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中,幽王府世子,刑部尚書,二人相視而坐。


    坐是坐下了,齊燁沒馬上開口,有點也摸不準這刑部尚書鍾茹雅是幾個意思。


    剛剛都快走到門檻兒了,鍾茹雅突然沒頭沒尾說了一句。


    這話冷不丁一聽吧,沒問題。


    意思是齊燁和宮中提過了,宮中沒意見,階段性的草草結案。


    可加了一句齊燁怎麽決定,刑部這邊就怎麽配合。


    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可以理解為齊燁左右了宮中,或是宮中同意齊燁的決定,還可以理解為並非是宮中明麵上想要的結果,但是認同齊燁目前這個階段的結論。


    其實怎麽解讀都好,鍾茹雅怎麽說都無關痛癢,隻是這位刑部尚書最後來了句“收拾讀書人的機會千載難逢”。


    這話就很有問題了,齊燁的說法是,國子監縱火一案,四個主謀自殺了,暫時不深究了。


    那麽“收拾讀書人機會千載難逢”,無疑表明鍾茹雅想要,或者是說他希望齊燁利用這件事,削減讀書人的特權,打壓讀書人的影響力。


    刑部尚書,是文臣,這家夥的出身也是“謀士”,讀的是四書五經,學的是儒學,可以這麽說,如果這句話傳出去,鍾茹雅絕對會成為眾矢之的。


    主要是倆人沒交情,這種話,不應該私下第一次見麵就能說的,更別說鍾茹雅還是國朝六部尚書之一。


    見到齊燁不開口,鍾茹雅呷了口茶,聲音很輕。


    “倘若殿下覺著此案還有內情不宜草草結案,不如…本官這刑部為親軍分分憂如何。”


    “大人欲如何做?”


    “殿下應問,本官為何這般做。”


    齊燁啞然失笑:“大人為何這般做。”


    鍾茹雅不答反問:“殿下可知自從這年中各道學子入京欲科考後,京中出了多少岔子。”


    “岔子?”


    “讀書人醉酒欺民、讀書人齊聚妄議宮中、朝堂。”


    “這…算岔子?”


    齊燁頓感哭笑不得,這種事用腳想都知道一定會發生,讀書人嘛,優越感十足,一本破書夾在懷中便以為代表正道之光,一張逼嘴喋喋不休各個以為自己有著經天緯地之才。


    “以小見大。”


    “什麽意思?”


    “因幽王一事宮中動怒,換了往常,哪會有百官跪於敬儀殿,還不是因科考。”


    “大人的意思是,要是換了不是科考期間,百貫根本不會給讀書人求情?”


    “那是自然,陛下也是掄刀子砍出的皇位,都看出陛下龍顏震怒,若非科考,誰敢求情。”


    說到這,鍾茹雅暗暗罵了聲娘,又問道:“殿下可知為何禮部如此禮遇讀書人,與之尋常更是禮遇。”


    “入京科考的學子一路趕過來不容易,禮部多照顧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是嗎,嗬。”


    “不是嗎,嗬嗬。”


    “自然不是,嗬嗬嗬。”鍾茹雅放下茶杯:“京中是什麽模樣,朝堂就是什麽模樣,朝堂是什麽模樣,君臣就是什麽模樣,君臣是什麽模樣,天下就是什麽模樣,這天下到底是什麽模樣,讀書人說了算,禮部知曉,知曉讀書人說了算,因此才會優待入京的讀書人。”


    齊燁反複琢磨著鍾茹雅這句話,覺得自己聽懂了,可又覺得這話有其他深意。


    “本官是文人,道德君子,不過有些話得是用俗語來講,殿下莫要見怪。”


    沒等齊燁開口問什麽叫“俗語”,鍾茹雅眼皮子一翻:“就他娘的這般說吧,倘若老子入京趕考的讀書人,其他州府趕來的讀書人,入了京這一看,日他娘,禮部那群狗日的雜種連個客棧都不安排,還要老子自己花銷錢財,老子心中不爽利,越想越他娘的怨恨,待離了京,老子和我爹說,逢人便說,這京中的狗東西沒他娘的人樣,壞,損,又壞又損,添油加醋胡說八道一通,這旁人一聽,娘親勒,京中竟是這般糟心模樣,朝堂還有個治,君臣還有個治,呸,統統是群生兒子沒腚眼子的狗東西!”


    齊燁張了張嘴,這哪是俗啊,這罵的也太髒了。


    鍾茹雅還擱那罵呢:“這一個讀書人,出自一個世家,一個世家,又有子弟在各州府當官,一個當官的,又管著一城百姓,就這一個讀書人,他娘的就區區一個讀書人,罵了京中,用不了幾日,滿城都在罵京中,一城罵,十城罵,百城罵,天下都在罵,這江山…嗬。”


    齊燁麵色劇變。


    他終於聽明白了,輿論的力量!


    要知道古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一輩子都生活在出生的那一畝三分地,對外界的認知幾乎都是“聽”,聽某個也是“聽”的人去說,可說的這個人,要麽是商賈,要麽是讀書人。


    商賈與讀書人,聽的“人”,更願意相信讀書人,因為大家的認知有限,沒有其他得知外界信息的渠道。


    讀書人又隻和讀書人交流,一個讀書人說京中不好,那麽一群人就會信以為真,認為京中真的不好,朝廷真的不好,君臣也真的不好。


    一個對朝廷不滿的百姓,最多拿起刀,可能都不知道該砍誰。


    一個對朝廷不滿的讀書人,筆就是他的刀,嘴就是他的矛,無數讀書人,和無數“聽”的人,慢慢就被裹挾了。


    齊燁抱了抱拳:“大人繼續說。”


    “本官就想呐,這讀書人,為何就說什麽,百姓們信什麽,這讀書人,為何就成了仗義執言之人,這讀書人,又為何都是百姓心中鐵肩擔道義的好漢,若真是仗義執言之人,若真是鐵肩擔道義之輩,又為何為了官,多是屍位素餐之人,殿下說是吧。”


    “是。”齊燁深以為然:“各州府的百姓,讀書人在他們的心中的確有著神聖的地位,似乎每個讀書人都知曉天下事。”


    “本官覺著好笑,覺著有趣,好笑的是,讀書人讀書,這書,為何都是儒學,有趣的是,為何儒學當道,別的書難道就不能讀了嗎。”


    齊燁瞳孔猛地一縮:“別的書,自然是應該讀的。”


    “對嘍。”鍾茹雅哈哈一笑“諸子百家,《漢書.藝文誌》載,光是叫的上名號的便有百八九之術,足足一百八十九家,傳世之著四千三百二十四篇,便是傳至今日的,也有數十家,成了學派,十餘有二,儒、法、道、墨、陰陽、名、雜、農、小說、縱橫、兵家、方技諸家。”


    這還真涉及到齊燁的知識盲區了,諸子百家他知道,誰不知道,可要說具體有多少,大多數人是說不上來的。


    不由得,齊燁坐直了身體。


    他有一種預感,鍾茹雅早就等著自己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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