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包括朝臣,乃至天子,總是下意識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滿京中的差役、衙役,都歸京兆府管,準確的說,是都歸京兆府府尹張瑞山管。


    大家知道這個事實,但是並沒有太過上心,這些人和衙役、差役這種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牽扯不到一塊去。


    這也就導致了大家沒認識到或者說是遺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坊間,乃至士林中的事,很多看似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張瑞山想知道,他一定會知道,知道這些沒人在乎的“小事”。


    就比如外地來的商賈想要在京中販馬,必須前去太仆寺報備,可是呢,太仆寺見到都是良駒,就想要低價買了,北地來的商賈沒同意,最後起了摩擦,有了矛盾,最終化為衝突,商賈被打斷了腿,還是太仆寺的衙役動的手。


    其實這根本算不得什麽事,至少在朝堂上不會被提及,提了,也沒人會關注。


    打個比方,聯合國開會呢,突然有人說美國紐約市麥迪遜大道第二人民醫院左拐小巷子裏的謝爾丹老中醫門口有倆協警給個賣煎餅的揍了,大家會是什麽反應?


    大致就是這個意思,沒必要提。


    可很多眼尖的朝臣發現歐玉書的表情不自然,極不自然。


    “今日大殿之中議的是馬牌之事。”


    歐玉書垂下目光,不再與張瑞山對視:“若是太仆寺差役行兇,本官自會嚴懲,還望張大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本官知你說的是馬牌之事,管馬政的嘛,可本官京兆府管的是京中百姓、商賈,商賈被行了兇,本官當然要問一問。”


    “張大人!”


    歐玉書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此等小事,何須放在朝…”


    “小事?”張瑞山似笑非笑道:“事大事小,本官下朝後派人將那衙役捉拿了便是,如此張狂定不是初犯,說不定還有人包庇呢,就是不知何人包庇,不會是毆寺卿吧,毆寺卿堂堂寺卿,怎會為些蠅頭小利與區區差役牽扯呢,本官,說的不錯吧。”


    歐玉書眼眶暴跳:“自…自然不會。”


    “那就好。”


    張瑞山後退一步,這次站在歐玉書身後了:“那本官就無話可說了。”


    歐玉書被搞的一頭霧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見到天子望了過來,連忙說道:“微臣剛剛是想說,想說這馬牌一事,太過無理取…”


    話沒說完,張瑞山突然振臂一揮吼:“本官要徹查那北地商賈,為那商賈討個公道!”


    這一聲吼,差點沒給歐玉書震聾,群臣都想開罵了,臣子們是想,天子是直接開罵。


    “張瑞山你將這大殿當成了何處,再是喧鬧,朕令京衛將你打出去!”


    “老臣知錯。”


    張瑞山趕緊低頭施禮:“老臣有失臣儀,陛下息怒。”


    天子狠狠瞪了一眼張瑞山,君臣們再次將目光集中到歐玉書的身上。


    誰知這歐玉書額頭上已經見了汗,還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眼張瑞山。


    這一下君臣都看明白了,歐玉書心裏有鬼,那所謂的北地商賈被打斷腿,絕對有隱情,有大隱情,大到了歐玉書這九寺寺卿對張瑞山心生了幾分忌憚。


    “這…這…這馬牌一事…”


    歐玉書一咬牙:“微臣隻是昨日聽聞,想著今日殿上詢問一番張大人,微臣應了解一番內情再下結論,是,再下結論。”


    說完後,歐玉書施了一禮,略顯狼狽的退迴了班中。


    君臣看出來了,這事有古怪,歐玉書也不是傻子,知道其他人也都看出來了,自己這番表現,更加令人心生疑惑,可他怕,怕真要是再故作鎮定,或是死咬著這件事,萬一張瑞山將這件事給爆出來的話,他會更慘。


    他甚至都不知道張瑞山從哪裏得知的這件事,更不知道老張知道了多少,可他就是不敢,不敢賭,哪怕讓君臣心生疑問,依舊不敢賭。


    龍椅上的天子微微看了眼文德,後者會意,意思是散朝後給阿卓那白癡放出來,叫他在京中好好查查,到底是“隱情”竟能堂堂寺卿,讓最“護食”的歐玉書如此狼狽。


    歐玉書退迴去了,張瑞山還站在原地,意思很明確,誰還想奏馬牌的事,站出來比劃比劃。


    好多臣子心裏都覺得好笑,這也就是馬牌的事和自己衙署沒關係,要是有的話,他們還真不懼張瑞山這京兆府府尹。


    朝堂上議政也好,相互攻訐也罷,那是有說道的,張瑞山明顯是抓了歐玉書的小辮子,並不能說老張強或者歐玉書弱,無非就是有個有心算無意罷了。


    天子有點坐不住了,馬牌的事他了解過,以他的角度來看,完全就是扯淡,提都提了,真要是輕飄飄的過去了,任由齊燁胡搞瞎搞,以後鬧大了又是一樁麻煩事。


    不由得,天子微微皺眉:“馬牌一事,諸卿無異議?”


    天子詢問,要看表情,尤其是不戴玉冠的時候。


    既是皺眉,明顯對這個結果不滿,自有朝臣出來為君舔腚。


    “張大人。”


    出來的也是個老頭,綠色官袍,品級不高,身份卻是清貴,從五品的諫議使,也就是言官。


    言官名叫柳烽,和歐玉書同年,也是前朝為官,矮胖矮胖的,比同齡人老上很多,五官平淡無奇,不過在士林之中倒是頗有名聲,有名聲不止是因為他的官職,還和“經曆”有關。


    士林中人,最關注兩種人,一種是剛正不阿的文臣,一種,是本應剛正不阿卻曲意奉承的文臣。


    在士林之中,柳烽是前一種,剛正不阿。


    可在朝堂上,很多熟悉柳烽的人卻是知道的,什麽剛正不阿,就是那種輸不起的執拗貨。


    柳烽最在乎顏麵與名聲,經常在朝堂上與其他文臣武將吵的不可開交。


    言官嗎,風聞奏事,說話不講證據的,有的言官還好些,知道了某些事,會先調查一番,最後給出結論,有的人則是聽風就是雨,柳烽就是後者。


    捕風捉影也就罷了,這老東西還倔,輸了不認,哪怕別人不和他計較了,他也得找個機會將場子尋迴來。


    所以說一般的文臣武將不怎麽願意得罪言官,尤其是柳烽這類人,毛毛蟲不咬人膈應人,柳烽嘴皮子還利索,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學識也是真的不錯,儒家經典拈手就來,大小道理張口就說,文人典故熟記於心。


    站出來的柳烽,看著張瑞山的眼神都是輕蔑的,甚至還夾雜著幾分鄙夷之色。


    “馬牌一事,本官聽聞後打探了一番,此事…”


    柳烽滿麵挑釁的望著張瑞山,擲地有聲:“貽笑大方,京兆府,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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