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悶聲落下,汪梓銘把鼓錘往旁邊一丟,整個人呈大字狀仰躺在地上。


    溫迎有樣學樣,也跟著往後一倒,咕咚一聲,眼前冒起金星。


    “祖宗們啊,這是怎麽了?”夏引發個短信的時間,一迴頭就看到這副場麵。


    手機繼續震動,她瞥一眼怎溫迎,接著發消息:“你不是有潔癖嗎?怎麽還往地上躺。”


    “累。”溫迎沒說話,迴答的人是汪梓銘,“這幾天太趕了。”


    “是有點。”夏引說。


    助理拎著幾杯飲料,氣喘籲籲地小跑過來,夏引接過其中兩杯,插上吸管,分別遞給躺在地上的兩個人。


    汪梓銘立馬伸出手來接飲料,溫迎卻是一動不動,像是嫌舞台的燈光閃眼,把胳膊橫在腦門上方,遮擋光線。


    夏引把最後一杯飲料接過,讓助理先離開,自己也拿了張紙墊著,坐在溫迎身側。


    “明天還剩最後一場,陪那群癲孩子唱完,咱們就能撤了。”夏引翻了翻日程表,“迴去剛好是晚上,吃頓火鍋?”


    “好啊。”汪梓銘沒什麽意見,這些天陪主唱一起吃清淡的,好久都沒沾辣椒,“家屬去嗎?把他叫上?”


    “不叫他。”溫迎一骨碌坐起來,把吸管塞進嘴裏:“我們自己吃。”


    這話說的,“他”和“我們”,涇渭分明。


    汪梓銘和夏引對視一眼,夏引勾住溫迎的肩膀:“吵架啦?”


    溫迎不吭聲,夏引晃了她兩下,捏她的臉:“真稀奇,我一直以為你們之間絕對不會存在吵架這兩個字。”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以為的。溫迎咬著吸管想。


    她迴憶起十八歲那年,梁牧棲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學,兩個人離開洛城,去往首都。


    第二次發情期來得轟轟烈烈,梁牧棲一副離開溫迎一秒鍾就要把自己溺死在水裏的架勢,迫不得已,溫迎搬出宿舍,和他在離學校幾公裏以外的地方租房子住。


    清醒過來後,梁牧棲感到很抱歉,但溫迎卻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安慰他:“我本來就想和你住在一起。”


    大二的時候,飛鳥紀事徹底火了,演唱會一輪接著一輪,各種通告天南地北地趕,溫迎暫時休學。也是那一年,梁牧棲和兩位師兄合夥開了間公司。


    初始資金很緊張,溫迎拿出那張銀行卡送給梁牧棲,他收下時沒說什麽,但溫迎生日時,那張卡又被還了迴來,餘額多出十二萬六千四百八十七零三毛錢。


    溫迎拿著那張卡,心情複雜,梁牧棲對她說:“我現在擁有的隻有這麽多,但是以後,我會盡我所能,給你更多更好的。”


    溫迎二十三歲生日時,梁牧棲履行十八歲的承諾,送給她一輛嶄新的四個輪子的汽車。但還沒選好司機,梁牧棲便自己充當駕駛員,開著車帶溫迎去了一趟沿海城市。不過由於海邊的人太多,他們隻是坐在車上,隔著很遠的距離欣賞夜晚的海灘。


    他們在那輛車上接吻,因為忘記貼防窺膜,所以一直吻得很小心,以免身邊忽然響起腳步聲。但事實上,他們停車的地方十分偏僻,除去海浪拍打的聲音,一切靜寂,仿佛世界上隻存在彼此。


    次年,由梁牧棲工作室研發的一款名叫《晚安小鎮》的app上市。類似於慢節奏生活遊戲,除去基本玩法,使用者還可以和好友共享睡眠和夢境,app會將使用者的夢境轉化為動畫片,放映在居民房的電視機裏。


    一棟房子,一扇熄滅的窗,一盞懸在窗邊的月亮,一台放映動畫的電視機,兩個邊看動畫邊昏昏欲睡的小人。所有的遠距離消弭,屏幕兩端的人分享同一刻的睡眠。《晚安小鎮》因此被譽為“異地戀必備軟件”。


    溫迎的手機裏也一直裝載這個軟件,她是代言人,飛鳥紀事還為推廣app出過歌曲。夏引曾經調侃,家屬給出的代言費,不知道經過幾度打折才迴到溫迎的口袋。


    ……


    昨日如新,過去的片段一幕幕在眼前掠過。


    曆經多年再次迴想起這些,溫迎感到身體被浸泡在陽光暴曬過的海水裏。


    那麽,他們第一次爭吵是在哪一天?


    第二輪排練開始了,溫迎站起身,走到立麥旁邊。


    伴奏聲響起,溫迎閉上雙眼,再睜開,台下變成人潮洶湧,觀眾座無虛席。


    記憶迴到飛鳥紀事大火的第三年。


    六月二十號,陸地正式通過《陸海友好往來條約》,頒布了有關海底居民遷居陸地的相關條例。


    不過在條約頒布之前,“人魚”這兩個字就已經出現在民眾的視野。


    新聞曾報導過洛城首富次子因為一位美人魚鬧得近乎自殺的事情,金燦陽迴到海底,畫家失去她的蹤跡,把房子裏所有的畫拿出來點燃,描摹著人魚身影的畫紙堆積如山,畫家自己也差點死在那場火災裏。


    法律規定,人魚隻有在陸地定居年滿三十年,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和房產,才能夠與人類締結婚約。


    這一條例被很多人詬病,說它太過苛刻,但製定條約的人表示,這是基於當初人魚私自來到陸地娶妻生子、打破平衡,帶來一係列嚴重後果的審慎考慮。


    梁牧棲就是被打破的平衡之一,對於海陸混血兒的過去與未來,專家們鑽研許久,依舊無法商議出結果。


    直到現在他們還在討論,在答案出現以前,混血兒暫時歸屬於海洋。


    開演唱會的前兩天,溫迎陪梁牧棲去辦理新的身份證,窗口等候的時候,她小聲嘀咕:“結婚領證的時間又要被推遲了。”


    梁牧棲麵上沒有顯露出多餘的情緒,這份落差感在夜晚才真正蔓延出來。他們做了三次,每一次都很劇烈,不能說難捱,但是很漫長。


    梁牧棲在這種事情上鮮少說話,但那天溫迎迷迷糊糊中,耳邊一直傳來梁牧棲的聲音,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又像是別的壓抑的喘息。梁牧棲抱得也很緊,滾燙的熱浪將軀體燒著了,他們像化掉的蠟燭一樣,徹徹底底地融在一起,成為彼此的一部分。


    到最後顧及第二天的行程,他才不得不停下來。梁牧棲埋在她肩頸裏很深很重地唿吸,他像是閉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顫動,弄得溫迎原本酸痛的脖頸有些癢。


    “沒什麽的,一紙合約而已。”溫迎抬起胳膊,去摸他的脊背,“我覺得我們早就結婚了。”


    梁牧棲抱了她很久,在她額前印下親吻,又親了親嘴唇,他迴到客廳給她倒了杯溫水,慢慢喂她喝下。


    溫迎說:“關燈吧。”


    於是燈光熄滅,梁牧棲在她身側躺下,先是一隻手臂搭在她腰上,過了片刻後,他轉過來,將她整個地攬進懷裏。


    他那股焦慮不安的症狀又罕見地冒出來,自從葉愛民和陸地交涉以後,梁牧棲的手環就被摘除了,他不再需要被監控,而是成為了一個自由的人。


    雖然手腕上不再有閃爍的紅光,但他表現得實在太明顯。


    早上起床,溫迎的衣服由梁牧棲替她穿上,梁牧棲抱她去刷牙洗臉,她對著鏡子塗抹防曬的時候,梁牧棲從後麵摟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一瞬不眨地看著。


    溫迎轉過來,把沒塗完的防曬蹭到他臉上,梁牧棲還是注視著她,直到溫迎說:“閉眼。”他才暫時把眼睛閉上。


    溫迎幫他塗抹均勻,又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梁牧棲的手轉移上來扣住她的後頸,接著張開唇,探進口腔裏。


    這個吻也很漫長,大約七八分鍾左右。溫迎感到尖銳的犬齒抵在自己唇瓣上,但梁牧棲猶豫了一會,牙尖收迴去,隻是輕輕舔了舔。


    梁牧棲暫時推下工作,帶筆記本去了她的演唱會,在後台時她坐在梳妝凳上,被化妝師拿著小刷子在臉上塗塗抹抹,耳邊時不時傳來汪梓銘的大唿小叫:“我不要貼這個,太可愛了!”


    溫迎和夏引一起嘲笑他,梁牧棲就坐在後麵,邊處理工作邊分心看向溫迎。


    等到演出開始,觀眾席的燈暗下來,為了不打擾其他人,梁牧棲便把工作徹底拋棄了,像一個普通的粉絲那樣,專注地望向舞台,安靜聽台上的人唱歌。


    意外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先是激光筆發出的紅光,筆直地照射在主唱的眼睛裏,隨後是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身為公眾人物,怎麽能帶頭做這種違背倫常,與人類為敵的事情?!”


    那個人向四麵八方甩去打印好的小照片,不過主唱有一位神秘男友的事情早就為眾人所知了,接到照片的人反應都很平淡,有的人還和那人對罵,安保人員正跑過來,準備將那個人製服。


    但那人卻像徹底被激怒了,為了心中的大義,也因為身旁聽眾的冷漠,從口袋裏摸出一瓶不明液體,對著台上猛地潑去。


    吉他擋在最前麵,主唱及時避開了灼燒的液體,那人和他的同夥被保安架著拖走,嘴裏還不住喊著什麽。


    聽上去像是“人類的女孩隻能和人類締結婚約”。


    那天主唱還是唱完了剩下的歌,有工作人員從台下跑上來,對她說了些什麽。


    主唱微微皺眉,又很快鬆開了,隨後工作人員拿起主唱的話筒,對台下微笑道:“退票係統已經開啟,請需要退票的聽眾及時填寫信息,我們為今晚表示誠摯的歉意。”


    演唱會的事情自然而然上了熱搜,究其原因,根本不在於飛鳥紀事的成員們,而源於和平之中仍然存在的對立和偏見,經紀公司卻仍舊采取退票補償的方式,這令許多粉絲到公司的評論區底下聲討,各種言論層出不窮,亂成了一鍋粥。


    飛鳥紀事的通告被暫停了,溫迎早有準備,把這次冷處理當成休假。


    她是閑了下來,梁牧棲卻還忙碌著,公司處於上升階段,他的身份又夾在輿論中間,每一步都走得不算容易。


    溫迎手腕上的一顆珍珠褪去了顏色,大概是沾染了那天的液體。


    梁牧棲顯得有些在意,不過不是在意珍珠,他總是牽過溫迎的手腕,目光認真地端詳。


    溫迎開玩笑:“要現場哭一顆還給我嗎?”


    梁牧棲摩挲著她的手腕,說:“好。”


    溫迎以為他也是在配合地開玩笑,但是隔天,她在枕邊發現了幾顆新的珍珠。


    雖然梁牧棲不說,但是溫迎知道,他心中一直覺得很歉疚,表現為接二連三的補償,有時候是汽車,有時候是首飾,或者是其他別的什麽。


    “在愛你這件事上麵,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直到現在,梁牧棲到現在還不夠能完全說出這樣的話。


    即便溫迎已經對他說過很多次:“你真的特別、特別好。”


    溫迎無事可做,梁牧棲又開始拿著電腦,決定開遠程的會議,陪她去其他地方四處轉轉。


    他們訂好了機票,在機場裏,溫迎遇見幾位飛鳥紀事的粉絲。


    似乎是老粉絲了,因此教育起別人來十分有底氣,拿很多過去來比較今天,甚至還提起了陳格。


    “你真的還記得自己的初心嗎?隻顧著自己戀愛,而放著飛鳥紀事不管,你對得起陳格嗎?”


    兩個問題,明明是輕飄飄的,不知為何,落下來時卻格外有重量。


    雖然很不想,但溫迎不得不承認,即便她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心情也不由得變得有些鬱悶。


    而鬱悶是會傳染的,氣氛難以挽迴地沉重了,時不時有廣播的聲音響起,他們之間卻沒有人說話。


    隔了很久。


    “對不起。”


    溫迎抬起眼,看向梁牧棲,這句“對不起”就這麽又一次從他口中說出來了,明明她已經說過千萬遍“你沒有錯”。


    這一次也是,溫迎脫口而出:“不是你的錯。”


    但下一秒,另一道聲音浮現在腦海裏,那又是誰的錯呢?


    是梁牧棲的錯嗎,顯而易見,不是,她剛剛已經否決過。


    那麽是出現在演唱會的那個人?和他的同夥?是因為那些在現實中無法發泄,才在網絡上釋放的惡毒言論?是他們的錯嗎?


    是這個世界在犯錯?幹嘛要有人魚和人類的差別呢,一起做人類不好嗎,一起做人魚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遨遊在海底。可她又想起多年以前,在那間會議廳麵對牧諶的時候,海底的偏見,又比陸地少嗎?


    那到底是誰的錯?


    溫迎抬起眼,梁牧棲也在此時轉過來,提示登機的廣播響起了,她聽見自己說:“為什麽要道歉?”


    是帶著質問的語氣,梁牧棲仍舊看著她,溫迎的喉間不由得緊了緊。


    別再說了。她在心裏想,那些話卻不由自主從她口中冒出來:“你總是…總是這樣,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嗯。”梁牧棲有些僵硬地說。


    語氣詞,能夠代表什麽嗎,什麽意義也沒有。可是溫迎卻不由自主地眼眶酸澀了,睜大眼睛看向他:“很莫名其妙啊,是你的錯你也道歉,不是你的錯你也道歉,你平時話那麽少,什麽好聽的話都不說,隻有說‘對不起’的時候最迅速了,這三個字是長在你身體裏了嗎?”


    梁牧棲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但沒有說出口。


    溫迎接著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說對不起的嗎?”


    不是,快點迴答“不是”。她在心裏說。


    梁牧棲卻隻是望向她,那雙眼睛像是掉進一團黑洞洞的霧氣裏。


    “明明我說過那麽多遍,你很好,你很厲害,你不需要那麽否定自己,可是你有一次認真聽進去了嗎?”


    “……”梁牧棲動了一下,像是想把頭低下去,但溫迎還在瞪著他,他就隻能維持著仰頭的狀態,和她對視。


    “不道歉的話會怎樣呢?”溫迎繼續說。


    “……會失去我嗎?”


    梁牧棲霎時空白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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