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鬱無虞可悲的意識到,他並沒有表麵那樣從容冷靜,尚不能對男女之事坦然接受。


    相反,他骨子裏就很在意。


    最初在意尊卑上下,因她為他以權謀私,因他能狐假虎威,而堅定的擁戴她的至高。萬鬱無虞更在意男女大防,因她明目張膽的偏愛“明月”宇文懷璧,欽點他做童養夫,通房……


    即便萬鬱無虞沒想過與她有男女之私,也不想在她麵前,做個不在意忠貞的蕩夫。


    可是眼前的姑娘性情與他恰恰相反。她明明什麽都敢做,叛逆瘋狂,但表明上總能端著平靜沉穩,好像她多偏愛誰,多在意誰一樣。


    但剛才元無憂對他毫不留情的,剝開軟肋的嘲諷,已經讓萬鬱無虞深深地意識到,她打心底裏瞧不起他,她此時的言行曖昧隻是在拉攏他,要讓他為己所用,而非真的喜歡他。


    這樣虛偽的,居高臨下的恩賜,他不要。


    萬鬱無虞深吸了口氣,垂眸避開她灼燙的目光,沉聲道:


    “我不需要你贖罪,你本來也是受害者,沒做錯什麽。”


    頓了頓,男子再次抬眸望向她。


    “抱歉,你是姑娘家,不管結果如何,當初都是我引狼入室……”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元無憂笑眼微彎地打斷他,旋即鳳眸睜大,話鋒一轉:


    “咱倆本就有自幼長大的交情,你敢說跟我一起沒有家的感覺嗎?所以你就該跟我同仇敵愾。你想讓拓跋部領導黨項,我也支持你。正好你領著黨項,我也放心。”


    萬鬱無虞噎住,“打住!別套近乎。你不就是想圖謀我們黨項的地盤麽?”


    眼前的姑娘琥珀鳳眸直勾勾盯著他,噙著勢在必得的笑,


    “黨項?那本就是我的地盤!而你,也本就是我的人。”


    她這樣曖昧的話說一兩次便罷,總說很難讓人不多想。


    可是萬鬱無虞一想到她剛才對自己的話,和她現在口口聲聲,都是為了利益才接近他,更佐證了她瞧不起他的話,他就無法心動。


    隻剩傷心。


    萬鬱無虞沉默了下,輕聲道,


    “如果你不願意承認我們的過去,以後大可就叫我……拓跋寧叢。”


    “怎麽?你是想以黨項可汗的語氣,來跟我這個華胥國主控訴嗎?”


    少年望著她,眼神淒寒。


    “你就這樣想我的?”


    姑娘抿了抿飽滿朱唇,歎了口氣,“我希望你讓我叫你萬鬱無虞,那古勒。”


    萬鬱無虞黑眸深邃,濕冷。


    “可罪臣與國主雲泥之別,我相信無福之人,壓不住那古勒吉這樣的名字。”


    “迂腐!那都是糟粕,迷信,不可信。”元無憂痛斥完後,又放柔了語氣,


    “是你跟我說的,那古勒吉,無憂無虞。那古勒,我以遠親故友的身份問你,倘若我救出你舅舅,放你自由,你是選擇繼續跟著你那個死去的父親,幫宇文家做事,還是幫我?還是迴家?”


    萬鬱無虞鳳眼微眯,眼神愈發冰冷,情緒平靜道:“我沒有家。”


    元無憂見他又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氣得惱道:“說什麽呢?你姓萬鬱,父親是北周皇室宇文家的,母親是魏朝拓跋家的……”


    他輕聲打斷,“萬鬱和柔然一起滅亡了,我母親被宇文家逼死了,父親也死了……這世上沒有一處是我的家,更沒有親人。”


    元無憂啞然,“那不還有宇文孝伯……和我呢嘛?”


    少年抬眼,目光冰冷。“那你真拿李公子當唯一的親人嗎?”


    “別提他了。我說你呢。”


    “你拿我當一個獨立的人看待了嗎?你這幾天對我所說的話,隻有蔑視和偏見。”


    “我有嗎?我希望你自由,真實一點,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萬鬱無虞眼神忽然浮現微光。


    “我沒有……不,我若是去做了,你會高興嗎?”


    “隻要你別害我,多個朋友和盟友,我怎會不高興呢。”


    眼前的華胥國主,西魏儲君、他的少主元無憂眉眼帶笑,鳳眸微眯噙著勢在必得的笑。她從來胸有成竹,沉穩從容。


    也總和史上的明君一樣,擅長籠絡臣下,蠱惑人心。


    明明她說的話沒有露骨的,可就是讓人感覺曖昧,欲氣橫流。


    他唇角微仰,“我會讓你看到真實的我。隻要你別怪我不夠柔弱。”


    “哎?”


    萬鬱無虞趁熱打鐵,鼓起所有勇氣道:


    “世人都說你是太陽,隻有我覺得你是月亮。”


    元無憂目露疑惑,“為什麽?想表達跟別人的不同嗎?”


    “太陽普照天地,可我畏懼陽光,畏懼白天,幸好月亮隻照黑夜。”萬鬱無虞沒說出口的,是太陽普照世人,明月似乎獨照一人。


    身前的姑娘麵露笑意,


    “你居然也會說這些酸丟丟的?”


    少年歎了口氣,那雙深藍黑亮的鳳眸直勾勾盯著她,專注地凝視著她。


    “我不敢奢求陽光照我,隻覺得你和明月一樣遙不可及,但能指引我方向。”


    “這算表白嗎?”


    “不算。不過,遼闊的土地上生不出狹隘的愛,偏安一隅困不住我所仰望的雌鷹。”


    耳畔忽然有雷聲炸裂,驚得倆人恍然想起現在的處境。


    身處稻田小路,周遭空無一人。


    眼前的姑娘仰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轉而衝他勾唇一笑。


    “多謝,那我以後便做你一人的月亮。你最好別讓我失望,既然離開了周國的轄製,就要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誰的使命。哪怕…與我形同陌路也沒關係。”


    沒成想他沒說出口的話,被她說出來了。


    萬鬱無虞懷疑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也沒問出口,隻唇角一扯,笑意一晃而過。


    “我若……真去做了,你別不高興。”


    “我高興還來不及。”


    見麵前的姑娘滿眼堅定和讚許,甭管是表麵的還是真心實意,都讓萬鬱無虞幾乎壓不住心底的欣喜。


    像是看到獵物自願走進他設好的陷阱……


    她明知道自己成了黨項真正的首領,來到中原就沒安好心,還鼓勵他去做自己……這與明著支持他造反有何區別?


    隻不過這樣被在意的人支持,萬鬱無虞倒生出無限勇氣和一往無前的勇氣來。


    一時高興過頭,萬鬱無虞忽然感到胸口的傷口抽搐起來,疼的他“嘶”一聲,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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