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混賬東西”,著實令齊燁麵恍惚之色。


    上一次他被叫做混賬東西時,還是上一次。


    有資格管齊燁叫混賬東西的,滿國朝也就康老六一個人了。


    哪怕是天子,如今也是氣急敗壞的時候才叫一聲,並且還是私下裏。


    知州,品級很高不假,換了京中完全可以說是和尚書之流平起平坐平等對話的。


    問題是齊燁在京中罵尚書和訓狗似的,連三省官員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一個知州呢。


    阿卓已是皺起了眉,麵色不善。


    “宇文大人。”齊燁率先施禮:“學生見過大人,初次見麵,久聞大人聲名。”


    初次見麵這四個字,齊燁咬的很重,禮數盡到了,意思也很明顯,第一次見麵,不熟,你要是不解釋一下見麵就是一句“混賬東西”的話,那咱可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氣煞老夫!”


    這宇文術和吃槍藥了似的,迴過頭說道:“在此等候。”


    說完後,宇文術狠狠瞪了一眼齊燁:“隨老夫來。”


    齊燁一頭霧水,與阿卓麵麵相覷,熟嗎,他擱這和訓孫子似的。


    “跟上。”


    齊燁到底還是暴露素質了,不裝了,冷笑道:“好大的官威,本世子今天倒是要看看…”


    場麵話沒說完,正好剛進入營中的宇文術見到了看熱鬧的史恭,開罵了。


    “史都尉!”


    指著史恭的鼻子,宇文術直接噴:“你若眼瞎耳聾便給本官滾迴北地,真是沒腦子的蠢貨,飯桶!”


    史恭登時怒了,不過沒開罵:“宇文大人,本將雖說品級不如你,卻是軍中都尉,你這沒來由的辱罵是哪門子道理。”


    宇文術上前一步,近乎和史恭臉貼著臉了:“你這醜鬼,本官往日容你是因念及當年與程文廣軍中舊情,你莫不是真以為本官沒法子讓你滾迴北關不成?”


    本來吧,史恭怒是怒,沒太表現出來,可他生平最討厭別人開玩笑說他醜。


    “宇文老匹夫,本將敬你是知州,你莫要拿本將容貌說笑!”


    “廢物,眼瞎耳聾的廢物,本官懶得與你一般見識。”


    重重的哼了一聲,就和有點什麽大病似的宇文術,和進自家門似的,進入了正對著入營處的大帳。


    齊燁路過史恭時候還問了一嘴:“這人咋迴事?”


    史恭:“他婆娘偷人了吧。”


    “那和咱們喊什麽?”


    “誰知道。”


    史恭瞅了眼軍帳,吐了口口水,挺不爽的。


    也隻是挺不爽的,沒招,畢竟人家是知州,一道就一個知州,而一道的折衝府都尉少則五六個,多則十幾個。


    再說論出身,宇文術是正經的從龍之臣。


    史恭屬於是從龍之臣的親隨,沒可比性。


    這也就是史恭吧,對朝廷和宮中有氣,換了其他折衝府都尉,見到宇文術連大氣都不敢喘。


    齊燁帶著阿卓走進了營帳之中,宇文術已經坐在了書案後,臉上怒意更盛。


    見到齊燁走了進來,宇文術“啪”的一聲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幽王齊懷武,可知你來了東海!”


    一句話,齊燁有那麽一點點明白了宇文術為何發怒了。


    不等齊燁開口,宇文術吼道:“若老夫猜的不錯,便是你離京時連宮中都不知曉,是也不是!”


    “大人與家父,很熟?”


    看似齊燁問了句廢話,當年一起起義的,能不熟嗎。


    可這句話又不是廢話,因為當年無論是幽騎與各大營,還是齊懷武與其他從龍之臣,鮮少碰麵,尤其是齊懷武,有數的幾次都是慶功宴上走個過場,和誰都不親近,和誰都不熟。


    除此之外,齊懷武也經常得罪人。


    比如當初算是半個從龍之臣本朝最無自知之明的丘神威,慶功宴上喝多了,嘚瑟了一下,直接被齊懷武摁酒桶裏泡酒了。


    還有蔣少鱗、史恭這些武將,都是軍中出身,齊懷武連鳥都不鳥,不是攻擊人家的長相就是攻擊人家的能力,次次戳別人心窩子。


    那麽多從龍之臣,除了老六外,真正與齊懷武結交的也就季伯昌一人了。


    而且季府的情況也有點特殊,齊懷武帶著親隨去南地救季家人也是順手而為,屬於是接了個支線任務,畢竟季伯昌對老六造反事業極為重要。


    齊燁問了一句宇文術和老爹熟不熟,後者沉默了,臉上的怒容也稍微有些變化,似是迴憶,似是思索。


    “老夫與幽王…”


    宇文術頓了頓,嘴角似是上揚了幾分,笑容一閃而過。


    “當年同在北軍中共謀大事,軍中、帳中、戰陣之中,哪會不碰麵,哪會不言談,哪會不知曉彼此,幽王在軍中時,老夫也多次去他帳中拜會過。”


    齊燁極為意外:“原來宇文大人和我爹這麽熟。”


    宇文術撫須一笑:“不熟。”


    “不…不熟你說你們經常碰麵?”


    “是,隻是幽王從未理過老夫。”


    齊燁:“…”


    宇文術上下打量了一番齊燁:“倒是稀奇,除了當年從山林中將幽王帶迴的陛下,幽王從不與人結交,更談不上與旁人親近了,性子曆來如此,反倒是你這幽王獨子,京中翻雲覆雨,仇是結過,禍也闖過,卻如此的長袖善舞,宮中、朝廷,滿朝文武對你誇讚連連。”


    齊燁聳了聳肩:“江湖上的朋友們給麵子罷了。”


    “好,不妨殿下也給本官一個麵子,打道迴府如何。”


    “給不了。”


    齊燁坐下了,翹起二郎腿:“如果我猜的不錯,大人是怕我有閃失,我爹會親自來東海為我複仇,到了那時,很有可能天下大亂,對吧。”


    “錯。”


    宇文術幽幽的望著齊燁:“不是怕你這後生有閃失,而是知曉你一定會有閃失,你若去東海,必死無疑!”


    齊燁翻了個白眼:“怕死我就不來了。”


    “不,是你知若定死,才會不來,因你心存僥幸,因你不知深淺,因你不知你必死無疑,才要去東海。”


    齊燁有些不樂意了,對方一副自己死定了的模樣,很不爽。


    宇文術緩緩站起身,背著手來到齊燁麵前。


    止住腳步,宇文術居高臨下的望著齊燁。


    “瀛島有一人,名為神納鍾諫,統管瀛島四船軍之一的東方船軍,多年來戰船橫列海上防範高句麗,神納鍾諫的家臣,多在船軍及瀛島朝廷擔任高位,若神納鍾諫此人死,瀛島內必將大亂,隻要此人死了,瀛島怕是要陷入諸侯割據群雄並起內戰連連。”


    話鋒一轉,宇文術問道:“老夫問你,若是可除此人,殿下願付出什麽代價。”


    “此話當真?”齊燁麵露激動之色:“死一個人,就能讓瀛島陷入內亂。”


    “千真萬確。”


    “好!”齊燁麵露狂喜之色:“若當真如此,便是舉全國之力也要派人除掉這個神納鍾諫!”


    宇文術笑了,迴到了書案後坐下。


    “可惜,我大康不如瀛島,大康並無細作在瀛島暗中蟄伏,反倒是瀛島收買了無數世家、官員、將領,皆為其效命,為了令瀛島陷入戰火,殿下可舉全國之力除掉這個神納鍾諫,那老夫問你…”


    宇文術突然眯起了雙眼:“瀛島,也知若是除掉你幽王府世子齊燁,可令我大康陷入戰火,那麽為何瀛島不會舉全國之力除掉你,為何不會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除掉你?”


    “靠。”


    齊燁終於聽明白了,宇文術說了半天,和那個叫神納鍾諫的叼毛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個國家,舉全國之力想要除掉這個人,不計手段,無論耗費多少精力,派出多少人手,消耗多少時間,不殺了這人不罷休,那麽這個人很難長命百歲,除非是皇帝,天天在深宮之中待著。


    現在齊燁就麵臨這個問題,瀛島那邊一定會付出一切代價幹掉他。


    從齊燁進入東海的第一步,他不死,瀛島不會罷休!


    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想殺一個人,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想在京中,想在軍營中殺齊燁,很難。


    可想在東海三道殺齊燁,想在被瀛賊滲入到當地官府和軍營的東海三道殺齊燁,雖說不簡單,卻也不是很難。


    惡心就惡心在這,齊燁一日不死,瀛島一日不罷休,除非齊燁離開東海三道,不,就算離開了,迴到了京中,他也不安全,或者瀛島被滅國,要不然齊燁永不安寧,一輩子都要提防著。


    “這就是今日老夫來尋你的目的。”


    宇文術那叫一個沒好臉色,哼了一聲:“老夫知曉勸不住你,四日前,老夫命一身手高強的軍中老卒假扮了你的身份去了東海,隨行皆是我宇文家的高手,加之兵備府軍伍,共計二百人之多,他們已是入了東慶道,候著吧,半個月內,那軍中老卒的死訊就會傳迴。”


    齊燁突然笑了,笑的有點傻,自言自語著。


    “一個國家,還是狗雜種瀛島,心心念念的讓我死,恨我入骨,這是不是代表我這輩子…活的特別成功?”


    宇文術暗暗歎了口氣,物極必反這句話果然是對的,勇謀無雙的齊懷武,生了個二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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