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後殿內。


    麵對著朱佑樘,張鶴齡毫不拘束,娓娓道來。


    他原原本本、事無巨細的把前因後果以及他的想法倒了個幹淨。除了他心裏的些許思索,餘者皆是毫不保留。


    這一通說下來,張鶴齡說的有條有理,直看的張皇後一陣古怪且憐惜。


    “大弟,你如今是真的長大了!隻是,此番日子也不好過了吧,還有二弟那裏,姐姐這有……”


    張鶴齡忙躬身笑道:“哪用姐姐再操心這些呢,若是過日子的事也需得姐姐來操心,那我們張家這兩個男丁也太過廢了些。真是如此廢,幫扶不幫扶的,都沒多大意思了。”


    張皇後嗔怪道:“大弟,怎說話呢,什麽廢不廢的,我們張家人可不廢呢。若不是你的身份,想來考個舉人,中個進士也是不難。”


    “姐姐,當年您沒進宮那會兒,弟弟倒是念想過,但後麵書丟下了,也看不進那些了。”


    張鶴齡笑道:“如今若是真考,別說舉人,秀才怕也是難。不過,讀書亦隻是敲門磚,學個十幾年、幾十年,一路考取,入仕以後,除了一心鑽研學問的,還會念著的有幾個?


    還不是要為了前程的發展用心竭力,做事熬時,再用個幾十年的,能登上高位,為官做宰的更是鳳毛麟角了。滿頭銀絲尚且未有弟弟這個弱冠之歲的小子體麵,弟弟哪會在意這些了?”


    “嗬嗬!”


    朱佑樘也是古怪的看著張鶴齡,笑道:“因而,你就開始一門心思的折騰營生財貨。先前是橫行無忌,哪兒都要抓一手,如今開始用腦子了,連朕和太皇太後這兒也要借著麵子給你了!”


    張皇後怕朱佑樘心裏膈應,忙解釋道:“陛下,大弟他不是也沒辦法嘛,這一次可是周家的人先進宮來告狀的。大弟最多也就是個順水推舟。何況,大弟也是吃了虧的,那可是3萬畝田呢。”


    “哈哈,皇後,朕說了,這些……好好,朕不說,讓你這個弟弟給你說說!”


    朱佑樘笑著道:“長孺,給你姐姐說說吧。把你還未曾說的都說完!”


    “遵旨!”


    張鶴齡行了一禮道:“陛下,姐姐,其實若周家不來告狀,左右也就是一兩日,臣大致會找個由頭上達天聽的。且仍會想些法子把田契送出去,換下他的山頭,省的他一直惦記。臣也不想因這些瑣事分了心思。”


    “大弟,這是為何,打了就打了,你出手也有分寸。”


    朱佑樘笑道:“皇後,你就慣著他吧,甚叫打了就是打了!”


    “哎呀,陛下,妾身不是話趕話嘛。再者,勳戚間打架不是常事嘛!”


    朱佑樘笑著搖搖頭,打架可不就是常事嘛。不過,你弟弟他可是說了,故意的啊,隻是個由頭。


    “陛下,不是臣非要這麽折騰,臣即便是打算好了,也要看周家是否真會這麽幹。臣在大興確實是和那些百姓們重簽了契約,迴京之後臣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刑部做了公證。若是周家不來,臣最多使個一二手段,再不成,大致事情就真這麽自個應下了。


    百姓那裏沒吃虧,臣家定的田額很低,定的租子也低,補足臣的欠銀要些時候。即便將來還清了,那份契約也依然有效,租子還是那個租子,臣自問未曾虧待他們!”


    朱佑樘點點頭,理確是這個理,否則三司和大興也不會那般配合了。不過,你小子現在不是轉給人家了?還是從一開始就有想法轉給人家的。


    似乎是看出朱佑樘的意思,張鶴齡道:“陛下,我們這些勳戚人家,左右吃不了虧,也就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你能這般想,倒是好的!”


    張皇後此時卻是有些擔心道:“那這麽一通下來,以他們的胃口,大致是不滿意的,說不得又要來打擾太皇太後的清靜了,那邊若是知道,會不會對大弟你有意見呢。最後還要煩著陛下呢。”


    “倒也無妨!”


    朱佑樘無所謂道:“此事長孺做的倒是不差,若是真收了18萬兩銀子,皇祖母那裏興許會有些意見,可現如今隻是10萬兩和一些荒山,朕倒是不擔心。”


    太皇太後疼惜娘家沒錯,但這麽清楚的事,不會再糾纏的。隻要太皇太後沒意見,慶雲候那裏,他從不在意。


    “是啊,8萬兩銀子,可不少呢。大弟,你怎麽就換了那麽個荒山。”


    張鶴齡道:“其實臣原本就有想法要買了他們家的荒山,但陛下和姐姐知道,張家和周家關係不怎樣。幾百頃的山頭,臣若是開口要買,8萬兩,翻一倍或許都不止。臣本是琢磨如何來辦,哪知還沒來得及和他們家商議就出了這個事,臣再一琢磨,正好一並解決了。至於那荒山值不值8萬兩?若說值肯定值,但收益太慢且太少,在周家手裏是不值的。因而,他們還是不吃虧。”


    “那你的意思,在你手裏就值了,且收益快也不少?”


    看張鶴齡胸有成竹的樣子,朱佑樘笑著問道。


    “陛下,確實值,臣不記得在哪本雜書上看到過一個方子。大致是工事上用的灰土,沒有三合土那般繁瑣,造價上也低的多。據書上描述,硬度上也比三合土強上幾分。隻是書上記的不甚詳細,臣一直琢磨著,也是在最近才大致掌握了方子。


    前幾日料理家中事務的時候,看家中莊子上的山頭,正好可以操辦起來,若是能成,當是一門頂好的營生。甚至,若是真有書上描繪的那般,說不得還能多有用處。”


    “嗬嗬,既然你已經換了山頭,那就做著吧,朕倒是希望你真能搞出些名堂。不過……”


    朱佑樘笑著說道,隻是說到此處,他突然有些猶豫之色。


    張皇後不由關心問道:“陛下,可是有不妥之處,按說大弟和二弟操辦自家的山頭,當是無妨才是。虧了賺了亦是不與他人相幹。如今妾身家的弟弟們,可是踏實許多了。”


    “皇後不用擔心,長孺確實踏實許多,朕並未說此事有礙,朕是想說長孺本人。”


    “大弟本人?”


    張皇後有些奇怪,上下打量著張鶴齡,沒事啊,氣色不錯,精神頭也比以前好很多。麵貌還是那個麵貌,但眉眼有了變化,使得人的氣度比起當初好上甚多。看這做派,也讓人心裏舒服。


    她是沒有原則的護弟沒錯,不論弟弟們做什麽都敢向陛下說情。可若是弟弟真能好了、長進了,那她自然更加欣慰,現在弟弟就很不錯呢。


    張皇後沒察覺出什麽,但突然腦子一轉,把之前的事想了起來:“陛下,是之前三司會審的案子嗎?陛下,你打算怎麽處置大弟呢?”


    幾日裏光顧著擔心,今日先是擔心,後來隻顧著欣慰,陛下亦是多日不提處罰的事,她都快把此事忘了。


    張皇後擔心中,可憐巴巴的看著朱佑樘,直惹得朱佑樘一陣心疼。


    “皇後,莫要擔心,你看這樣可好?”


    朱佑樘安慰一聲,轉朝張鶴齡看去道:“就讓長孺自己來說,讓朕如何處罰於他。”


    “謝陛下!”


    張皇後眉眼頓時綻放,活脫脫一個變臉。張皇後本來就是性格開朗之人,在丈夫和自家弟弟麵前更是無所拘束,笑即笑,憂即憂,毫不隱藏自己的情緒。


    “大弟,快說快說,陛下金口玉言,可不容易鬆一次口呢!”


    不容易嗎?是很容易吧。


    張鶴齡心裏暗笑,以往時候他們兄弟倆出點甚事,姐姐你就沒少使力,陛下放了多少口?


    不過,張鶴齡可不矯情。他倒覺得姐姐是聰明人,就和前世記憶裏的一種現象相仿。人設,姐姐的人設很好,且不是刻意經營的。


    天真爛漫,活躍歡快,無拘無束但保持底線,和朱佑樘之間說話,談笑風生,自在舒坦。


    大概一般男人都會很享受於與這樣的女人相處吧。在工作不順心之時,有個女人聽你發泄鬱鬱,且不會指手畫腳,陪你說話陪你笑,向你釋放著樂觀,即便偶爾使使小性子,大致也是讓人覺得可愛吧。


    “大弟,你說啊!”張皇後催促著,還一個勁的使眼色。


    張鶴齡輕輕點頭,起身從矮凳上站了起來,規矩行禮道:“陛下,皇後……”


    要不說張皇後人聰明呢,隨著張鶴齡起身恭敬行禮,張皇後同樣儀態端莊的坐正了身形。從一個稱唿一個動作之間,她能很好的擺正當前的位置。這大概也是朱佑樘能和張皇後相敬如賓的主要原因了。


    張鶴齡也滿意,有這樣一位姐姐吹風撐腰,他做起事來腰板也要硬實許多。他從來就不矯情的想什麽靠姐姐膈應。姐弟如何就不能相扶相攜?今日姐姐給他撐腰,難道將來就不能是自己給姐姐撐腰?內宮和外戚從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什麽好矯情的。


    念及此,張鶴齡也徹底放開了,於是,他恭敬道:“臣家因戚而幸起,先父蒙聖恩授與寺卿,一夜之間以白丁穿上了緋袍,先父及張家感沐天恩,恨不能以死相報。然……先父殫精竭慮亦未有所成,常懷鬱鬱,終,天不假年。


    先父臨終之時尚教導於臣,望臣不負天家,不負所學,竭盡所能,報效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臣初時,也曾立誌,常念父訓,然時日漸深後,臣有些忘了初心。


    囂張跋扈、橫行無忌、欺行霸市、強買強賣,惡行昭彰。雖不至十惡不赦,然亦可謂罪行累累。蒙陛下及皇後常年照拂、護庇方得以幸免,可我張家一門卻已譽名喪盡。


    臣那日醒轉之後,輾轉難寐,思及念及,終幡然醒悟。因而,才有臣近日所為。然此隻可略作補償,若是犯錯了隻以補償即可寬縱,那朝廷秩序何在,威嚴何存。故此……”


    言及此,張鶴齡再次恭敬拜下,一揖到底,道:“臣懇請陛下,治臣之罪,施以處罰……”


    “何罪,何罰?”


    朱佑樘不動神色,問道。


    “往日犯下之事,臣業已在三司會審之時俱領,臣不贅言,免汙了陛下和皇後的耳目。隻言罰,臣以為,當削爵,流放……”


    “大弟,你瘋啦!”


    張皇後一聲驚唿,再也保持不了端莊,忙向朱佑樘解釋道:“陛下,長孺他可能病尚未痊愈,如今滿口胡言,切莫當真啊。陛下……”


    “皇後莫急!”


    朱佑樘笑嗬嗬的安撫了皇後,轉頭看向張鶴齡,擺擺手:“起來吧!”


    張鶴齡緩緩起身,直麵了皇帝朱佑樘。


    朱佑樘那一雙虛弱的眼睛,此時銳利異常,看著麵前恭敬而立的內弟,他仿若要從外到裏,把他看個通透。


    因為,他的經驗,他的直覺,以及他敏銳的神經都在告訴他,張鶴齡不是說假話,那雙眼睛裏,有的是堅定。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可看來看去,他依然未能改變自己的內心想法。他有些相信,張鶴齡是說真的了。


    “論罪,確實夠得上流放,若是苛刻些,判個絞亦無不可!”


    張皇後,泫然欲泣,哀聲道:“陛下……”


    “好了好了,說實際的吧!”


    朱佑樘再次安慰了張皇後,笑著搖了搖頭:“實際上,你是親爵,不至於此,你也知道,為了皇後,朕亦不會這般來處罰你。你啊,和朕也要玩一次以退為進嗎?”


    “陛下,臣不敢。臣是真的認為,該罰,隻可重,不可輕。一來,以全朝廷秩序威嚴,二來,也為臣徹底清算了過往。日後,臣隻要不死,即可輕裝上陣,昂首前行。”


    “你啊,腦子倒是清醒!”


    朱佑樘滿意的點點頭,接著笑著對張皇後道:“皇後,你的大弟是真的長進了。日後也無需為他擔心。”


    “他長進是長進了,可這腦子卻不是清醒的。陛下,容臣妾說句放肆的話,滿朝勳戚哪家未有張家之事,可有人重罰重處的?自清自罰,那更是無有之事。臣妾不聰明,但也知道,若是真的重罰了,日後張家倒反而難以在那一圈子裏立足了。”


    “皇後啊,這哪是放肆的話,這隻是事實!”


    朱佑樘感慨,其實他皇家難道就不是了,但位置身份決定了腦袋,對了,就如張鶴齡說的那般,立場!


    朱佑樘看向張鶴齡道:“長孺,罰定是要罰的,既然你有這樣的心氣,那朕成全你。但正如你姐姐所言,你可想過,如此一來,你張家要在那一圈子裏如何自處?


    或者他們還要猜測一二,猜的是朕用你張家的牌子,敲打他們,逼他們自省。不論是文臣武將,勳貴外戚,他們自不敢與朕多言,但作為中心的你及張家,你想過嗎?”


    “陛下,那一圈子,先父曾想過,臣亦想過,為的不是自家的名與利。臣家已做到侯爵,穿了蟒衣,榮光何其盛也,圈子能給臣什麽?


    臣家的意願,說一,想為大明為朝廷做些事情,說二,為了報答天家,報答陛下的隆恩。可,先父不在,臣亦從不在任何圈子。因而,又何來自處一說。


    臣隻是得沐皇恩的外戚侯爵,我張家隻是幸進的外戚人家。臣近日想的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臣永遠隻會是皇家,是陛下您的人,臣不需要圈子,臣亦不該有圈子!”


    “嗬嗬,哈哈!”


    朱佑樘突然間大聲笑了起來,笑的很暢快,但也笑的有些複雜莫名。


    張皇後有些擔心:“陛下,您……”


    “皇後,無妨!”


    朱佑樘笑容收斂,擺了擺手。


    “長孺,朕未記錯,現如今你是世襲侯爵,身上有南京右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銜,是吧?”


    “蒙陛下恩典,卻是如此。因而,按著爵和職,議親議貴,再罰銀減等,可判……”


    “行了,別可判了,朕已有思量,迴去等著領旨吧!”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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