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朱翊深給朱正熙講完課,恰好寧妃駕臨東宮。朱翊深知他們母子定有要事相談,便向朱正熙告退。從東宮出來的時候,恰好遇到寧妃。寧妃含笑道:“晉王教太子辛苦了。”


    朱翊深行禮:“這是臣弟應該做的。”


    寧妃微微頷首,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晉王教了太子之後,太子的確是乖順了許多:“聽說九叔明年要立王妃。等宗人府定下日子,務必讓我知道,我好送上賀禮,聊表心意。”


    宗人府管皇室諸務,婚喪嫁娶等大事還要協同禮部來辦。等討論幾個來迴,定下黃道吉日,怎麽樣也要到秋天了。何況以若澄的出身,想必中間還得橫生些枝節。


    “寧妃娘娘有心了。臣弟先告退。”朱翊深拜了拜,轉身離去。


    寧妃看著朱翊深離去,悵然失神。她既期望這個人將來能夠真心地輔佐太子,又擔心他會是太子最大的威脅。她從皇帝那裏聽過當年先皇請高僧給晉王批過命格的事。“飛龍在天”這四個字,一直都是皇帝的夢魘。


    而且那年她隨還是魯王的皇帝進京,無意中聽到宸妃身邊的宮女說起,先皇欲冊立朱翊深為太子,但宸妃跪求先皇收迴了成命。先皇的九個兒子,有的羽翼已豐,有的外戚強大,隻有宸妃——這個孤立無援的母親設法想要護住自己的孩兒,不被皇位之爭所傷。


    然而縱使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朱翊深也未能在皇權之戰中幸免。如今戰戰兢兢活著的晉王,斂了一身光芒,如沉到深海裏的寶珠。那一身可定天下,可安江山的本事,也變成了懸在他頭頂的利劍。不知宸妃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幕,是否後悔當初先皇在世時,沒有奮力一搏?


    寧妃倒不是同情朱翊深母子,而是同為母親,她也要守護自己的兒子。但她比宸妃幸運許多,她的兒子也比朱翊深幸運。


    怕就怕,有一日那條真龍重迴九天,翻雲覆雨。他們這些人,一個都別想活命。


    “母妃,怎麽站在這裏不進去?看什麽呢?”朱正熙從宮中走出來,好奇地探了探身子問道。


    寧妃收迴目光,慈和一笑:“沒什麽。”


    ……


    朱翊深在狹長的夾道裏走了幾步,一直覺得身後有道目光追尋。他大概能猜到是東宮門前遇見的徐寧妃。作為太子的生母,難免跟皇帝一樣,擔心他這個皇叔要奪走太子的東西。


    但這皇位,還真不是人人都趨之若鶩。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追上來,身後有人叫他。他迴過頭,見到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眉目莊重,衣袍被夾道裏的風吹得飛揚起來。他向朱翊深行禮,說道:“草民有幾句話,一定要與王爺說。”


    朱翊深知道他,如今的太子伴讀沈安序,沈如錦的二哥,日後的都察院僉都禦史,算是個人物。他原本是朱正熙一手提攜的,在朱翊深成功奪位之後,很多永明帝的舊黨為了文人氣節,不是與他對抗落個身死的下場,要麽就是憤而辭官,歸隱山林。沈安序是少數幾個識時務的人。


    他現在還是朱正熙的伴讀,下一次科舉會中探花,從而步入仕途。


    “何事?”朱翊深淡淡地問道。


    “若澄自小養在宮中,受太妃和王爺的養育深恩,原本她的終身大事沈家也無權過問。”沈安序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若澄怎麽說也是沈家的女兒,草民身為其兄,有些話不得不講。王爺未行大婚之禮,便將若澄收用,這與妻禮不合,於她名節亦是有損。王爺若當真想娶她,應按禮製,將若澄送迴沈家待嫁,直至大婚,再堂堂正正迎入王府。”


    朱翊深看了沈安序一眼,他是怕自己欺負他的幼妹麽?


    “我迴去問她。她若願意,我自當送她迴沈家。”朱翊深說完轉身欲走,沈安序握了握拳,箭步上前,咬牙低聲道:“若澄尚小,萬望王爺憐惜。”隻要想到那個嬌花一樣的人要承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沈安序便覺得難過。他們沈家沒用,護不住她,更沒辦法跟朱翊深抗衡。隻能退而求次,希望朱翊深能暫時放過她。


    朱翊深懶得多費唇舌去解釋。他在承天殿那麽說,不過是為了打消唿和魯的念頭,同時將若澄護在他的羽翼之下,無人敢覬覦。不過沈安序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等到瓦剌的使臣團離京,他還是先把若澄送迴沈家,以堵悠悠之口。


    朱翊深未再理沈安序,穩步離去。


    沈安序站在夾道裏,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這些日子他伴太子左右,發現太子性情溫和,不拘小節,若是登基必定是個仁慈之君。可這江山內憂外患不斷,太子真的能守得住麽?他心裏一直不停地有這個疑問。最近聽朱翊深講課,再觀他平日心性,不得不說,朱翊深才更適合撐起這片江山。


    至少在沈安序看來,為帝者的心胸和魄力,朱翊深一個不差。難怪先皇在九個兒子中最偏愛他,皇帝也十分忌憚他。他對太子來說,真的是個巨大的威脅。這件事,大概也就太子本人不在意罷了。


    朱翊深乘著轎子迴到王府,李懷恩今日在府中,叫下人把字畫和花草搬到空地上曬太陽。他手中拿著一幅卷軸,凝神看了半晌,直到朱翊深進了留園,他才趕緊卷起來:“王爺迴來了?”


    “你在看什麽?”朱翊深問道。像皇子或者親王身邊的太監,都是自小受過嚴格的教育和訓練的,寫字和學問都能過得去。李懷恩便把那卷軸拿過去:“適才我整理字畫,無意間看到這幅清溪公子的字。小的聽說他的字如今在琉璃廠那邊一幅難求。很多富商拿著真金白銀排著隊等他寫呢。”


    朱翊深當然知道清溪的字有多值錢,前生他收的那幅跟黃金等價。這個人也十分有趣,雖然擅長臨摹,但作品的數量非常少,幾乎隔一段時間才會有一兩幅拿出來,自然是被瘋搶。別的模仿者到了後麵,為多賺錢,幾乎都失去了字本身的氣韻,導致不再受人追捧。隻有清溪的作品是越寫越好,到最後都有了幾分大家的風範。


    所以他有幾分欣賞此人的才氣和心性,覺得是不流於世俗的隱士。若有機會,他當真想要見一見此人,看看是何方高人。


    “而且小的發現,這個清溪公子的押字,竟然跟王爺的筆跡有幾分神似。”李懷恩說道,手指著最後的署名,“您看這個撇,這個點和這個橫溝,幾乎跟王爺寫字的習慣一模一樣。王爺是不是認識這個人?”


    朱翊深也對此疑惑了很久,但他的筆跡,很少有人能夠接觸到,應該隻是巧合。很多時候模仿同樣的名家,就會有很相似的筆法。


    這時,李懷恩看向朱翊深身後,說道:“姑娘來了!”


    朱翊深迴頭,若澄拿著新做好的襪子,走到他麵前,低著頭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我上迴看到你的襪子舊了,便跟著素雲學做了一雙新的,你一會兒試試看,合不合腳。”


    那襪子用的是上好的杭綢,針腳比那個荷包顯然進步多了。隻不過鞋襪這樣的貼身之物,一般都是妻子做給丈夫的,若澄有點不好意思。可她早晚都是要嫁給他的,這些貼身之物以後都得她來做。她現在絲毫沒有再去想,他身邊會有別的女人。


    朱翊深伸手接過,低聲道謝。然後把手中的卷軸交給李懷恩,李懷恩一個沒接住,那卷軸便在地上滾開。


    若澄看到卷軸中的內容,嚇了一跳:“王爺怎麽也收了這個人的字?”


    朱翊深道:“這是太子送給我的。”


    哦,原來不是他自己買的,而是別人送的,若澄還有點小失望。又聽朱翊深說:“但我甚是喜歡,近來常拿出來品鑒。就我所知,當世仿唐宋名家,無人能出其右。”他真的不常誇人,大概眼高於頂,鮮少有能看上的人。所以那些誇獎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特別有分量。


    若澄低著頭,踢著腳尖:“也沒有王爺說的那麽好吧?”


    朱翊深以為說到她的痛處了。從小到大,她在書法方麵下的功夫最多,就算到了現在,朱翊深也讓她每日都練幾張字帖,可是那字寫得中規中矩,毫無特色。朱翊深倒是對她沒什麽要求,她喜歡做什麽便做什麽,隻要不是太辛苦就好。


    “王爺常說字如其人,那此人如何呢?”若澄試探著問道。


    朱翊深想了想說:“心性高潔,不流於俗,應是個清雅之人。若有機會,我倒很想結交。”


    若澄低頭輕笑,笨蛋哥哥,此人就站在你麵前呢。


    她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作品會風靡整個京城,陳玉林跟她說的時候,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可不知為何,那些人用高價買她的作品,都沒有他說這幾句誇獎時的滿足和驕傲。


    畢竟他是她半個老師呢。


    朱翊深看若澄桃紅滿麵,好像在誇她似的。


    “中午留下用膳,我有話跟你說。”他並未在意,讓李懷恩把卷軸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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