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們黨項的年輕可汗,不僅為了華胥女昏君,砍斷自己剛給他綁好的狼尾發冠,把珍貴的白狼尾絨扔給她把玩,還不顧被女昏君劈頭蓋臉的嘲諷,執意朝她伸手,冷臉道:


    “跟我走。”


    副將米擒氏暗自搖頭歎息,要完啊,黨項的未來真是一眼望到頭啊。


    結果這個華胥女昏君,居然拍掉年輕可汗的手掌心,利索地自顧自站起來,眸光犀利,語氣不善:“拓跋寧叢。”


    即便隻是輕飄飄的一個名字,眾人仿佛瞬間聽見了心碎聲,不約而同地,齊刷刷看向自家可汗,仿佛能感受到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身穿甲胄,頗顯肩寬腰瘦的少年聞言,那張俊臉上忽然一怔,瞳孔猛然震大,隨即臉上龜裂出一絲慍怒,“你不許叫這個名字!”


    就一個名字,雖不親切,也沒有問責,他卻像被踩了尾巴,厭煩惱怒極了。


    元無憂冷笑,“周國人管你叫宇文符翎,說你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你也不生氣,為何不許我叫你這個黨項真名?”


    “其他人怎麽叫我不管,你不許叫。”


    “憑什麽?”


    少年眼神倔強又沮喪。“我是那古勒,是萬鬱無虞,別的名字……不是我的。”


    麵前的姑娘冷著臉,“你也配叫那古勒?拓跋寧叢,我真是看錯你了。”


    “你沒看錯!”他厲聲嗬斥過後,又急忙拿那雙黑亮的眸子凝視著她。


    “我在你麵前,從未有別的麵孔……”


    元無憂抬手製止他,“別說了。”


    說罷,抬腿就走。


    卻才剛轉過身去,就被他大步衝到身前,抬臂攔住她的去路。


    “等等!我還是過去的我,你等等……”


    萬鬱無虞忽然橫了周圍的黨項部下一圈,厲聲喝令:“全都退下!”


    緊接著抬手攔住元無憂的一側肩膀,語氣緊張眼神凝重道,“你別走!你聽我解釋,別走…行嗎?”


    原本他那個副將米擒氏想留下,剛一張嘴就被可汗瞪了一眼,十足的威脅,遂恨鐵不成鋼地踢了一腳地上的泥巴,憤憤然推著前麵幾個衛兵一同離去。


    眾人一走,萬鬱無虞才鼓起勇氣麵對她。


    結果她先開口了:“你以為我會領情嗎?”


    眼前的姑娘此刻雙臂環抱,目光審視地斜睨著他,明明比他矮了一頭,那傲慢的眼神也端著居高臨下的、上位者姿態。


    “今日你帶兵南下中原,若非你故意模糊真相,引導細封部對我的怨恨,激起民憤,你豈能把黨項八部從西域帶出來?若非你縱容他們報複我,他們豈敢來刺殺我?你說,這是拓跋寧叢幹的事,還是那古勒?”


    萬鬱無虞眉眼陰鬱,不再辯駁。


    “你確實聰慧如舊,可我從未騙過你,也從未想傷害你。”


    “嗬,要我誇你敢作敢當嗎?”


    “知道了這些,還裝平靜,國主是想好怎麽對付我了?還是覺得我不配做你對手?”


    頓了頓,他語氣淒然,“我寧願打我,罵我,也別這樣平靜的諷刺我,疏遠我。”


    元無憂歎了口氣,眼神陰鬱又憐憫。


    “萬鬱無虞,我其實很同情你。這麽多年一直在失去,隻有仇恨,卻不會反抗,隻會隨波逐流,你以為是借力打力,實則一直是別人的棋子。”


    一見她這副神女的悲憫眾生,嘴比刀子還毒,萬鬱無虞絕望的想,在她心裏自己竟是這樣的嗎?


    剛才的卑微懇求瞬間不再,他深感受辱,她這種看狗一樣的憐憫,對他來說比任何打罵都羞辱,像是放棄他,嫌惡他。


    “我拓跋符璽不需要你的憐憫。”


    “不是憐憫,是同情。把我放在你的位置,我未必有你堅強有主見。”


    “國主是發現我比你更適合握住玉璽,想與黨項結盟?”


    “結盟?”元無憂微眯起眼,翹唇嗤笑,


    “玉璽永遠是我漢室的傳國玉璽,就像你名字裏的“符璽”二字,就來源於給漢室保存玉璽的官!就像黨項永遠是屬於華胥的疆土!”


    忽然有一陣涼風唿嘯著刮來!


    倆人身後風吹麥浪,頭頂濃雲壓城。


    萬鬱無虞那頭齊腮短發隨風飄散,連垂在肩頭的那條及腰長生辮,都被吹起來。


    少年鳳眸黑邃淬亮,望向她的目光凝重又專注。


    “我不會放棄玉璽,黨項不會放棄征服華胥的目標,即便國主口出狂言,我也隻覺可笑。”


    元無憂眼神傲然,“玉璽是漢室的,黨項是華胥的,玉璽早晚要迴來,黨項也得迴來,而你——”她直直抬手,指著他的鼻子,眼神淩然。


    “你也得迴來。”


    “迴?嗤…”萬鬱無虞嗤地一笑,


    “我自從生下來,便沒有迴這個概念。我的姓是假的,父母家庭是支離破碎的,名聲是爛的,跟你這個帝國儲君……也是結怨的。”


    即便他字字泣血,也是極力壓製著悲憤,極力跟她心平氣和的說話。


    元無憂也隻好盡量慈眉善目些,像商量的態度。


    “我和宇文懷璧的通房誤會解開了,你也沉冤得雪了,我與你沒有私仇了,隻有你名義上叛變的國恨。”


    “國主與我從來隻有公,沒有私交。”


    “我的武功啟蒙是你,一招一式幹脆利索,落落大方,正氣凜然,我不信能把我教的這樣的人,能壞到哪去。”


    聞聽此言,少年垂眸,有些沉默。


    元無憂趁機忽然湊近他一步,這一下子就給距離拉近到不足一臂,萬鬱無虞有些心悸地垂眼盯著她,她卻絲毫未覺有多逾矩曖昧。


    她隻想趁熱打鐵,


    “萬鬱無虞。倘若你沒恨我到要我死,我希望你能與我解除誤會,延續私交。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事,隻想以同鄉舊友的身份給你個老家。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萬鬱無虞有些恍惚,“家?我不需要家。我習慣了獨來獨往,何必與你結交?”


    眼前的姑娘鋒眉緊蹙,鳳眸燦亮而堅定,她滿臉誠摯,極具蠱惑性——


    “你與我一同長大,同寢同食,這幾年的誤會白白讓你蒙冤,你總要給我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一聽她從容地說出“同寢同食”四字,萬鬱無虞周身就微不可查地劇烈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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