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蘭雅從唿和魯的房中走出來,對守候在外麵的阿布丹說道:“我勸過哥哥了,這就去找太子定下打獵的時間。你確定那個計劃天/衣無縫,不會讓漢人跟我們翻臉?”她雖說一貫我行我素,但也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麽。瓦剌跟漢人之間還隔著一個韃靼,如果到時候韃靼跟漢人連起來攻打他們,這些年好不容易侵占的那些草地可能都得丟掉。


    她是瓦剌的公主,倒也知道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


    阿布丹躬身說道:“我最尊貴的公主殿下,阿布丹是您忠誠的手下,怎麽會害您呢?一定讓您和王子得償所願的。”


    圖蘭雅點了點頭,阿布丹十分擅長漢語,也通曉漢人的風俗禮儀,所以與漢人朝中的幾個大臣頗有些私交,所以父汗才會派他來帶領使臣團。她對阿布丹的能力還是很放心的。


    “那你去準備吧,我這就進宮找太子。”圖蘭雅轉身離去,阿布丹望著她的身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很快就會有一場好戲上演了。


    朱翊深今日告假,朱正熙在東宮裏聽翰林侍講講課,差點沒有睡過去。


    按理來說,翰林侍講都是飽讀之士,能進東宮講課的,學問更是不會比九叔差,但差就差在用心上了。九叔每次給他上課都有偏重,知道他喜歡聽哪些,不喜歡聽哪些。喜歡聽的就多講,不喜歡聽的就少講,而不是像這個翰林侍講,想到哪裏講哪裏,專挑一些他不喜歡的地方,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


    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人會像九叔一樣,對他真的用了心思。父皇,母妃都希望他成才,可隻有九叔了解他心裏的歡喜和憂愁。他有什麽心裏話都跟九叔講,九叔開導兩句,他心裏就好受多了。


    盡管舅舅還有詹事、少詹事都在明裏暗裏地告訴他,不要跟九叔走得太近,九叔是個巨大的威脅。可他就是覺得九叔不會害他。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若九叔不是他親叔叔,又不是個男子,他可能會喜歡上九叔。


    朱翊深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拿筆在本子上百無聊奈地畫圈圈,默默祈禱這堂課早點結束。


    好不容易那翰林侍講把今日的內容講完了,朱正熙抱起書本正準備跑,翰林侍講又叫住他:“殿下,微臣今日所講,您有哪裏聽不明白嗎?”一幅盡職盡責,還想傳道受業解惑的模樣。


    朱正熙心想哪裏都不明白,還想叫他明日不要再來了,但這麽說出口,又怕他會羞愧地一頭撞死。正猶豫怎麽委婉拒絕他的時候,劉忠從殿外進來,說道:“太子,圖蘭雅公主求見。”


    朱正熙以為經過昨日的事情,瓦剌人多半氣得要死,短時間內不會再進宮了,沒想到圖蘭雅這麽快又來找他。他剛好想甩了那個嘮嘮叨叨的翰林侍講,便跟劉忠去見圖蘭雅。


    圖蘭雅簡單地說明了來意。皇家的北郊圍場即將再開,她們兄妹倆想約太子和朱翊深去打獵。朱正熙的騎射功夫尚可,也很喜歡打獵,每年春夏秋都要組織狩獵。正好最近呆在東宮快要悶死了,他欣然應允,打發劉忠去晉王府通知朱翊深。


    朱翊深聽說是圖蘭雅那邊先提出來的,便留了個心眼。可能是多活了一世,加上上輩子就是死於北郊狩獵,他總覺得這次圖蘭雅的意圖沒那麽簡單。若未曾發生過昨日承天殿上的事情,那倒罷了。以瓦剌人的心胸,不可能他剛給了難堪,今日便主動來修好。


    他下意識地想到了若澄。莫非他們想把他引開王府,然後對若澄下手?這種伎倆,也太小看他了。


    “迴去告訴太子殿下,我一定會如期赴約。”朱翊深說道。


    劉忠滿意離去,朱翊深靜靜地坐了會兒,又命人在院子裏立起幾個草靶,還讓李懷恩去兵器庫找支小巧輕便的弓箭來,並且要他


    能拉得動的。李懷恩覺得王爺這話頗有幾分小瞧他的意思,但還是認真地篩選了一番,倒真給他找出一把王爺少年時代練的木弓來。


    他迴到留園,看見換了武服的朱翊深和換了騎裝的若澄。若澄的騎裝是寶藍色的,袖子和下擺各露出一段純白的裏衣,頭頂束冠。不似平日穿裙裳時的嬌美柔弱,反而多了幾分英氣。跟朱翊深站在一起,頗有相得益彰,交相輝映的感覺。儼然一對璧人。


    朱翊深看到李懷恩居然翻出他年少時使用的弓箭,倒也覺得合適,遞給若澄:“你試試看。”


    若澄的手是拿筆的,從來沒拿過這些東西,有些猶豫。朱翊深道:“半月後,我們去北郊圍場狩獵。”


    狩獵時有很多人在場,安全不是問題。而且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雖說他並不懼瓦剌,但戰爭興起,苦的還是百姓。他仍然希望不要與瓦剌人起正麵衝突,前提是那幾個人不要挑戰他的底線。


    若澄聽了卻連連搖頭道:“我既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更沒去過圍場。跟你一起去,反而會拖累你。”


    “行獵屬於玩樂,不是去戰場,談不上拖累。何況你隻需做做樣子,不用真的學會,我教你。”朱翊深站在若澄的身後,雙臂分別搭在她的兩條細小的胳膊上,一前一後地拉開弓。她整個人陷在他的懷抱裏,背靠著他硬實的胸膛,鼻間充斥著他的氣息,連唿吸的節奏都亂了。


    她能切實地感受到他的力量,如山嶽一般厚重。朱翊深對準不遠處的靶子,沉聲道:“專心。”


    若澄這才收了心思,專注地看著前方的紅心,聽到他在耳邊說“放”,她便立刻鬆了弓弦。箭離弦飛出,“咚”地一聲悶響,穩穩地射進紅心。


    若澄覺得這種感覺好極了,興奮地跑到草耙麵前,吃力地把箭拔了下來,又跑迴來,像隻見到食物的小動物一樣。


    “想學了?”朱翊深眼中含笑,問道。


    若澄點頭如搗蒜,殷切地望著朱翊深,眼神中全是崇拜。她早就知道朱翊深是文武全才,文的方麵已經見識到了,但大概有蘇爺爺的珠玉在前,朱翊深到底略遜了一籌。可剛才射箭時的他,猶如天狼星一樣,非常耀眼。


    朱翊深道:“拉弓需要力氣,還要長久的練習。你到時若想獵隻動物,我幫你便是……”她剛才不過拉了弓,還是他使的力氣,掌心尚且留下一道紅痕,實在是太嬌氣了。不過也是他跟母親養出來的,以後嫁的也是他,嬌氣便嬌氣吧。


    若澄卻真的生了幾分興趣,跟著朱翊深,有模有樣地學起動作要領。她發現沒有朱翊深幫忙,別說射出箭,連拉弓都是件難事。這世上要想做好任何一件事,不下苦工都是不行的。她研習一門書法,已花費了全部的心血,這人不過比她年長幾歲,哪來那麽多的時間將這些東西都一一學好?


    除非是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用上。


    朱翊深用的那把弓黑沉沉的,看起來就很重。若澄看到他射出一箭後,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肘。


    “是不是牽扯到舊傷了?”若澄連忙問道。


    “無事。”朱翊深握了握拳頭,手肘處的疼痛卻越來越劇烈。他的眸光沉暗,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潭。他這是自己跟自己較勁,不懼疼痛,隻是不能忍受形如殘廢的自己。前生這個仿如魔咒一樣困擾他的心結,到了今生還是無法徹底解開。


    他又要嚐試拉弓,若澄立刻攔道:“不可以!你的手還沒恢複如初,強行引弓,恐怕會加重傷勢。你剛才說行獵不過是玩樂,既是行樂,你不要對自己那麽苛刻。來日方長,總有法子讓它慢慢好起來的。今天咱們就不練了,好不好?”她輕搖朱翊深的手臂,目光中含著哀求和關切。


    本來這種時候,連李懷恩都不敢勸的,生怕觸怒朱翊深。他的內心世界固若金湯,絕不許人碰觸。但在若澄說完這番話以後,朱翊深竟然垂下弓,未再堅持。


    若澄迴頭對李懷恩說:“快去請個大夫來給王爺看看手。”


    李懷恩應是,連忙躬身退去。


    大夫很快就來了,給朱翊深仔細檢查之後說道:“王爺的手傷的確還未痊愈,不能操之過急了。那鐵弓實在太重,反而會加重手臂的負擔。王爺可先挑選輕便一些的弓箭,等到適應了,再逐漸增加重量。這世間萬事萬物的生長皆有規律,應當順應,否則容易適得其反。”


    若澄在旁邊不住地點頭,然後看著朱翊深,直到朱翊深應了大夫,她才鬆了口氣。


    大夫又給朱翊深紮了幾針,留下一瓶舒筋活絡的藥油,並教了怎麽使用之後,才挎著藥箱離開了。


    若澄看著朱翊深微微有些紅腫的手肘,想象不到當初摔斷的時候該有多疼。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不能提重物,亦無法拉弓練劍,內心又該有多煎熬。就像雄鷹被折斷了翅膀,可害怕被人看見,隻能自己躲起來舔舔舐傷口。這個人,怎麽這麽讓人心疼?


    她走過去,俯身抱住朱翊深,輕聲說道:“哥哥以後若是疼或者難過,一定要告訴若澄,不要自己忍著。”


    朱翊深愣了一下,隻覺得抱住自己的身體無比溫暖有力,目光一柔,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明明還那麽小,卻仿佛他才是脆弱的那一個,她想拚勁全力地去守護他。


    她身上甜甜的茉莉香氣,像是一場春雨,點點滴滴地落進了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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