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後衙。


    堂中。


    一張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美味佳肴,桌邊,數名中年男子推杯換盞,相談甚歡,觥籌交錯,分外熱鬧。


    時間尚未至晌午,但看著桌上的情形,怕是已有些時候了。


    能在順天府後衙擺酒飲宴招待賓朋的自不會是外人,此時桌前坐在首位之人便是順天府尹張申。


    順天府尹是正三品,在朝中亦數得上是高品大員,但此時他和身邊的幾位看似尋常的男子有說有笑,絲毫沒有他高官大員的派頭。


    說來,這些看似尋常的男子,確也看似尋常,老進士、老舉人,沒有一位有官職在身。若是平常時候,他雖然尊重他們,但也做不到如此親和,三品大員的矜持還是要的。


    但最近他已是聽著些消息,他順天府尹的位置就快要挪挪窩了。誰可能來當,他沒興趣知道,左右是個受氣的位置,他早幹煩了。


    他隻關心他可能即將要往的去處。快60的人了,在順天府幹了4年,能不背鍋去職,可見的他費了多少心力。再往上撲騰,他覺得有心無力,有些心裏的坎兒他也過不去。


    因而,聽來消息後,他自己有探了探風,大致清楚了他的下一步章程。


    南京戶部侍郎,是左還是右,尚不確定,會不會加銜他不在意,退而求其次之事,還計較那些作甚。因而,他已是在為他南下履任做起了準備。


    張申最近時不時的請宴,邀來在京的江南名士,談談江南的情景,也是和這些人親近親近。這些人關聯到他是否能在南京為官,這些皆是文人,也是某些代表,更是有名有望的人。


    “報~”


    就在這時,從府衙大門前來稟報的衙役一邊急奔到後衙門口,高聲道:“啟稟府尊,小的有要事稟報!”


    “混賬,這般莽撞,衝撞了貴客,你擔的起罪過嗎!?”


    一直站在張申身後陪同的師爺聽到衙役的高唿聲,急忙來到門外,低聲喝道:“還不退下!”


    衙役急聲報道:“師爺,卻有要事啊,衙門前麵出事了!”


    “堂堂大明順天府衙門前能出甚事,沒見老爺有重要的事嗎?去請府丞、治中處置。”


    “可是……”


    衙役一臉急色,有些猶豫不決的看著師爺,道:“是錦衣衛的人,送來了二十多個監生士子,推官老爺不敢拿主意,請示了二老爺,但二老爺亦是不敢拿主意啊,隻能請府尊前去主持大局!”


    “什麽!?”


    師爺頓時一驚,錦衣衛這是搞什麽呢?師爺的腦子很活泛,一聽這個送,那猜是抓來的。可你抓士子送順天府來作甚。


    “難道二老爺和呂推官他們不會不收?他們錦衣衛有自己的衙門,有昭獄,來順天作甚?”


    衙役戰戰兢兢迴道:“師爺,不要不走啊,他們說了,是他們新任千戶老爺,壽寧伯命令的。說是京師地界出了案子,皇上未下旨,且錦衣衛是涉事一方,不能自個兒辦,隻能是順天府。”


    師爺一聽便是頭疼,壽寧伯當了錦衣衛千戶和兵馬司指揮使的事他當然知道。可才當幾日啊,就給他順天府來找麻煩了。


    既然都這般說了,看情形東翁真是必須要在場,否則他們鎮不住啊。若是那壽寧伯攪擾起來,別耽誤了東翁的大事。


    他正待要迴堂中稟報,但一看衙役的囁喏模樣,似是還欲再言。他不由沒好氣斥道:“還要說甚,還不一氣說完!”


    “師爺,同時送來的還有戴公子,便是……便是戴總憲家的公子,昨夜那事……”


    “呸,這叫甚事?”


    師爺唾了一口,再不耽擱,趕忙的跑迴堂中。


    “怎麽了?”


    張申看著去而複返卻麵色變得異常凝重的師爺,其餘幾名在座的江南名士亦是紛紛看向師爺。


    師爺聞言卻未立即開口,而是徑直快步走到張申身旁,俯身在張申耳邊悄聲稟道:“東翁,衙役來報,壽寧伯讓錦衣衛帶了二十多個士子過來,衙裏不知該如何處置,還有戴總憲家的那位公子也一並被送來了。府丞和推官拿不準,錦衣衛又是堅持,隻能請東翁前往主持大局!”


    “有這等事?”


    張申驚唿出聲,引得在座的幾名江南名士齊齊側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能夠讓張申這位大明正三品順天府府尹臉色一變。


    “諸位朋友,恕在下有公務在身,不能陪同諸位了,接下來就由師爺代為陪同!”


    張申知道能讓正四品的府丞都拿不準,必然是個麻煩事,別真和那個張鶴齡鬧起來,那可就真不好了,他現在不想出事。


    因而,他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向幾位在座的江南名士拱手告罪道:“他日若有機會南下江南,在下定然親自擺酒,給幾位賠罪!”


    “張公既有公務,自當立即處理!”


    “張公客氣,請張公自便!”


    “是啊是啊,可不能因我等而耽誤了公事!”


    一幹在座的江南名士急忙起身拱手還禮,連連開口道。


    “多謝諸位諒解,老夫告退。諸位且放心,諸位之前所言之事,老夫記住了,隻要合乎法理人情,老夫皆會安排從速辦理。若是還有需要,盡管派人來支會老夫。”


    “我等恭送張公!”


    張申在眾人的恭送聲下轉身離開後衙,急匆匆帶著前來報信的衙役朝府衙大門而去。


    剛走到一半,又是見著一個前來稟報,說是錦衣衛在大堂又是打了士子,衙中之人要上去攔著,差點起了衝突,現如今的氣氛極為緊張。


    張申心裏叫苦,這都叫什麽事,別真在大堂鬧大了啊。那他這個順天府尹也別想著舒服,等著告老還鄉吧。


    他心裏越發焦急,腳下的步子更加快了幾分。


    此時,順天府大堂滿滿的全是人,且熱鬧非常。


    錦衣衛一撥押著二十多個被捆著的監生士子,似乎是到了順天府衙門,不少士子覺得有了些底氣,剛之前便又開始罵人,並掙紮著想躲想跑。


    張海帶隊而來,他也算明白了,左右事已至此,再沒有顧忌,罵人的抽一抽,想跑的再抽一抽。順天府的人看不下去了,再說那些士子向他們求救,在這大堂之內,他們不好無動無衷。


    府丞一聲命令,兩班衙役和幾個捕快準備上去拉一拉,結果錦衣衛不讓,差點便起了衝突。


    張海瞥了瞥順天府丞,冷聲道:“林府丞,下官奉伯爺之命押人至順天府,你們順天府未曾簽收之前,最好還是別動這些人為好。若是出了甚岔子,下官擔不起。您想怎辦,簽了押轉文契,怎麽處置隨你們順天府的便!”


    “嗬~”


    林府丞氣極,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竟然跟他堂堂正四品府丞使臉子,他懶的迴話,一個小小百戶,若不是打著壽寧伯張鶴齡的旗號,他能直接讓人亂棍打出去。管你是不是錦衣衛,還以為是當年的錦衣衛呢。


    他未迴話,似乎很不屑和張海說話一般,撇了臉去。


    但他身邊的順天府推官呂順卻不能讓氣氛再火爆下去,苦澀一笑道:“張百戶,咱們往日也多有交道,呂某自忖,咱們兩家還算和睦。可今日這般,不是鬧的嘛。你錦衣衛抓人,甭管甚罪名,亦無需往咱們順天府送吧!?”


    “呂推官,怎叫鬧?本官奉伯爺之命來此,合情合法。往日你順天府讓咱錦衣衛協助辦案,錦衣衛隻是協助,可從未插手過半點案子。蓋因為,沒有陛下的旨意,咱錦衣衛無權私自關押刑訊,更別說判罪。


    今日這幫亂民在京城之中鬧事,其中更是涉及錦衣衛,我錦衣衛更加不能參予其中了,否則哪來的公正。你們順天府是親民官,是牧民衙門,此事難道不該你們來管。


    今日本官說好了,咱們伯爺交待的,必須送達順天府,且,咱們伯爺還有交待……”


    “交待什麽?我順天府何需壽寧伯交待……”


    正在張海說話的時候,大堂之後傳來了一聲渾厚威嚴的男聲,張海被打斷,楞了一下,向堂後看去。


    “恭迎府尊!”


    一轉頭間,隻見人已是走進大堂,順天府的人皆是紛紛拜了下去。


    緋色官袍,孔雀補子,五十餘歲,身形挺拔,高官的氣度盡顯,張申快步趕來大堂,在即將進大堂之時,理了理儀容,頓時把之前的急色壓了下去,人顯得極為沉穩威嚴。


    他踱著官步,在一眾人的迎接之下,走到了堂中,看著張海,沉聲道:“這裏是順天府,牧民於京師首善之地,為朝廷、為陛下盡忠效命,何需壽寧伯來交待。帶著你的人立刻離開順天府,否則本府必向陛下參你們一本。”


    張海麵對一名三品大員,心裏多少有些心虛,他身後的錦衣衛更是不堪,此時畏畏縮縮的,著實有些氣弱。


    一眾士子似是覺得救星來了,頓時又嚷嚷起來:“府尊,我等冤枉,請府尊為我等做主啊!”


    “壽寧伯和錦衣衛實在是肆意妄為,毆打我等士子,栽贓陷害,實乃……”


    “請府尊為我等做主!”


    “戴公子……”


    “……”


    戴盛又想翻白眼了,大堂內此時再次熱鬧紛紛,順天府尹的到來,把一眾順天府之人的氣勢推到了極點,似乎壓的錦衣衛毫無聲息。


    但他知道,沒用,順天府要是那般好用,也不叫最不好幹的衙門了。


    若是一般的外派錦衣衛或許會含糊,但現在這夥子錦衣衛是哪兒的?張鶴齡的手下呢,給他們下了死命令的,他們再氣弱也不會在順天府退讓的。


    官家的公子,這點見識還是有的,他相信,順天府尹也是咋唿一下。關鍵這位府尹他也沒底氣呢,若是有硬實靠山能和張鶴齡對標的順天府尹,怎會連個侍郎銜都掛不上的。


    因而,無論是這些士子怎麽嚷嚷,甚至還讓他來說話,但他自始至終一言未發。反正已是這樣,打也打了,迴頭找場子便是,他可不會和這些沒腦子的摻和在一起。


    什麽?你們是救我的?別逗了,誰不知道誰。何況,我戴盛需要你們救嗎?


    想的明白,因而他老實的很,全無囂張紈絝的架勢,乖乖的站在張海的身邊。


    “還不退下!”


    似是要趁熱打鐵,張申再次喝道。


    可他這一聲喝,把張海喝迴了神,他麵色閃了閃,朝張申施了一禮,道:“張府尹,下官錦衣衛百戶張海,奉壽寧伯、錦衣衛東城千戶所千戶張公之命,押轉人犯二十四人,請順天府簽收。下官等尚需迴去複命!”


    大明的文官和錦衣衛之間的關係,絕大部分時候都是水火不容,因為錦衣衛除了情報刺探之外,更多的,還是它那幾乎集合了三法司職能的特權,同樣也牽扯治民衙門。有權有勢的時候,相關的這些衙門被壓迫被侵擾的可不少,又怎可能待見。


    如今年月稍好些,錦衣衛規矩了許多,且時常給其他衙門打打下手,算是緩和了下關係。但親近依然不會,往日裏,張申沒少訓斥錦衣衛,可沒幾個敢還嘴的。


    但今日的情況不同,張申心中不快,但他知道,人家的底氣在哪,他再不快也不能真趕出去。


    “壽寧伯到底要作何?”


    張申不想跟這些小人物糾纏,直接問道。


    “張府尹,卑職隻是奉命押解人犯,順便傳我們伯爺的話,順天府的事與我錦衣衛無關。”


    “這些是何人?又與我順天府何幹?”


    張申眉頭微蹙,問道。


    “迴張府尹!今日……”


    張海的心定了下來,有靠山撐腰的感覺真好,於是,他有條有理,清楚細致的把事情經過說了個明白。一樁一樁,好似畫個押便能定判了。


    介紹完畢之後,張海再次恭敬一禮,鄭重道:“此等士子,枉讀聖賢書,妄議朝政、詆毀陛下、辱罵官員,聚眾圍堵錦衣官署、圖謀不軌。


    錦衣衛當場予以拿下,事實俱在。因我錦衣衛為涉事方,因而著交予順天府按律定奪,伯爺有命,讓卑職傳話,此輩不可私縱,若需伯爺質證詢問,可傳話!”


    “哦對了,還有人犯戴盛及家仆六人,昨日於黃華坊先是當街縱馬傷人,毆傷舉子,後持械拒捕,兵馬司已當場拿下,按律當場施以仗刑,現一並交於順天府,後續定判還請順天府處置。”


    看著一臉恭敬,鄭重的張海,張申恨不得一巴掌唿在他的臉上。


    一事比一事麻煩,還帶威脅本官呢?我便是放了你能如何,你一個錦衣衛雜牌千戶、兵馬司指揮使的伯爵,能奈我何。


    呸,還真能奈我何。伯爵奈他不何,但人家的姐夫是皇帝。怎就是這樣一個壽寧伯呢!


    正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廓;三生作惡,附廓省城;惡貫滿盈,附廓京城。


    我這個順天府尹容易嗎,你自己有後台來幹,拉我墊什麽背。


    張申暗自唿了口氣,沉聲問道:“按你所言,此事可大可小,甚至有辱及聖上,辱及他人先輩之重案,那便不該交予順天府才是。”


    “張府尹,卑職隻知道尊伯爺令行事,伯爺說了,錦衣衛是涉事衙門,這些人辱罵的是聖上和伯爺,伯爺更是涉事之人,若是錦衣衛處置,難保公正。介時恐會多增是非,於事無益。”


    “那本官若是不收呢,你們可以去刑部,去督查院,因為涉及士子,甚至可以禮部。”


    張海堅定道:“卑職等奉命而來,若是順天府強行拒收,我等亦無可奈何。但我等不敢離開,隻能派人通知伯爺,伯爺說過,他可以進宮向陛下請奏定奪。”


    “好,好,好!”


    張申咬著牙連說了三個好,他心裏恨極。


    又是威脅啊,逼著他收,不收便告狀,這麽清楚明白的事,人家有可以讓說理的靠山,他即便是狡辯也辯不過去。


    他心裏明白,但他依然不想鬆口,場邊一時僵持了起來。


    稍頃,張申終於輕歎了一聲,道:“張百戶,去請壽寧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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