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下官以為奏折不妥”,差點沒讓剛躺下的贇乘泰暴起打人。


    人家堂堂三品尚書,就是隨意客氣客氣,結果一個小小的七品主事,還是從七品的主事,還是從七品的京兆府主事,來了句“不妥”。


    老贇頭生氣了,老夫擱這下鄉體驗,跟著齊燁的這群莽貨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老段根本沒迴頭,指向關於馬牌的奏折,自顧自的開了口。


    “政無舊新,以便民為本。”


    “哦?”氣唿唿的贇乘泰坐了起來,皺眉問道:“文末?”


    “是,文末。”段平正色道:“通篇所言皆是錢財,朝廷受益之處,可此事終歸是政,既是政便會有人反駁,下官猜測應是太仆寺與鴻臚寺的大人反駁。”


    “太仆寺也就罷了,此事與鴻臚寺有何幹係?”


    “鴻臚寺少卿魏成鑫出自韞城魏家,魏家馬場十餘處。”


    “老夫還是首次聽聞此事。”


    聞弦歌知雅意,贇乘泰頗為意外:“若是魏家養馬…慢著,魏家即便養馬供於朝廷,這馬照與他何幹。”


    “馬照不相幹,馬蹄鐵相幹。”


    贇乘泰瞳孔猛地一縮,可不是怎麽的,有了馬蹄鐵,朝廷就會重新評估用馬需求,一旦馬蹄鐵大規模投入使用,加上國庫目前錢糧緊張的情況,如果沒有戰事,采買戰馬的數量將會銳減,魏家販馬的利益也會受到直接影響。


    “無需擔憂。”


    贇乘泰走了過來,重新坐下,就事論事:“馬蹄鐵一事勢在必行,莫說鴻臚寺,便是三省也不敢駁了此事。”


    “大人說的不錯,誰若在馬蹄鐵一事上使絆子,必是心存不軌,所以魏成鑫大人會在馬牌之事大做文章。”


    “這是何意?”


    “魏成鑫與太仆寺寺卿歐玉書,同鄉,同年。”


    贇乘泰神情微動:“接著說。”


    “太仆寺統管天下馬政,馬牌,與馬相幹。”


    “你是說,太仆寺敢與我戶部爭這馬牌之權。”


    “往日,自是不敢的,明日大人告知殿上君臣馬牌實行後朝廷可得錢財幾何,太仆寺,必然敢。”


    “因太仆寺寺卿歐玉書的背後,是魏家!”


    “是。”


    段平再次看向奏折:“學生竊以為,論馬,戶部自是辯不過太仆寺,可若是論政呢,政無舊新,以便民為本,馬牌是政,國朝之政,論政,太仆寺也好,鴻臚寺也罷,不足道也。”


    贇乘泰雙目大放異彩,深深看了眼段平,滿麵欣賞之色。


    朝爭就是如此,涉及到了核心利益誰都敢跳出來,吵紅了臉,官職大小都不是太重要了,主要是圍繞一件事爭論,看誰能說的過誰。


    正如段平所言,如果將馬照不單單是“馬”,還是“民”的話,變成與民相關的政令,不斷提高高度,太仆寺就沒什麽機會沾邊了。


    “兵部也會插手。”


    段平又開了口:“若下官猜的不錯,軍器監監正會將馬蹄鐵之事攬過去,以天下各道軍伍軍器為名。”


    “有何不可,馬蹄鐵更應用於軍中,軍器監督管,應有之意。”


    “大人誤會了,下官的意思是軍器監監正會將此事攬過去後,也定會暗中貓膩。”


    “哦?”


    “下官本不應如此孟浪,此事事關世子殿下,那麽下官也就鬥膽直言了,京中軍器監,各道軍器監,皆是文臣,又多出自各地世家,中飽私囊之事屢見不鮮,不如定文,何等尺寸,何處需求,又需求多少,成書成文,若不然,軍器監定會大量采買私鐵,肥了私商。”


    “此事,難辦。”


    贇乘泰搖頭苦笑:“軍器監統轄此事,我戶部不宜插手。”


    “不,大人應插手,為天下軍伍,為天下騎卒,不過不應直接插手,而是交由兵部,兵部統管。”


    “兵部?!”


    贇乘泰恍然大悟,除了戰事,兵部在朝堂上基本沒什麽話語權,前朝的時候兵部更是被打壓到了不如工部的程度,到了本朝,情況也並未改善。


    糧餉,戶部負責。


    軍器,軍器監負責。


    就連各地將軍、校尉,都是由吏部考核。


    因此,大有以文抑武之勢。


    如果戶部說將馬蹄鐵這事交給兵部自己負責,並且成文成書的話,那些各道軍器監就沒辦法上下其手,而兵部自己負責馬蹄鐵,不可能自己人坑自己人,誰敢坑,誰就是天下軍伍的罪人,軍伍可不是文官,那是真敢砍人的。


    “有道理,大有道理。”


    沒等誇老段想的遠呢,段平又開口了:“下官觀馬牌一事之奏折,皆是錢財相關,下官不懂。”


    贇乘泰苦笑了一聲:“老夫不瞞你,宮中,見不得錢,想要說服宮中,得叫宮中知曉此事有利可圖才成,自然,老夫非說是陛下見錢眼開,而是內庫、國庫,皆無錢財。”


    “既如此,文末應改成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饑,馬照一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修路、養路,利國之益事,便民之大事,陛下若不肯,便是不愛民,諸大人若不肯,便是不善民,不可隻曲奉陛下。”


    聽到這話,贇乘泰神情大變,直勾勾的望著段平,舊話再提。


    “段平,老夫再問你,當真不願來戶部助老夫一臂之力?!”


    是“助一臂之力”,而非“為本官所用”。


    段平微微一笑,施了一禮,不開口,便是迴答。


    他的心,早已賣給了一個提起朝堂就吐口水的二世祖。


    贇乘泰不甘心,他是真的不甘心。


    戶部用人,要麽善錢糧之人,錢如何用,如何省。


    要麽,用命之人,常年奔波各道監察稅銀、追繳稅銀。


    要麽,是懂救災之人,解民之所困境,決民之所安危。


    還有一種,也就是喻文州這種人,基本上算是六邊形戰士,什麽都懂,什麽也都算精,最重要的是有“眼光”與“格局”,涉及到一些官員、世家的事,心裏都和明鏡似的。


    而段平呢,絕對善“算”,善“錢糧”,通過救災一事就可以看出端倪,腰後麵別著三四個賬本,有關於百姓的工錢,關於百姓的吃喝用度,還有工料用處等等。


    除此之外,段平以前是文吏,黝黑的皮膚就可以看出不怕苦不怕累,跑腿那是經常事。


    最重要的是,這位不起眼的小小文吏,竟能夠通過某件事分析朝堂,分析各衙署或是各方勢力的反應以及應對之策。


    先不說真假,光是敢於分析,並且分析的頭頭是道,足以見是真正的人才,不是頗有才幹,而是真正的人才。


    遇到這樣的人才,贇乘泰,哪能不心動。


    不過見到段平不為所動,贇乘泰也不懊惱,心想著明天上朝時驗證一番再說,真要是全部讓段平說對了,包括太仆寺與鴻臚寺之事,那麽段平這人,戶部要定了,耶穌…齊燁也留不住他,他贇乘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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