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鐵骨忠臣坐在四輪車上二十年,倚仗黑水的天險地勢,不單熟用祖傳魯班書,更精通兵法,硬是守住國門固若金湯,威震邊疆。


    眼下國難當頭,幾位肱骨老臣卻跪在麵前。元無憂一骨碌、從石盤日晷上翻下去,


    “既曉不敢受各位大禮,速速請起!”


    小姑娘疾步跑來,未免勞動少主,甲胄女將跟另一個襦袍婦人先搭肩站起,再扶住四輪車。


    厙有餘見勢頭不妙,葳蕤著裙擺撲通跪地,抬眼間大顆珍珠已從鳳眸中、爭先恐後的湧出。


    眼下被打濕的淚痣更顯鮮豔。


    “父後!我若早知傻子是皇妹,別說舍不得取她的血,便是她想要迴皇位,要睡我的男人,我也不敢與她爭。”


    元無憂一聽怎麽著?惡人先告狀是吧?當即擰眉怒道!“你說的是人話嗎?”


    君後嗬斥,“你這是什麽臉色,什麽態度?你皇姐都快哭岔氣了。”


    “她什麽貨色我便什麽臉色!被奪走一切,差點被吸幹血的是我,她裝什麽委屈?難道還要我扭個秧歌,唱個小曲歡迎她取我性命嗎?”


    她已經瀕臨瘋癲,誰來打岔都得挨幾句罵。


    君後從未見太女這般暴躁,言語不敬。


    他眉目一寒,“這是你對父後該有的敬重嗎?”


    儼然是承認她的身份了,但沒完全承認。


    她立在青袍嫡父麵前,漸暖的日光罩在身上,元無憂依舊感覺寒透了骨。


    “父後難道忘了?我生來就染了蠱毒,總是無端狂躁暴戾,事後又嘔血,全靠補藥吊著。三年前賠了母皇的命,也未能根治。而厙有餘為了割我臉皮易容,不幸移走了大半蠱毒,才需用我的血壓製……而我今日才想通,母皇駕崩時滄瀛在場,厙有餘也是他教的,他一直盤算著謀逆,父後要包庇弑君殺妻之人麽?”


    她自知君後不會承認包庇假貨,便先從冼滄瀛開刀。


    瞬時,她就收到了滄瀛淬毒的眼神。


    這條蛇當即野性畢露,一把甩開蛇骨鞭!


    無憂旋身躲過,骨鞭重重落下,抽裂了地磚。


    君臣幾人見拉開了陣仗,唯恐被波及,厙有餘推君後往後躲,甲胄女將把四輪車往後拉。


    隻一交手,眾人便瞧出了滄瀛不是她的對手。


    她跟宿敵一同長大,本就了解他的招數套路。


    骨鞭被她攥在手裏,鏢刃也被無情鐵手擋迴,她甚至大氣未喘。雖經年血虧,但僅憑武力,在地麵上打架她也沒輸過。


    即便滄瀛偏頭躲過,也被迴旋的暗器、擦傷了白煮蛋般的臉頰。


    他抹了把唇邊的血,用僅她能聽清的音量道:


    “不孝女,你越與我打鬥,越能催動殘餘的蠱毒複發。”


    見倆人打的勢均力敵,幾位老臣探出了頭:


    “君後,就看倆人這麽打嗎?”


    老城主也喊了聲看熱鬧的暗衛:


    “還瞅啥熱鬧啥?捉拿反賊救少主啊!”


    眾暗衛晃了晃身形,卻沒人上前。


    滄瀛慵懶的出聲道:“主上沒開口,輪得到你越俎代庖?”


    他森寒的黑眸又越過老嫗,斜視君後:


    “君後別忘了,為得忠仆,給他們下與我一損俱損的子母蠱,可是您的命令。殺了我,誰還給您青春永駐的丹藥,誰來監管金銀玉礦、維護您的國庫?”


    他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布局多年,早已不懼這一天。


    元無憂聽的心驚肉跳,


    “滄瀛,你竟然害父後?”


    厙有餘傲慢道,“說話那麽難聽呢?少保是要父後頤養天年,養顏享樂而已。”


    滄瀛恭順的單膝而跪。


    “君後主上,臣的命是您救的,這世上唯我不會害您。”


    冼滄瀛真擅長說最恭敬的話,做最放肆的事。


    難怪君後近年來不理政事,元無憂隻當他年過花甲,不願再提刀練兵,才整日讓府兵種田養花,對抗大西北的風沙。


    更因他喜愛金銀玉石,便讓滄瀛管轄礦洞。想必華胥國的財政,已被這嶺南孤兒掌控,甚至他還要扶傀儡女帝,哄的孤女寡父貪圖享樂。


    厙有餘非但沒跟著跪,還拉起滄瀛,笑嘻嘻的看著沉臉的君後,


    “父後權當看清理門戶罷了,我們提倡人人平等,滄瀛是您的盟友,也無需跪皇族。”


    元無憂隻想笑,這姑娘是半點禮數不懂啊,君後元氏出身兩魏的累世皇族,封柱國養府兵,也是在規矩和軍紀禮法裏泡大的。


    純屬長官敬酒她不喝,長官夾菜她掀桌。


    更詼諧的是,君後沒吃眼前虧,沉聲道。


    “她既已損了心智毀了容,又染上必死之症,跟她那短命的外室爹一樣,活不了幾天了。為父心中隻認你這個女兒!”


    元無憂都懷疑自己聾了:這話你也說得出口?


    ——正當此時,衛兵跑馬道來報,城外突然湧現出大量羌兵,攜有雲梯對樓車等攻城器械!


    下去交涉的尉官迴傳,說答應以黑水城易風姓璧的太女失信,不僅不給城池,還毀了他們的武器,他們要直接奪城。


    幾人扒敵台牆頭一看,果然有大片穿著奇異的羌兵聚湧而來。


    老城主狂拍扶手破罵!“誰給他們的勇氣?”


    元無憂直言道:“攻城器械是我毀的,但是厙有餘給的。”


    厙有餘猝然被點名,麵露一刹驚恐,厲聲道,


    “是她激怒敵寇引來兵臨城下,還想嫁禍我!父後就該將她獻祭給羌人,死活都是解脫。”


    這話太狠毒了。她還真聽狗皇帝的話。


    不說外麵是男尊東羌,放在任何一場戰爭,拿女人獻給兵臨城下的敵軍,都是送命去的,當年五胡之亂,正是羌羯對“兩腳羊”先奸後吃。


    元無憂身為中華兒女,跟匈奴鮮卑羯氐羌五胡都不共戴天,她必須嚴查這異世女祖上三代!


    出身鮮卑族的君後,旋即點頭稱是。


    他鳳眼一斜邋遢的姑娘。


    “既然是你惹來國難大禍,以後便由你姐姐代替你坐江山,盡國君之責。”


    元無憂一聽,怎麽著?“您抓兇手真是一針見血啊,我非死不可是吧?”


    她算瞧出來了,冉閔“殺胡令”的複仇刀下,沒一個胡人是無辜的。


    幾人僵持至此,突然發覺四周嘈雜,從翁城上都能聽見羌兵甲曳聲逼近,而城內還有很多無知遊客,打起仗來隻怕束手束腳。


    厙有餘忽然扯住男人的一片青袖,正色道:


    “父後放心,外麵羌兵不過是虛張聲勢,我與北周皇帝夫妻同心,他自會支援。有我守住國門借勢登基,您便是垂簾聽政的帝後,又與東胡北周為盟,自當安枕無憂。”


    君後也很識時務,給滄瀛使眼色,“傻子身染惡疾會過人的,那就推下城,禍害羌人去。”


    這父子仨人還挺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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