾個地痞也不曾再來。簡澈有些憤憤,這麽好吃的豆花,難道不值得他們再來吃一次嗎?華陽王還說是什麽老餮,看來不過如此。沒看徐夫子每天都來,這才是懂得欣賞的人!


    簡清瞧他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免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多言。簡澈是為她憤憤不平,這時候阻止,豈不是傷了小朋友的心。


    清洗完傍晚的豆花碗勺,夜色也漸漸深了,廚房燒起熱水,麵團發酵上,待洗漱完畢睡去,便又將迎來新的一天。


    姐弟兩人都有些困乏,打起了哈欠。這時,忽聽前堂門板被砸得哐哐作響,“人呢?快開門!,簡師傅,開門!”


    帶著幾分醉意的嚷嚷聲在漸漸安靜下去的夜裏格外明顯,幾聲關門聲緊跟著響起。簡清按住簡澈,正要起身,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簡澈眼巴巴看過來,聲音緊繃,強自鎮定,開口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簡清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應了,“走吧。聽著像是來討吃食的,別怕。”


    像之前被雇工們追上門討債時那樣,簡澈被姐姐牽著手,跟在她身後,心中一片安定。


    ----


    “嗝。”


    門板剛拆了一半,醉醺醺的兵士就擠了進來,含糊地打著酒嗝,守城門時的披掛還沒脫下,一天的汗臭和塵土味險些將人熏個跟頭。


    他嘿嘿一笑,一雙醉眼看定簡清,“小娘子,怎麽是你來?啊呀呀,快去切盤肉來。”


    簡父在時也常常半夜有類似動靜,隻是原身沒放在心上,簡清當麵碰到,才想起來那些模糊的記憶。城門衛離酒樓頗近,簡清並不想同他們起衝突。她皺眉後退一步,讓出了大門。


    兩個小兵拎著酒壇跟在打頭兵士身後,也怪叫著擠進大堂,“好酒好酒,店家,上酒菜來!”


    簡清掌了燈,迴身一禮,“夜深了,幾位軍爺稍候片刻,飯菜做好就送來。”


    “要什麽飯菜!上酒!給我酒,給我酒!”


    “忒香,咥肉!肉!”


    聽了簡清的話,醉漢們將桌椅踢得哐哐作響,大吵大鬧,像小孩一樣發著脾氣。簡清揉了揉額角,一邊應和著,一邊一拉簡澈,退迴了廚房。


    剛發酵上的麵團切一塊檊平,再切成小方,手指一撚就是一片小小貝殼成型。簡澈在一旁洗著木耳菌子,手僵硬得要命,聲音都在發抖,“阿、阿姐,他們不是要吃肉嗎?”


    簡清白他一眼,“醉漢的話也能聽得?守城的小兵一日也就那些銀兩,買了酒哪裏還夠買肉?真想吃肉,酒醒得差不多了再讓他們去別家買就是。”


    簡澈似懂非懂,但看著麵不改色的姐姐,心突然就定了。


    簡清看他平靜下來,也就專注著自己手中的麻食。麻食並非蜀地吃食,起於西北關中,也有叫貓耳朵的,前世簡清師父就好這一口,每每酒醉就喊簡清做一頓來吃。


    小小的麻食用勺子舀來吃,也不會在喝醉後拿不穩碗筷的醉漢手中打翻,輕薄蜷曲的麵片軟和易克化,再燴一鍋酸湯來解酒,做為醉後夜宵再合適不過。


    -----


    “軍爺,您的夜宵。”


    簡清的出現及時解救了被三個大兵胡踢亂踹的大堂桌椅,她將海碗依次放到三人麵前。酸甜苦辣鹹,人生五味,寒夜裏一碗冒著熱氣的酸湯,任誰都會流下口水。


    三人一聞,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安靜下來,捏住勺子,舀起一勺酸湯。


    湯煮的時間不久,湯中幾味還都各自分明,明明也沒有什麽特別材料,但在調料的促和下,卻生出一種平凡又恰到好處的和諧口感,屬於家的溫柔貼心感迎麵而來。


    先前第一個進門的兵士臉都快埋進碗裏,吃著吃著嗚嗚哭起來,“阿娘,阿娘!兒不孝啊嗚嗚……”


    另兩人臉上顯出戚戚之色,揩一下眼角,不再搭話,悶頭吃了起來。不知不覺,碗都空了。


    方才哭起來的兵士伏案哭著睡了一會,等簡清重擺好大堂桌椅,並一一擦完,迴頭再看,三人身上雖還有酒氣,眼神卻已清明起來。


    “夜深前來,叨擾小娘子了,我們兄弟在此給你賠個不是。”說話的兵士臉上還有淚痕,恭恭敬敬站起彎腰施禮。


    簡清連忙去扶他,“哪至於如此,食客上門,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更何況軍爺們守城一日,自然也疲乏些,隻是我這裏沒有酒,倒是讓三位掃興。”


    “小娘子客氣。”兵士苦笑一聲,“做下失態之舉,還請小娘子不要同大人檢舉我們才是。”


    就聽兵士話頭一轉,又道,“不知這麻食,是小娘子從何處學來?”


    “鳳溪自然是沒有這般吃法的,此物起於河套,興於關中,酸辣口味也是那邊的嗜好。不過是因為家中長……”簡清一頓,將“長輩愛吃”換了個說辭繼續道,“家中長輩書上有記,不知是否合諸位口味?”


    “今日是我兄弟三人到鳳溪城整整十年,想起故鄉親人,借酒消愁,卻沒想到,在這裏吃到了一口家鄉味道。”兵士失笑,“小娘子何必自貶,以你的手藝,放到關中售賣一定也是客似雲來。”


    簡清壓下唇角笑意,道,“三位之後常來便是。”


    兵士擺擺手,“那是自然。”


    三人中麵皮最黑的一位,忽然開口問道,“前些時候見小娘子店裏吵嚷,有打砸之聲,不知我們能否幫上些忙?”


    簡清想了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之前幫廚小工們來鬧事那幾天。但昨日和簡澈點過銀錢,已有八兩有餘,離半月之期還有許久,按現在的賺錢速度,等再加上麵條售賣,想來近日就能提前還上欠債。


    欠債這件事雖說簡清感覺事有蹊蹺,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即便被人鬧事,也無處說嘴。簡清不知這些大兵為何說起此事,但無功不受祿,有些人情,還是不欠為妙。


    簡清笑笑,輕描淡寫地答道,“多謝軍爺為我們酒樓著想。有些口角罷了,事情很快便能了結。”


    一旁一直沉默的那個兵士看她一眼,起身重又拎起酒壇,拍拍黑臉漢子,“等發了銀兩再來。”


    黑臉漢子嘿地一笑,“小娘子,你這樣做好人,遲早要被人糾纏上。”


    不等簡清細細思忖,三人搖搖晃晃站起向外走去,之前打頭進來的兵士落在最後,抵住門板,“夜深了,小娘子留步。”


    簡清目送三人離開,上了門板。簡澈擔憂問道,“阿姐,誰要糾纏我們?”


    “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簡清打了個哈欠,“走吧,該歇息了。”


    收拾了大堂碗筷桌凳,二人向後廚而去。隔著門板,寂靜的街上三條人影被月色拉長,當中那人步伐沉穩,哪有半點醉色。


    黑臉漢子道,“喊她上肉,就拿麵食來應付我們,這小娘子好生奸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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