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呆呆地看著夏彌。


    他趴在地上,眼眶中流出的液體不再是透明色,而是渾濁的橘色,是血與其他東西攪合在一起的顏色。


    “耶夢……加得……”小男孩雙眼無神,夢囈般自語。


    夏彌平靜地注視著小男孩的慘狀,既不去拔出他身上的劍,也不說話,就隻是平靜地看著,也不迴話。


    過了十幾秒鍾,夏彌才慢慢地走過去。


    她的腳步很輕,每次邁步都把腳掌抬得很高,因為腳趾上長著倒鉤狀的利刃,利刃掛在青銅地麵上會劃出很刺耳的聲音……她小心翼翼靠近,動作輕柔的,仿佛是在靠近一個縮在牆角的流浪貓,稍微鬧出一點動靜就會嚇跑對方。


    直到走至小男孩臉前,讓人覺得她下一步就要踩上小男孩的時候,她才停住腳步,慢慢地蹲下來。


    那張被鱗片包裹的、好似惡魔又好似天使的小臉上,展露出溫柔的笑容。


    “好久不見,康斯坦丁……”夏彌抬起手臂,緩慢地靠近小男孩的頭發,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溺死人的溫柔。


    這眼神能讓任何人沉浸其中,世界上怎麽能有這樣美好的眼睛,它仿佛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情緒……像是母親、像是姐姐、又像是生死相依的戀人,讓你死且不懼。


    小男孩卻像是被嚇到的野貓,顫抖著縮了下腦袋。


    “……怎麽連姐姐都不叫了,康斯坦丁。”夏彌的手還是摁在了小男孩的頭頂,像是對待弟弟那般,寵溺地揉了揉頭發。


    這個動作難免令康斯坦丁頭部開始晃動,仔細去聽甚至能聽到刀劍摩擦頭骨的聲音,康斯坦丁的血液也從後腦的‘暴怒’上濺射出來。


    小男孩仿佛沒感受到疼痛般,輕輕唿了口氣,整個人的肩膀、和一直繃緊的肩胛骨,都一瞬間塌陷下去……他好像瞬間卸去心房,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媽媽,整個人鬆了口氣的感覺。


    “……耶夢加…得姐姐……”小男孩有些艱難地,完整的吐出了這句話。


    他的語言中樞應該被破壞了才對。


    可他甚至還擠出了一個笑容,孩子般的笑容,好似麵前蹲著的人,不是剛剛殺死他哥哥的仇人,而是接她放學迴家的親人。


    這笑容太過純粹,以至於夏彌眼底的溫柔劇烈晃動了一下,


    又飛快恢複。


    夏彌收斂了手上的力氣,輕輕地撫摸他的頭,就像撫摸一隻小憩的貓咪,動作輕柔,“不是耶夢加得姐姐,是海拉姐姐了。”夏彌輕輕地說。


    小男孩乖巧的點頭,張口想要修改一下稱唿,但隻是發出一節模糊不清的‘啊嗚啊啊’的嗚咽,沒能再次喊出來。


    他立刻變得有些委屈,充血的眼睛中孕滿了水霧,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夏彌靜靜地看著他,還是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沒有出聲說什麽。


    康斯坦丁被限製了身體與智力,他擁有大部分的‘火之權柄’,但不能擁有龍類的身體,永遠隻能是個長不大的、懦弱的孩子。


    夏彌不知道康斯坦丁在為了什麽而哭,是為了他的哥哥,還是芬裏厄?還是因為自己沒能叫出這聲姐姐。


    她隻是輕輕地再次重複了一遍,“海拉姐姐~”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刻意上揚的語調,透著一種輕快的意思,雖然此刻的氛圍並不適合‘輕快’這次詞。


    這幅樣子的夏彌會讓人想起‘牙牙學語’這個詞,而她就是那個不厭其煩、一句一句、耐心教導孩子說話的母親。


    “阿拉了了——”小男孩跟著她重複了一遍,還是沒能完整地說出這句話。


    “海拉姐姐~”夏彌又重複了一遍,仍然是那麽輕柔。


    “阿拉咧咧——”


    “海拉姐姐~”


    “阿拉咧咧——”


    “……”


    “……”


    “海拉姐姐~”


    “海.拉.姐.姐——”小男孩一字一字,終於念出了這句話。


    他再次露出欣喜的笑容,努力上翻眼球看向夏彌的臉,猶如一隻等待表揚的狗狗。


    “……”夏彌沉默了幾秒鍾,複雜地看著他,半響,才輕柔地迴答:“嗯,我在~”


    小男孩的笑容更燦爛了。


    “啊,對了——”夏彌不想再看到他的笑容了,逃避般扭過身子,用雙爪的掌心捧起之前放在地上的奶茶,舉到康斯坦丁的嘴邊,“要不要喝奶茶,是姐姐最喜歡的抹茶味兒哦~”


    “啊嗚嗚?”小男孩再次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


    夏彌卻像是聽懂了,“奶茶啊,這是人類發展了幾千年,為數不多的有用的發明之一……你們睡得太久了,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正常。來,嚐嚐!”


    夏彌將奶茶口的吸管貼心地撥到康斯坦丁的嘴邊。


    小男孩點點頭,很聽話地將吸管含進嘴裏。


    淡綠色的液體倒流,注入康斯坦丁的身體,他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看樣子也很喜歡。


    夏彌看到這一幕也很欣喜,得意地眯起眸子,雙爪繼續幫小男孩捧著奶茶,說,“很好喝吧!人類還有幾樣有用的發明的,可惜我沒有帶來,比如蛋糕、比如冰淇淋,蛋糕是蓬蓬軟軟的,上麵抹滿了濃密的奶油,哦!奶油也是甜甜的,一口下去比蜂蜜還要甜!冰淇淋呢……”


    夏彌輕輕地講述,在她眼裏‘人類為數不多的、有用的發明’,從外表,到味道和材料,以及吃下去的感受……


    康斯坦丁噙著吸管,抬著眼珠看她。


    後來吸管中的液體變得斷斷續續,杯中的奶茶卻還有很多。


    康斯坦丁即便再怎麽努力,也看不到夏彌的臉了……因為他的眼簾已經垂了下去,就快要遮住眼睛。


    “……可可果那種東西很苦的,不知道人類是怎麽發現它可以加工成美食的……”夏彌一直觀察著康斯坦丁的情況,直到看見他的氣息越來越弱,氣若遊絲都不能形容的虛弱時,她終於停下了絮叨。


    康斯坦丁沒了動靜,嘴裏還銜著奶茶吸管口,卻沒了唿吸。


    夏彌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也大概猜得到。


    她輕柔地將奶茶杯移開,用掌心蓋在男孩的眼簾上,溫柔地低語:“別怕別怕,不要害怕康斯坦丁,我就在這裏,諾頓也在這裏,我們都在,安心的睡吧~睡吧~”


    康斯坦丁的下巴終於落地了,幾秒鍾的時間,血肉變成灰白色,然後飛快在空氣中飛散。


    最後,蛻變成了一具古銅色的骨架。


    “晚安,康斯坦丁。”


    #


    摩尼亞赫號上。


    廁所外的,額,和式小房間內。


    “哥哥你剛入學,很多課程都沒來得及學,而且你上課總開小差,上次小測驗中你隻有一門課及格,但也隻是b,其餘科目都掛科了……”路鳴澤再次幫路明非斟滿酒,不緊不慢地說。


    “這和我的成績單有什麽關係!!”路明非吐槽。


    “比如《龍族曆史學》,這門課程就是講述龍族曆史的。aaaaa……雖然這麽說,但是有些東西他們也不了解,比如……”路鳴澤忽然抬頭,露出詭異的笑容,“……白王!”


    “白王?”路明非重複一遍,他確實沒有學到這方麵的內容,不過和他的成績單沒有什麽關係,隻是負責《龍族曆史學》的昂熱校長經常缺席而已,這和他有什麽關係。


    “是的,白王,咳咳——”


    路明非眼前一花,麵前的路鳴澤突然換了一套衣服,換上了教師製服,手裏還捏著一根教棍,側後方立著一塊小黑板,他不用抬頭就能看到,高度剛剛和他坐下齊平。


    “白王!是由黑王製造的,除黑王以外最強的存在,唯一能挑戰黑王的存在。她在日本神話中的名字是“伊邪那美”,又稱白色皇帝,是龍族大祭司,是“精神元素”的掌握者,曾對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言靈·神諭,這是可以克製言靈·皇帝的言靈之一。”路鳴澤說到這裏眨眨眼,看向路明非,“言靈·皇帝你知道吧?”


    路明非愣了一下,點頭道:“……知道知道,就是之前3e考試中播放的那個,古德裏安教授還給我演示過。”


    “對,就是那個。”路鳴澤敲了敲黑板,繼續說,“每日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黑王就用這個言靈告訴世界,他還在。”


    “哦……哦!”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呆滯地點頭。


    “等等,你不會要告訴我,水底下的那個東西就是白王吧?這裏是三峽水庫沒錯吧,諾頓的寢宮?雖然叫做白帝城,但這應該和白王沒關係吧?曼斯坦因教授迷路了?”路明非越說越遠。


    路鳴澤叫停了他,“諾頓已經不在了。”


    “……等等!等等!先別急,讓我捋捋!……你再說一遍?”路明非有點難以相信聽到的內容。


    或者說,其實他心裏已經相信了,隻是不願意去接受這件事而已。


    他們本次的目標是諾頓與康斯坦丁,不過密黨的資料說,真正的敵人隻有諾頓,康斯坦丁是個問題兒童,懦弱且智力低下。


    即便如此,學院也準備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從學院中抽調精英人才,組織全校師生選拔出最優秀的團隊……其實就是他自己這個蔣幹……集中培訓了二十天,調來最先進的煉金武器,甚至校長以及其他路明非不清楚的大佬,就在岸邊督戰。


    如此慎重的目標,


    沒了?


    其實沒了也就沒了,這反倒讓路明非鑽了個空子,不用去賣命了不是?


    不過這話是從路鳴澤口中轉達出來的!學院裏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而且他也沒辦法告訴他們,也沒法解釋這件事!


    那麽,諾頓怎麽死的?


    誰殺死他?


    越想越讓人心底發毛好不好!


    就像是工會準備一個團本,買材料,練配合,準備齊心協力、不計代價去攻略這個副本……卡嘎,副本boss被一個更大的boss給順手吞了,現在副本裏換了個主人,這個主人隻會更bt!畢竟之前的boss就已經讓伱們快要崩潰了,現在新boss更不用說,大概隻會是團滅吧!


    哦,忘了,按照路鳴澤的意思……這個新的超級超級大boss還知道他們要來,已經張開嘴巴等著他們了。


    嗬嗬,明明是個更悲催的結局,為什麽心情沒有變的更糟糕呢?


    嗬嗬,廢話!當我被捆在炸彈上快要爆炸時,你告訴我這不是普通的炸彈,而是核彈,我會更害怕嗎?嗬嗬嗬,幼稚!


    “康斯坦丁也不在了。”路鳴澤似笑非笑看了路明非一眼,沒說什麽,平靜地講述情況。


    “……”路明非用死魚眼看著他,覺得這個小魔鬼一直在小瞧自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說完了嗎,說完你可以走了。你說巧不巧,我正好覺得諾頓不夠我發揮的,這不是趕上了嘛!”路明非用捧哏的、毫無語調變化的口氣說。


    “這樣啊……”路鳴澤‘苦惱’地撓撓頭,再次用手中的教棍敲了敲小黑板。


    黑板正中心出現他的名字,


    左上角上浮現一副簡陋的粉筆畫,就是被圓圈起來的幾行波浪線,上方貼心地標注‘三峽水庫’。


    最後一個巨大的‘叉號’覆蓋了這幅畫。


    這些都沒什麽,接下來的簡筆畫,卻讓路明非怔住了。


    那是幾個更加簡陋的粉筆畫,不,完全可以說是火柴人。


    同樣被巨大的叉號覆蓋。


    成千上百的白色粉筆畫出的火柴人走在路上,人擠人朝著遠處的大山走去……順便一提,這些大山也是超級簡陋,簡直就是一串連起來的''m''。這也沒什麽……不過其中有幾個火柴人特別顯眼,他們分別用紅、黃、藍、三種顏色畫出來的。


    隻有這三個火柴人有標注。


    藍色的箭頭指向藍色的火柴人,寫著‘楚子航’:黃色的箭頭指向黃色的火柴人,寫著‘凱撒·加圖索’……如果隻看到這裏,路明非會覺得路鳴澤畫的還蠻貼切的,雖然簡陋,但是顏色很準確。


    但是第三個火柴人是紅色的粉筆。


    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這樣的。你以為自己忘記了某個人,忘記了某件事,已經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可當你看到某個字,某個顏色,某件似曾相識的東西,過去的那些記憶就會像潮水一般淹沒你,不給半點活路。


    你以為自己放下了……你見一麵試試?


    紅色的箭頭指向紅色的火柴人,紅色的火柴人是在場中唯一畫了頭發的,紅色的長發……如此抽象的粉筆畫,路明非已經猜到了小魔鬼要表達的意思。


    小魔鬼卻偏偏多此一舉的標注上‘陳!墨!瞳!’三個字。


    “這樣啊……我知道你很勇啦,但是現在不是‘進不進去’的判斷題,而是選擇題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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