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快快,給咱兄長瞧瞧……”


    壽寧侯府,主居室偏廳之內,一大早的,張延齡就拉著李太醫趕了過來,甫一進門,就急吼吼的催促著。


    蓋應今日天沒亮,兄長府上就來人尋他,說是他兄長似乎又出了些症狀。


    沒有多敘禮節,李太醫也是動作麻利趕忙上前。


    偏廳內頓時安安靜靜,落針可聞,幾個丫鬟下人垂手而立,皆是一動不動生怕打擾了。幾雙眼睛俱皆聚焦在主位之上。


    主位之上,張鶴齡舒服的倚靠在椅背上,手伸出,5、6十歲模樣的李太醫,手搭在他的腕脈之上。一觸之下滿臉凝重,左手不覺間揪向了顎下須髯,似乎正斟酌著什麽。


    “咳咳……”


    稍頃,張鶴齡的兩聲輕咳打破了沉靜,李太醫也好似是突然迴神,切脈的手收了迴來。隨後,思索著,慢條斯理的收起了脈枕,臉上的神色依然凝重無比。


    “怎麽樣,怎麽樣……”


    看到李太醫如此模樣,張延齡早已不耐,焦急的問了起來:“李太醫,我哥到底怎樣了?那日醒來,一直好好的,昨日夜間怎又是暈乎了一次。


    本伯那日派人找你,你說的是醒了即是無事,讓你過來,你還托詞,如今怎說……”


    “延齡,稍安勿躁,我都說了無事,並不是暈乎,和之前不一樣!”


    張鶴齡微抬了抬手,出言喊住了張延齡,接著看向一邊站著的丫鬟,笑罵道:“清芷,你這丫頭,大驚小怪的,老爺我當時就說了,隻是因睡前想活動下身子,一時不覺,有些過量,起身時腳步有些不穩罷了。還值當你通風報信,鬧的雞飛狗跳的。”


    清芷趕忙又委屈又認真小聲解釋道:“侯爺,可不是小事呢,您身子才剛好,不管是大事小情的,不能馬虎了。還有……”


    “好了,好了!”


    看丫鬟那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他笑著搖搖頭:“聽李太醫說說吧。”


    事實確實如他所說,他感覺身體完全好了,這才在睡前鍛煉了幾下,沒控製好。大致是頭比身子低保持的時間長了些,有些充血,直起時又猛了些。暈乎根本沒有,一時有些沒控製好平衡罷了。


    現在這身體可比他前世沒病前還要強幾分,隻是大概是多年不鍛煉身子,一時不太適應。但底子在這。


    他家成皇親前,他大致是讀書的,但亦不是四體不勤之人。後來家裏成皇親國戚,讀書少了許多,打磨身子反而更多了。


    直到前幾年,他感覺實在無用,這才放棄。不過,現在他可不這麽想了,沒什麽比一副好身體重要。


    “不用在意建昌侯說的……李太醫,本侯的身體如何,你如實言道即可。”


    看著李太醫的謹慎模樣,張鶴齡溫和地出言寬慰道:“本侯給你打個底,無論如何,這多日煩擾,雖是陛下吩咐,但我張家也承你的情,有甚說甚!”


    “老朽,謝侯爺!”


    李太醫心底裏的憂怯依然未能放下,隻是好歹這壽寧侯出言寬慰,他連忙站起,就欲行禮。


    “無需如此……”


    張鶴齡虛抬了抬手,緩聲說道。


    張延齡也是跟著催促道:“你倒是說啊,本伯意思隻是讓你鄭重些,還能真就把你怎麽了?我們張家是那般無故找是非的人家嗎?咱皇後姐姐……”


    是嗎?!


    當然是!


    滿大明京師,誰不知道張家兄弟是怎樣的人。想皇後如此賢德,偏隻要涉及自家兩兄弟時……


    讓人不知該如何分說。


    李太醫心裏發苦,更有點怕。他暗自想著,當時怎就偏偏是他在宮內值守呢。讓搭上了伺候這兩位主。


    也算他倒黴,又讓他遇到了這般怪症,時醒時昏的,偏讓他查不出緣由,使得他之前初診時說出的話,好似變成了搪塞之言。


    這些時日,幾乎隔兩日就主動來一次,一次次的診脈查看,除了脈象有些起伏,未發現絲毫症狀端倪,後來他都不知該如何去和張家分說。


    他也硬著頭皮看,再硬著頭皮開些普通的調養方子,總之是絕對吃不壞的那種藥。


    可偏偏,這症狀就這麽一天天的沒了。但他很確信,他的藥隻是能起個調理身子的作用罷了。


    可這樣的話,可如何說。大前天侯府人找他的時候,他就是不知是不是又要醒了再昏。因此他不想來,也隻能說,隻要醒了即無事。打算的是等過一日再來看。


    李太醫努力著緩緩定神,下定決心,直言道:“侯爺,伯爺,老朽就侯爺的情況,前些時日也曾與太醫署諸位同僚論證過,同僚們與老朽的診斷皆是相同。


    我等一致認為,侯爺除了脈象起伏稍大些,實無病狀。或多如人身動劇烈時才有的症狀,但肯定不是病症。侯爺的身子,比一般武人都要強上些許……”


    李太醫的話未說完,張延齡在旁頓時喝道:“嗬,你個老頭,這叫什麽?你當我兄弟二人是何人,由得你這般敷衍搪塞。


    看來真是我姐夫和姐姐對你們太過寬容,把你們慣的,一個個不學無術偏就濫竽充數,滿口胡言。遷延十數日,你告訴本伯無事?


    因何而起不知,因何而退也不知,前日還推搪不至,你且告訴本伯,到底何意?我告訴你,我張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要是我兄長再有個……今天你要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咱兄弟迴頭就告到宮裏……”


    “延齡,休得無禮!”


    看著李太醫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張鶴齡攔下了越發惱怒的張延齡,接著淡然出言道:“李太醫,既然本侯好轉,你隻需直言,是否確認本侯這身子無事?”


    李太醫硬著頭皮點頭道:“侯爺,老朽確定,您真的無恙……”


    “嗯?!”


    張延齡又待出聲時,張鶴齡瞪眼輕哼。


    張延齡忿忿的按捺下來,兩眼依然有些冒火的看著李太醫。


    李太醫咬咬牙,躬身一禮道:“侯爺,伯爺,老朽無能,您且先靜心修養。今日觀侯爺氣色紅潤,本因進食不順而致的些許體虛業已調理妥帖……”


    李太醫再次肯定的說完了他的診斷。但說出來,他自己都不知前後如何解釋。


    想他幼年學醫,二十餘歲學有所成正式為人看診,幾十年來看人看病累積治病經驗,且同時不忘鑽研醫術。


    自補入太醫署後,又多看太醫署的病例病案,將所學所見融會貫通,自問醫術越加精進。雖後來因些原由稍有些鬆懈,勉強說稍有些忘了醫者根本。


    但憑他現在的醫術,他自問,在太醫署,不說最強,怎麽也能排進前三,放到整個京師地麵,誰不稱他一聲神醫。


    往日不論為宮裏還是其他達官顯貴診治,從無失手,屢屢藥到病除。可偏偏,這次讓他遇到了這般奇事。


    明明身子無恙,偏就臉色不好昏來睡去的遷延近十日。


    隨後,氣色日見一日好轉,如今昏醒之狀也全然好了。正如那建昌伯說的,他不知如何昏的,亦不知如何醒的,是否會有此狀反複,更是不知。


    實在顯得他太過無能了些,讓他不自覺內心裏有有了幾分慚愧。關鍵,怕這兩兄弟去皇宮裏告狀。他家三代禦醫,可不能在他手裏出了意外,這才是根本。


    希望這日子趕緊過去吧,更希望這壽寧侯別再有反複了,老頭子求道君保佑了。


    若是這一坎過去,老頭子立誓修身養性,再不去想那諸多鑽營,當潛心鑽研醫術醫理。


    李太醫收攝心神,抱拳一禮:“侯爺,伯爺,現在無事,老朽先告辭了!若是再有差遣,派人傳喚老朽,老朽當即時趕來。”


    “好,多日來,煩勞李太醫為本侯診治,本侯這裏謝過李太醫。”


    張鶴齡身子稍轉了轉,抱拳一舉,朝著李太醫點了點頭,應道。雖未有太多動作,但對於兩者間身份上的差異,這點動作已是難得。


    他很清楚,無論古往今來,醫生這一職業,都該是受到尊重的職業,誰也不能保證不會遇到什麽身體上的事。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能做的太多,好的壞的,甚至能在你毫無察覺之間。


    因此,即便不能交好,至少不能交惡。索性以他如今的身份,無需表現的太過。稍微付出一些物質和口頭上的表示即可。


    於是,張鶴齡滿臉真誠,吩咐道:“延齡,替我送送李太醫,勞李太醫多日奔波,咱們張家不能沒點表示,你領著李太醫去賬房取一百兩銀子……”


    “當不得侯爺賞,本是老朽分內之事,再者說,老朽實在未做什麽……”


    “哈哈,何須言這賞字!”


    張鶴齡笑著擺了擺手,:“隻是本侯的一點小小心意罷了,算是本侯結識李太醫一場。往後,說不得還要有麻煩李太醫的時候。


    李太醫也無需推辭,些許銀兩,不值當什麽。等迴頭,本侯會讓建昌伯去宮裏迴信、謝恩,陛下和皇後娘娘那裏,我們兄弟也會給李太醫提上一句。”


    自己身子有沒有事,隻憑前世那些記憶就能知道,至少現在才24,大體不會有事。


    要知道,記憶裏的曆史上,幾十年後他長途跋涉一路顛簸2000多裏跑到湖北,下車還能活蹦亂跳的去玩樂,可見差不了。


    至於他對這個李太醫比之前稍微又善意一些,蓋因對方沒有說糊弄他的話,更是沒攬下治好他的功勞,也算難得。


    或是因為怕擔責任,或是因為醫者本心,這都不重要。至少說明了,李太醫還算清醒,也很理智,且還有一份堅持。


    能當太醫,水平肯定有,種種算來,也值得他一份善意。


    “哥,那我先去……”


    張延齡聽得吩咐,盡管心裏還有些忿忿,但兄長吩咐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執行。


    看兄長這裏確實像是無事了,他未再多言,接著就頭前向門外走去。


    是正話,還是反話?


    李太醫有些不太確定。


    他認真的端詳了張鶴齡的臉,想看出點什麽,結果,他看到的是滿滿的真誠,他也感受到了張鶴齡的那點善意。


    他終於有些確定,這個壽寧侯,似乎說的是真的,讓他還有些忐忑不安的心落定了。


    大概,是不會有什麽意外了,竟然還能有賞錢。


    一百兩對他這樣的太醫來說,不算什麽大錢,他們這些太醫,哪家在京城沒點產業?


    關鍵在於,這銀子他所表示的態度。誰不知道,張氏兄弟,驕橫跋扈,百無禁忌,對銀錢看的極重。而且,昨日京裏傳著一些消息,張家這次要大出血了,此時送出的銀子就更顯得幾分誠意了。


    可這真不像印象裏說的壽寧侯啊!


    難道真是人言盡不可信?或是連說話、處事也是不能隻一概而論?


    人心和人性的複雜?


    李太醫心裏思緒良多,不過,此時不是他多想的時候,於是,他背起藥箱,未再多言,朝張鶴齡再施一禮後,轉身跟著張延齡出門去了。


    這一次的禮,倒顯得真誠了許多。


    張鶴齡心裏暗自一笑。


    兩人離開後,丫鬟和下人開始收拾偏廳,接著就是上茶的上茶,錘肩的錘肩,捏腿的捏腿。


    張鶴齡雖然融合了兩段記憶曆程,前世的價值觀對他有不小的影響,但現在享受著服侍,倒也沒有不適。


    大概,無論何時何地,人心底裏都有一顆安於享受的心吧,區別的也隻在於,服侍你的是誰,你又是否有足夠享受服侍的資格和資本。


    張鶴大多是沒有的,而作為張鶴齡,無疑,以現在的身份、地位,足夠有這個資格。


    兩丫鬟的手軟軟的,動作輕輕的,身上不時飄來一絲清香,和著屋內的香氣,湧入口鼻,沁人心脾。


    張鶴齡放空了思緒,心靈一時澄淨。


    半晌,張鶴齡擺擺手示意丫鬟停下。


    他站起身來,吩咐道:“芳苓,去叫一聲盧管家,讓他去把家裏的各類契約都送去書房,說老爺我在書房裏等他!”


    芳苓應了一聲,小碎步的出了門去。


    “清芷,陪老爺去書房!”


    未幾,張鶴齡踱步來到書房。


    丫鬟清芷依然乖巧的走到他的身後側,輕輕的捶起了他的肩膀。


    張鶴齡靠著椅背,半眯著眼睛,突然問道:“清芷,家裏人還好吧?”


    清芷稍微楞了一下,趕忙輕聲迴道:“侯爺,哪有甚好不好的,日子能過就行,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若是太好了,反而不實在。”


    張鶴齡默然,小丫鬟說的輕輕的,且很自然,自然到理所當然。倒反而讓張鶴齡一時有些感慨。


    張鶴齡頓了頓,再次問道:“我記得你家應是京郊縣的,離著不近。是因何來到府裏的?”


    清芷脆聲道:“婢子是玉田縣人,因家裏沒還上賬,府裏的德管事從我家……”


    小丫鬟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不過,後麵的意思張鶴齡已經明白了。


    大致就是欠了他家的銀子還不上,那個德管事,也就是他家的管事張德見賬收不上,看這個清芷模樣清秀就給帶迴來抵賬。


    至於用沒有手段,不用提。銀子呢,欠多少抵多少,也同樣是小事,張德一般也不會匯報的那麽細,他當時也不會在意。


    “現在家裏賬還上了嗎?”


    “都還上了,家裏還了些,婢子也有些月錢抵了些,德管事後來隻算了本金。還要感謝侯爺把婢子留在您身邊伺候呢!像芳苓和我家都還完了。”


    清芷這次倒是迴答的很幹脆,而且,語氣裏感激的很。


    張鶴齡笑著搖了搖頭。賜名,再放身邊,按照一般情況,人大點後基本是個通房,沒準還能抬個身份當個姨妾。張德的領悟大致就在於此。


    事實上,如今世道就是這般現實,隻是,張鶴齡多少有些前世價值觀的影響。


    既然是半搶來的,如今打算和過去告別,也該有個說法。


    本站網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佞幸:我的姐夫是皇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寸人止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寸人止一並收藏佞幸:我的姐夫是皇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