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施麟原本躺在貴妃榻上看書,隻是眼神是虛的,真正思緒不知道飄哪兒去了,聽到宮人叫他,餘光瞥過去,手一鬆,書就啪嗒掉在地上。


    “拿出去燒了!燒了!”他大喊。


    小宮人不解,這好好的東西怎麽要燒了?但他第一次見到自己主子露出這樣可怕的神情,隻能依言論,連忙去點火盆。


    那件衣裳是夏日裏蕭樂賜給宇文東奕的冰絲錦裁成的,一共兩匹,宇文東奕說青色襯他,又怕他不肯收,於是教人按照他的身量裁好了才送來。


    宇文施麟的迴憶從腦海深處被勾出來,晦澀不堪,甚至他這裏許許多多珍惜的玩意,都是宇文東奕給他的。


    他腦海裏不斷迴放宇文東奕離宮那日最後一句話:“照顧好自己,小麟……”


    難道就不恨嗎?還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真的不恨嗎?


    宇文家的前程,宇文東奕的富貴安穩人生,都被他毀了,宇文東奕他真的不恨嗎?


    小宮人將火盆點起來,先將腰帶扔進去,蠶絲遇火即燃,散發出臭味。


    宇文施麟才迴神,看著不斷攀升吞噬的火焰,在那一大片青色被抖散開的時候,忽然滾到地上,一腳踹翻了火盆,將衣裳抓住:“算了,留著吧。”


    小宮人以為他是舍不得,忙笑吟吟去收起來。


    宇文施麟又踉蹌著攀迴榻上,用書本蓋上臉,去細細迴味宇文家的傾頽,他前十幾年的唯一目標已經達成,現如今竟無聊地不知今後做什麽好。


    “沒意思……”


    他輕聲念了句,招手令桑青來:“將抽屜裏的東西都去交給陛下。”


    證據被呈上蕭樂案幾的時候,蕭樂神色變了幾變,最後不知是何種心情。


    宇文施麟做事向來謹慎,當初他發現榮招妹往宮中各處侍君那裏下慢性絕育的食材他就已經開始收集證據,現如今正到用上的時候。


    “你們主子囑咐什麽了?”蕭樂問。


    桑青小聲道:“主子說,隻求陛下垂憐。”


    蕭樂擺擺手,示意他離去,將證據收好,垂憐?這宮裏男人多就好像養蠱,互相撕咬互相殘害,宇文施麟,就是那最有可能成為蠱王的一個。榮招妹使陰招的事他必不是今日才知道,也不一定沒參與。


    “今後,榮侍巾那裏,日日做的菜都用生棉籽油。”蕭樂吩咐道,“就說是沈承使讓的。”總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等他受不住求到這裏,就容易撕開個口子了。


    蕭樂又忍不住迴想起榮招妹做的那些食物沈廷吃得最多,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關心一下沈廷。


    正巧沈廷剛牽著大寶散步完迴來,見蕭樂目光往他腿上落,不由得後腦一寒。


    第38章


    沈廷懵懂地摸了一下大腿:“怎麽了?”有髒東西嗎?


    蕭樂下意識把目光收迴去,輕咳了一聲:“最近身體還好嗎?”


    沈廷竟然還十分認真地想了一下,抿著嘴,腮邊有微微嘟起的肉,看起來又嫩又乖,然後看向蕭樂,搖頭:“沒有,最近身體很好。”


    “……身體好就行。”蕭樂強行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反正年紀也小,暫時還用不著。”


    沈廷這具身體前幾日才滿十八,正在發育的時候,大致是沒什麽影響的。


    太醫都說了,他年輕身體循環好,就算有影響,多半過幾年就好了,說了他心裏恐怕要留下陰影,還是不說的好。


    沈廷撓撓頭,感覺蕭樂在跟他打什麽啞謎,但他不懂。


    轉而他就將這件事拋過頭去了,因為蕭樂招手叫他過去,給他遞了一張絹布。


    “去做點事吧。”蕭樂跟他說。


    沈廷接過來細看,是先在京畿附近四州普及鄉學的詔令。


    那日在建章宮的時候,太後和宇文家欲要以宮中百十宮人的性命,來隱瞞住麟趾宮失火之事,他們肆無忌憚的的根據是百姓對於皇權的絕對信仰以及這個時代對於貧民性命的漠視。


    皇室貴族裏侍奉的人無緣無故死去的多了去了,自己的孩子死在宮裏,隻能怨他命不好,也怨宮裏就是那麽個吃人的宮裏。


    夜裏沈廷睡不著,纏著蕭樂去說。


    蕭樂倒覺得沒什麽可說的,這種情況無論在古代史還是近代史上都被翻來覆去討論過無數遍,原因太多了,曆朝曆代積累下來的君權封建思想,不是朝夕可改,沈廷覺得喪氣,但還是天天說日日說,眼睛裏掛著淚泡說,說得蕭樂腦袋都大了。


    沈廷看完詔書上的字,又驚訝地看蕭樂,他沒想到蕭樂真的願意在這個隻是劇本的虛擬世界裏做點什麽。


    百姓的思想很大一部分受愚民政策的影響,讀書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讀書就難開化智慧,自然皇帝說什麽就是什麽,覺得皇帝隨便砍人腦袋也是正常的,總歸沒砍到自己家,就算讀書,世麵上流傳的書籍也全是教人忠君愛國的。


    若是人人都能讀上一點書,墨家的儒家的,以及一些雜書,或許會好一些,人有了自我意識,如太後那等權貴,也不會敢說出隨便殺百十個無辜人性命的話。


    他撲過去,一把抱住蕭樂,在她臉上蹭了蹭:“蕭樂你太好了!”


    蕭樂嫌惡地將其推開:“我隻是閑著無聊罷了,你少惡心人。”


    沈廷才不信蕭樂的口是心非,她每天睡覺都不夠睡,怎麽會閑得無聊呢?


    “你等著,我最近剛學了幾個菜,等我做給你嚐嚐。”沈廷一溜煙跑出去,臨走不忘把大寶放在蕭樂案頭給她看著。


    蕭樂開辦鄉學,朝中有幾句異聲,但她將鄉學之事交給沈廷去辦,就沒人管她辦不辦鄉學了,而是言官開始彈劾沈廷。


    “曆來輔佐陛下,功於蠶桑,勸學建廟之事多是君後操辦,沈承使並非君後,此舉實在越俎代庖。”


    “臣附議!此舉於理不合!”


    “臣亦複議!若無君後,也應當為宮中位份最尊貴者代行,沈承使位份太低,萬萬使不得。”


    “……”


    曆朝曆代,都有君後為了彰顯天家仁德,食粥布藥的傳統,算是履行君後輔佐帝王的責任。


    若是沈廷的孩子還在,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是沈廷的孩子沒了,他們自然要阻攔。


    “諸位大人的意思朕明白了,是要朕立沈廷為後,那朕現在就擬旨……”蕭樂的話還未說完,朝堂上就唿啦啦跪倒一大片,勸諫道。


    “陛下三思!”


    “沈承使無女,豈堪為後?”


    “此舉亂了祖宗法度,萬萬不可啊!”


    蕭樂原本就沒想著能立沈廷為後,隻是以退為進,見狀忍不住勾唇一笑:“既然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朕便晉沈廷為側君,他便是宮中位份最高者了。一來朕憐他失子,二來沈將軍致仕,沈將軍為國勞苦功高,朕不欲薄待她子。”


    朝堂上反對的聲音這才弱了下來,他們倒不是不屬意沈廷為後,隻是祖宗之法不可廢,若立為後,還是要有個女兒的。


    沈廷順利晉位,一躍與徐青鳥同級,黎嘉景這個一直代掌六宮大權的人反倒尷尬起來,加之他一向依靠的太後如今閉門不出,他做事拘謹了許多,許多事情都要拿去同徐青鳥和沈廷請示過了才做。


    沈廷忙著鄉學之事,讓他今後不要來了,一切照舊,他做什麽也無須與自己請示。


    黎嘉景暫時的尷尬才算緩解,隻是依舊寢食難安。原本伺候榮招妹的旺枝跳槽到了他這裏,旺枝做事勤快謹慎人也聰明,能為黎嘉景解決不少麻煩,黎嘉景也不薄待他,提拔他做了貼身宮人。


    旺枝一邊給黎嘉景打扇,一邊小心翼翼勸道:“承使可要早做打算,如今陛下都升他做側君了,還命他籌辦鄉學,想來是要曆練,恐怕早晚要把侍君您治理六宮的權力奪去-->>


    。


    您在宮中廣施恩德,做事妥帖,沈側君自幼嬌縱,又不習中饋之事,上下打點哪有您做的仔細,將來宮人們對比起來,他恐怕麵上羞惱,按照他的脾氣,免不得要遷怒您。若是再有個女兒……”


    黎嘉景皺眉,他自然聽得出旺枝話裏的挑撥之意,冷聲嗬斥:“你若是再說這種話,我這裏斷斷是留你不得了。”


    旺枝忙住口。


    但黎嘉景嘴上這樣說,心裏還是有根刺。他原本靠著打理後宮尚能得見陛下,也在陛下心裏有幾分地位,旺枝有句話說得對,陛下這是預備曆練沈廷呢,他若辦完鄉學,多半是要拿去治理後宮之權,到那時她連見陛下的麵都難,何談地位?


    他掐了一下掌心,傳六尚局的掌事來,一一囑咐下去,今年換季的衣裳要比往年的好,封的銀子再比往季厚幾分,每日晌午多添一道湯,晚上添一道菜。


    徐青鳥整日在屋裏待著,不是彈琴就是作畫看書,凡是關於沈廷的消息,他都閉耳不聽,怕再生嫉妒之心,傷了自己風骨,卻日日要寫些信箋給蕭樂。


    信箋是用幹花混在紙漿裏做的,風雅精致,又帶著傳情的曖昧,是現在男女互通情書慣用的東西。


    他言語含蓄,情書也不大會直抒胸臆。


    隻是送十個八個都不見迴應,有點令他失落。


    弄弦此時恰好收到母國傳來的信,竟是太子寫的。


    他感歎自己主子情路實在坎坷,凡是所愛的,皆不能得所求,凡是已經放下的,又貼上來,但還是忍不住心生動搖,悄悄藏了徐青鳥寫給蕭樂的信箋。


    蕭樂知道周丹音有新傳進徐青鳥宮裏,她隻當做沒看見,甚至暗地裏縱容這種行為。


    畢竟人家兩個是官配,早點he早下班。


    沈廷忙了三天,將鄉學的事情製定了個大概的計劃,拿給蕭樂看的時候,碰上太醫正給蕭樂診完脈走出禦景殿。


    太醫行禮才走出兩步,忍不住又退迴來問道:“沈側君近來身體可覺得安好?”


    沈廷:???


    怎麽最近一個個的都問他身體好不好?


    太醫見沈廷眼睛的不解都快溢出來了,忍不住解釋道:“臣並無別的意思,隻是前些日子陛下說側君誤食了一些東西,所以臣這才問問。”


    沈廷:????


    他更迷惑了好嗎,他自己吃什麽了自己怎麽不知道?蕭樂知道他不知道?


    “看來側君並無大礙,那臣就告退了。”


    沈廷連忙一把將他的衣服扯住:“你話說明白了,我誤吃什麽了?”


    他怕死又惜命,連忙把手伸出來給太醫:“你快給我號脈看看,我有沒有事。”


    太醫將手搭在他的腕上,一邊診脈一邊說:“毛棉籽油、苦參之類的食物會傷害男子的生育能力以及……以及那方麵的能力,依照陛下之言,側君誤食多日,日日不斷,臣猜測是有些影響的,脈象上看也有此征兆,但側君年輕,隻要多多注意身體,好好調理就好了。”


    沈廷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問:“你說,你說陛下知道?”


    太醫也明白他害怕什麽,忙安慰:“陛下雖然知道了,但對侍君恩寵依舊,可見看重,侍君不要往心裏去。”


    沈廷一把抓住太醫的衣襟,惡狠狠咬牙威脅:“你要是敢說出去,你就完了知道嗎!去給我配藥!”


    他威脅人的時候,水潤的眼睛都紅了,寫滿了倉惶,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來,雖然五官深邃立體,卻還沒全褪去少年的稚氣,半點都兇不到人。


    但他兇名在外,太醫害怕地連連點頭,“晚上臣就將藥送來。”雖然不喝藥好得慢,但是喝藥藥勁兒大,有點麻煩。


    太醫走後,沈廷抿了抿嘴,無措地抓著衣袖站在外麵,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臉紅一陣白一陣,腦子裏什麽亂糟糟的都有,忍不住抓了抓頭發。


    他明明早上都是正常的,要等好一陣兒才會消下去,所以一點感覺都沒有,可能是外強中幹所以沒發覺……


    那蕭樂不就知道他“不行”的事了嗎?!啊啊啊啊——!煩死了!


    沈廷忍不住狠狠踢了一腳柱子:“誰他媽給我吃的!被我揪出來你就死了!”


    他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蕭樂讓人叫他進去,他才艱難地邁動步伐。


    沈廷拍了拍自己的臉,一會兒,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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