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穀外。


    一處低矮的山丘。


    兩棵歪脖柳樹後,一大一小兩個賊兮兮的腦袋冒了出來。


    “爺爺,你咋突然跑了呢?大不了躲到客房……”


    小環不滿地嘟囔。


    周一仙立刻眼睛一瞪,恨其不爭地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爺爺神機妙算,一看就知道上官策要冒壞水,再待下去,咱爺倆兒命都沒了。”


    “那杜哥哥……”小環一急。


    “他?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那臭小子的命硬得很,他的麵相你不是看過嗎?”


    “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有危險,我要迴去找杜哥哥。”


    小環轉身要走,卻被周一仙一把拽住。


    “我的小祖宗,你就別添亂了!咱倆就在外麵打聽著,順便放出風去,自然有人把消息傳迴青雲門。”


    說罷,他強拽著小環的衣領,往最近的官道走。


    在這偏僻的官道上,恰好有一輛馬車悠悠路過。


    周一仙麵露喜色,剛要揚手攔車。


    哪曾想,那馬車突然間加速,裹著一路的塵土,從他們的身邊疾馳而過,駕車的車夫還在揚鞭吹著口哨。


    塵土,立刻將他們淹沒。


    “咳咳咳,一點兒都不懂得尊老愛幼,世風日下呐,世風日下!”


    ###


    焚香穀穀口。


    近百個修煉者聚集在一處,盡皆看向盤坐巨石的陳醉,惶惶不安。


    這一夥人服飾各異,身上或多或少有著傷勢。


    “陳宗主,接下來怎麽辦?我們五宗可隻剩下您一個主心骨了!”


    “是啊,我們血月崖的宗主和大長老,至今沒有消息。”


    “要不,咱們先返迴各自的宗門吧!”


    “就是,我也這麽舉得。”


    “……”


    一夥人吵吵嚷嚷,誰也拿不定主意。


    “別吵了!”


    陳醉撩起眼皮,長身而起。


    “諸位,不管出身何宗何派,別忘了我們的身份。現在已無退路,唯有和焚香穀死磕到底。我們是傷亡慘重,可他們何嚐不是!”


    冷眼掃過在場的五宗同道,見有人不甚在意的神情,陳醉再出驚人之語。


    “諸位放心,巫族已派出了強援阿合台長老,明日會翻山而來,有獸神大人賜予的巫法在,到時咱們的實力大增!”


    聞聽此語,場中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皆歡唿雀躍。


    ###


    玄火壇三層。


    外界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杜必書無關。


    時間的流逝,在昏暗中難以察覺。


    一日的光景,除了給九尾天狐講述一些外麵世界的趣聞軼事,他一直顯得忙碌。


    以他現在的修為,做不到排山倒海,但是搭建一個用來抵擋嚴寒的半球冰屋,還是綽綽有餘。


    建造好冰屋,杜必書又顛兒顛兒跑到石台前,往玄火鏈上噴灑黑水。


    腐蝕性極強的黑水,落在赤紅的玄火鏈上,立刻升騰起刺鼻的嫋嫋青煙,被烤得一幹二淨。


    小白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眸子裏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杜小哥,你確定這樣管用?”


    這個稱唿,是杜必書強烈要求對方更改的,聽著‘少年郎’三個字,總是覺得膈應。


    尤其,還是從一個大白狐的口中。


    可‘杜小哥’不一樣,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的青春氣息。


    聽起來,就覺暗爽。


    “管不管用,這個真不好說。畢竟,我手頭沒有玄火鑒,也喊不醒那隻打瞌睡的赤焰獸。不過,你瞧——”


    杜必書一指玄火鏈上的小黑點,非常有信心地安慰:“繩鋸木斷,水滴石穿,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繡花針!”


    小白不由翻了一個白眼:“你這鬼話一套一套的,真是畫了一個好大的餅呐。按照這個速度,或許一年,或許五年才能有效果,上官策可不會讓你活那麽久!”


    “嗬嗬,待著也是待著。還好,我帶的幹糧足夠,要不然真得提前咽氣。”


    說到這兒,杜必書從懷中拽出一個熟雞腿,在大白狐麵前一晃。


    “狐前輩,你真的不嚐嚐?”


    ‘狐前輩’這個稱唿,也是杜必書自創。


    雖然九尾天狐告知了她的稱謂,但他總覺得,喊‘小白’有些失禮。唔,直接喊‘白狐’又顯得不正經。


    “不了,還是你留著吧。真要如你說的,還不知要關你多久呢。”


    大白狐直勾勾地望了一眼雞腿,一聲吞咽口水的動靜,隨即從她的口中傳出。


    “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再說,大不了狐前輩教我那個辟穀的法門,咱們一起在這裏做冬眠的烏龜。”


    “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白狐眸子一亮,繼而一對前爪輕拍。


    “好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謝了!”


    一道白影在麵前閃過,那隻熟雞腿頓時被抓了過去,直接丟進了她的嘴巴。


    速度賊快!


    相比於龐大的體型,那小小的雞腿勉強不過塞牙縫,大白狐吧唧兩下嘴巴,便吞入肚腹之中。


    “嘖嘖,真香!杜小哥,何時要學龜息術,盡管找我!”


    “得嘞!”


    杜必書哈哈一笑,搖了搖手中的黃泉葫,確認其內的黑水不多,又將它塞進懷中。


    “狐前輩,你確定要聽往生淨世咒?念的次數多了,感覺像是老和尚念經,煩人得很。”


    “沒錯,你在二層念咒時,我在三層隱約聽得見。聽完這咒語,心中隻覺得舒坦無比,好似靈魂被洗滌一般。”小白點點頭。


    “或許,這就是靈師的獨特之處吧,渡化死靈,感念生靈。狐前輩,一會兒你能再講一講有關靈師的傳聞麽?”


    杜必書感慨道。


    對於這個‘要求’,小白媚眼一眯,很爽快地答應下來:“成交!”


    在小白說出‘靈師’這個稱謂時,他都覺得驚奇。


    ‘靈師’與‘渡靈人’,其中,應該有著某種聯係。


    因為,他們之間太過相像。


    渡化死靈,感念生靈。


    前者,毋庸置疑。


    後者,杜必書也有所察覺。


    桑榆鎮遇見的噬靈鳥、三眼靈猴小灰、獸寵小螣,還有……下麵那個‘陰險’的赤焰獸。


    都對自己表現出一種莫名的親近,令人匪夷所思。


    確定再沒有要忙碌的事情,杜必書閃身跳到軟凳坐下,開始誦念往生淨世咒。


    目睹此景,小白慵懶舒展過身軀,輕柔蜷縮在冰上,豎起一雙毛茸茸的耳朵,靜心傾聽這天籟之音。


    ……


    ……


    時光荏苒。


    一日。


    兩日。


    三日……


    不知不覺間,這樣的囚禁生活,竟持續了二十日。


    日複一日的修煉、閑聊、滴黑水,平平無奇。


    說也奇怪,上官策仿佛遺忘了他的存在,一直不曾到玄火壇滅口。


    既如此,杜必書唯有等待。


    ……


    ###


    半月後。


    焚香穀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令穀中上下既驚且喜。


    在得到六徒有危險後,田不易不管掌門道玄真人的極力反對,堅決要來焚香穀走一趟,蘇茹不放心丈夫一人前往,也一道跟來。


    天河殿。


    雲易嵐端坐於主座,田不易兩口子則坐在右邊客座。


    “雲穀主,要說我那六徒頑劣一些,這個我認。但要說他貪圖玄火壇內寶物,執意要救一個十惡不赦的九尾狐妖孽,田某一百個不信!”


    “沒錯!蘇茹也不信他會這般!”


    “賢伉儷稍安勿躁,咳咳咳,這件事我也不太相信,可玄火壇中確實找不到杜必書的蹤跡。在場的雜物、血衣也沒有一件對得上!”


    雲易嵐咳嗽了幾聲,麵色蒼白。


    這一個月,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南疆各族聯合進攻變得愈發頻繁,穀外又有巫獸宗一夥人搗亂,形勢的嚴峻性,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雖然由他親自主持,且拿出了宗門底蘊,可還是抵擋艱難。


    十萬大山,一定發生了什麽!


    要不然,蠻族、黎族和鬼族不會這般不計生死地攻擊,想要打通幽暗小道。


    參與的蠻族,不再是魚人族和牛頭人,連豹人、熊人都參與其中。


    換作以往,這些異族之間都廝殺不斷,肯定不會齊心協力。


    “雲穀主,你的傷勢不輕啊。”田不易眉頭一皺,目光如炬。


    一旁的蘇茹,也是秀眉微蹙。


    焚香穀以一宗之力,擋住南疆異族的進攻,穀主更是親自下場參與廝殺,在這一點,兩人還是敬佩的。


    “不礙事!外界的支援,還得賢伉儷多多費心。”


    雲易嵐運功讓麵色恢複了正常,一臉苦笑迴應。


    的確,他是受了傷。


    在半月前的一次鬥法中,鬼域強者孟婆在暗處突然偷襲,一道詭異的鬼道法力侵入體內,要不是《焚香玉冊》屬於至陽功法,傷勢恐怕還會更重。


    這樣一來,突破到玉陽境界的時間,又要滯後許久。


    現在,青雲門兩大強者到來,他自然不會放過求援的良機。


    哪怕,讓兩人在這裏‘耽擱’一段時間,也能稍解燃眉之急。


    雲易嵐微抬眼皮,在田不易二人的麵上掃過,將談論的話題重新引到‘失蹤’的杜必書上。


    “賢伉儷若是想要調查,雲某就安排門下弟子引你們過去。杜賢侄所居住過的客房,焚香穀封閉至今,另外穀中的重地玄火壇,也會對二位開放。”


    田不易、蘇茹默契互視一眼,之後同時點頭。


    這個,確實是當務之急。


    “雲穀主,那我們就叨擾一二。”


    “若異族再來進攻,我與不易不會袖手旁觀。”


    ……


    簡單寒暄過幾句,雲易嵐便喊過一名值守弟子,讓他引著田不易夫婦,前往客房和玄火壇。


    客房,沒有什麽線索。


    除了放在桌上的半塊薔薇糕,瞧不出任何的異常。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玄火壇。


    上官策早得到過雲易嵐的授意,自然十分配合,任由兩人在空蕩蕩的一層行走。


    為了應對今日的情形,一層殿堂的血衣法寶等雜物仍在,隻是不再有血腥味。


    灑落的血跡已然幹涸,如一片片難看的牛皮蘚,掛在地麵和牆壁上。


    可這些,又能看出什麽。


    田不易、蘇茹在四周察看了一圈,齊齊將目光看向高處的穹頂。


    寶塔有三層,這裏隻是其中的一層。


    上官策當然明白二人的意圖,拱手無奈一笑。


    “兩位道友,這第二層,現在就連老夫也上不去。守護獸擅作主張,將上麵的洞口封閉,而它又陷入了沉睡,不理會老夫的召喚。”


    一麵說著,一麵攤開雙手。


    這點,他也很疑惑。


    這一個月,他嚐試召喚了不下百次,可赤焰獸那裏得不到任何的反饋。


    甚至,他都懷疑,赤焰獸的沉睡與‘失蹤’的杜必書有關係。


    “守護獸?可否告知此獸的稱謂?”田不易目光一閃。


    蘇茹也頗感意外,不知自己夫君為何會有此問。


    上官策麵色一僵,心中斟酌片刻,還是充滿歉意般迴答:“隻是一隻尋常的火焰獸,生於玄火壇下的岩漿海中,田道友可要看上一看?”


    話畢,他一指前方的井欄。


    田不易神情不變,邁步走到那井欄前,僅是俯身向下瞄了一眼,便大袖一揮,豁然轉身走向紅漆木門。


    “有勞上官道友作陪,咱們先出去吧。此地好生燥熱,我這夫人可最怕炎熱。”


    “是哩,心慌意亂得緊。”


    蘇茹立時會意,輕撫胸口,追著田不易向外挪步。


    上官策不由鬆了一口氣。


    三人很快走出玄火壇。u看書 ww.uukanshu


    伴隨紅漆木門的合攏,玄火壇又陷入死寂一片。


    井欄內。


    岩漿的海洋澎湃奔湧,不斷濺起星星火花,一如往昔。


    隻是在井欄的下方,正有一張古舊的青色符籙悠悠飄落。


    在熱浪的吹拂下,如蝶翻飛。


    ……


    玄火壇外。


    目送著田不易夫婦隨值守弟子離去,上官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嘴角浮現一抹冷笑。


    之後,他麵向幽暗小道的方向,祭出九寒凝冰刺,疾掠了過去。


    ……


    一間客房內。


    蘇茹笑吟吟地盯著田不易,等待他的解釋。


    “嘿嘿,上官策那個老家夥顧左言它,不說那守護獸的名字,我就覺得奇怪。


    他不是說,喊不醒它麽,正好我這裏有一張壓箱底的驚獸符,反正沒什麽用途,就丟進去試試看!”


    田不易洋洋得意,撫摸著鼓出的肚子,一副等待誇獎的模樣。


    蘇茹哪不清楚丈夫的秉性,不禁白了他一眼,非常配合地輕推一下,嬌嗔道。


    “不易,你太壞了!”


    可說這話時,她的眼眸中異彩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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