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眼,還是日出時分的天山古城,下一瞬間,方雲漢就已經身處於夜幕之下,深山古林之中。


    日夜的切換,世界的更替,刹那間從逐漸喧囂的城池,到了寂靜無聲,也無半點值得警覺的清幽林中,令他望著眼前景致,稍微出神了一會兒。


    兩個半人高的木箱壘在他身邊。


    因為除了方雲漢本人以外,活物無法隨他一起穿越,馬車帶不迴來,隻好把那些想帶走的東西全用兩個大箱子裝了,自己扛。


    此時應已是大齊十一月中,林間稀疏,樹葉大多凋零,仰頭能見廣袤夜空。


    今夜無月,星光也稀疏,僅三兩點,點綴在天邊。


    記得去往異世界之前,方雲漢正在從北疆趕迴東海群的路上,此處就是他當時離開的地方。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也辨不清方向,想了想,就帶著那兩個大箱子往地勢高的地方走。


    登高望遠,假如找到城鎮山村的痕跡,就過去問問路。


    如果找不到的話,那就在山頂上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俯觀叢林,一直等到日出時分,也算是不錯的清閑享受。


    不過,還沒到山頂,方雲漢就瞥見高處多了一點火光。


    等到再走十幾步,周邊草木突然一空,前方是一片人工修整夯實過的平地,一座神廟闖入視野。


    這座神廟規模不大,但並不破舊,屋簷下,牆壁上,都沒有太多蛛網灰塵,想必是常有人來拜祭打掃的。


    門前三級青石階,在夜間也被露水洗得一片濕潤光滑,紅漆立柱斑駁,屋頂瓦片蓋著一層白霜。


    廟前鋪了一些昏黃間夾青黑的碎石,都被夯入泥土之中,兩側排列整齊,形成一條大路的模樣。


    不過這條“大路”並不長,從廟前石階到三十步開外,就沒了人工夯實修整過的跡象,隻剩下雜草間經常踩踏形成的幾條光禿痕跡,曲折小徑,接續著那條碎石路,從林間延伸向山下。


    方雲漢初見神廟的時候,是在神廟右前方,能看到廟裏有一個矮小人影正在撥弄篝火,卻看不清晰,等他繞到神廟正前方,踏上了那條碎石路,廟裏的人立刻警覺,站了起來,就露出全貌。


    那是一個有些狼狽的姑娘,一身粗布窄袖的衣裝,年紀大概在十八九歲左右,雙眉英挺,五官明麗,很有辨識度,不過應該是從來沒做過什麽保養,膚色有一種久經日曬的微褐。


    她的一頭長發,緊實而粗笨的盤在頭頂,用了三四根竹枝固定,左眼之下有幾許擦傷的痕跡,左手的小臂,也用樹枝和布條做了簡易的捆綁固定,看起來像是受到骨折之類的傷害。


    而她右手之中,拎著一把磨的亮晃晃的柴刀,反照著篝火的光芒。


    這少女本來雙腳微彎,是一種隨時可能撲出去的動作,看清了方雲漢的外貌之後,卻愣了一下。


    一個俊俏少年,穿著一看就很貴的衣裳,半夜三更出現在深山老林裏,還扛著兩個體積比他整個人都大的箱子。


    任是誰看了都覺得古怪。


    她問道:“你是幹什麽的?”


    “別緊張,我不是壞人。隻是進山迷路了,看見這裏有火光,就想在這裏歇一晚。”


    方雲漢存了幾分好奇的心思,故意攏了一下衣襟,說道,“外麵有點冷,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進去嗎?”


    “你不是壞人?”少女念叨了一下,揚起右手的柴刀,臉上展現一個露出虎牙的微笑,道,“那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嗎?”


    她反問了一句,卻不等方雲漢迴答,就垂下柴刀,收斂了笑容說道,“廟也不是我的,進來吧。”


    廟裏供奉的神像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捧著金元寶,神像前的香案上,有一個小香爐,裏麵還插著幾根沒有燒盡就熄滅的殘香。


    火堆離香案有一段距離,更靠近門檻。


    方雲漢進門的時候,先繞過火堆,去牆角處把兩個箱子放下。


    少女悄悄看著,見那兩個箱子抬上拿下的時候都是輕飄飄的,落地甚至一點聲音都沒有,心中暗自嘀咕:空箱子?空木箱也不至於那麽輕鬆吧?


    方雲漢迴頭,看見香案前三個草編的跪墊,順手揪了一個過來,湊到火堆另一邊坐下。


    他伸手靠近火焰取暖,對著火堆另一邊的少女笑了一下:“這火是你生的吧,謝謝啦。”


    少女沒有迴應,她先看了一下方雲漢坐著的那張草墊,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剛才直接坐的那塊地板,灰撲撲的,眼中便不由露出一點懊惱的神色,也走過去用腳踢了一個草墊過來,才坐下。


    她身旁還放著一張弓,兩支箭。


    隻不過那兩支箭上,現在各穿著饅頭和紅薯。


    少女左手不便,將柴刀放下之後,右手一把將兩支箭都抓起來,湊進火焰去烘烤。


    方雲漢有意無意的觀察著她,發覺她不但身上有傷,而且可能長時間沒有睡過覺了,兩眼下微微泛青,而且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裏,就幾次差點合上眼睛。


    那種強撐著不睡過去又瀕臨極限的模樣,讓人感覺下一瞬間她就可能直接昏死過去。


    饅頭和紅薯往下一墜,幾乎被火舌舔到。


    方雲漢:“太困的話,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幫你烤怎麽樣?”


    少女聽到聲音,猛的豎直了腦袋,看著對麵微笑攤開手掌的人,遲鈍的反應了一下,道:“不用,我沒事。”


    說完這句話,少女接下來果然變得精神了許多。


    她緊緊的抿著唇,臉上逐漸滲出細小的汗珠,在火光照耀之下,順著臉部的線條,匯聚到下巴的位置,雙眼注視著靠近火堆的食物,右手抓得很穩。


    隻是方雲漢注意到,她的左臂更緊密的抵住了膝蓋,堅硬的膝蓋大概是正好頂住了接近傷口的位置,左手的手指細微的顫抖著,衣袖上沁出的血跡更深了一點。


    寧可不動聲色地用疼痛提神,甚至忽略給受創的手臂留下後遺症的可能,她的警惕心高的有些反常了。


    忽然,方雲漢的耳朵輕微的一動,轉頭看向門外。


    少女注意到他的動作,不明所以的跟著看過去。


    廟外平地空蕩蕩,附近的林間一片幽靜,遠處偶爾幾聲狼嚎,看了半晌也沒見到什麽。


    少女收迴視線,正要重新看向火堆,耳邊恰在此刻傳來幾聲藤蔓斷裂,小樹被撞擊的響動。


    “嗯?!”


    她又把頭急轉過去。


    林子裏連滾帶爬的跑出來一個渾身泥汙的人,在踏上碎石路的時候,絆了一跤,撲倒在地。


    這人身上沾滿了草葉碎屑,有水有泥,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多遠的地方跑過來的,但他撲倒之後,手肘撐地,隻喘了一口,就極其靈敏的彈身站起。


    他也看到廟中火光,幾個大步之間就筆直走到門檻前,火光映出了一張頗為敦厚的中年麵孔。


    “你是山上的獵……戶?”


    這個中年人是先看到了少女的裝束,一句話脫口而出,又轉頭看見方雲漢的時候,話語便不禁頓了一下。


    那姑娘的衣服還算正常,可這個年輕小子,怎麽看都跟這個深山小廟,格格不入。


    可是一路奔逃至此,中年人又累又餓,心裏焦慮,也沒有糾結太多,從懷裏掏出一串銅錢,道:“小丫頭,這些錢都給你,你把這吃的給我吧。”


    他左手遞錢,右手也不怕燙,就準備去直接把饅頭抓來。


    少女把食物一縮,雙手捏緊了箭杆,尖銳的箭頭轉向了中年人,冷漠道:“這東西不賣。”


    “這錢可夠你買六七十個饅頭了!”中年人喉結滑動了一下,像是餓得很了,急切道,“我可是玄武天道的門徒,是來幫你們除掉那些發狂野獸的,拿你兩塊吃的,才有力氣繼續跟那狼崽子周旋。”


    聽到熟悉的名詞,方雲漢有些意外地看著中年人。


    少女則不為所動。


    中年人看他們的反應,麵上顯出怒色,一把將銅錢揣迴懷裏,手都握了拳頭,又在動手的前一刻,忽的想到什麽,道:“這偏僻的破地方,不知道玄武天道,那你知道縣衙嗎?”


    他指著自己的臉,叫道,“我是在寶應縣縣衙幫忙的,官府的人。你們縣令見了我,都要禮讓我三分。”


    “寶應縣衙?”少女聞言,冷漠神色一變,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林子裏麵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縣衙的人?還真讓你個野丫頭碰著了?”


    三人一同轉頭看去。


    聲音傳來的方向,樹冠劇烈的搖動,一個壯碩的身影踩著粗壯的樹枝,撞開散碎的細枝枯葉,跳躍式的前進。


    嘭!


    他落在了廟前的平地上,雙腳所踩的地方,濕潤的泥土被擠壓,向前方迸散。


    這個裝束奇特的彪形大漢,在落地的時候,腰向前一彎,接著以飽含力量感的姿態,將粗如孩童腰身的雙臂拉伸,緩緩直起身來。


    他原本臉上還有些凝重,不過看見了廟中僅有三人之後,臉上頓時露出放肆的笑容,“原來是個小白臉,還有一個掛彩的,哼,你找到了他們又能有什麽用?”


    中年人眉頭緊鎖,說道:“兄台這話未免有些無禮,咱們素昧平生,難道你初次見麵就要跟我為難?”


    “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了。”壯漢緊盯著廟裏的少女說道,“也該怪你這丫頭死倔,尹小草,師父都說了,你是個可造之才,讓你拜師入門,可惜你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名為尹小草的少女,見到這個壯漢之後,氣息就不自覺的粗重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們這一群厚顏無恥的騙子,以為窩在尹家鄉就能夠長久嗎?就算我報官不成,你們也早晚會被發現的。”


    她說著,手裏的食物直接往火堆裏一摔,就去拿起柴刀。


    饅頭和紅薯落入火焰之前,方雲漢伸手一抄,就接了過來,還對著饅頭吹了口氣。


    他這一下動作,接的輕巧無聲,袖子從火焰中掠過,也不染塵煙。


    但是其他三人,都已經無暇注意這邊。


    那壯漢在看見尹小草拿刀的時候,就蠻吼一聲,雙臂大張,向著這座小廟衝撞而至。


    他身高臂長,軀體沉重,這一狂奔而來,竟給人一種會把廟門直接撞垮的感覺。


    中年人原本覺得這衝突來的莫名其妙,有心閃躲,可是見到這壯漢氣勢張揚,須臾間就到了眼前,心裏吃了一驚,反而不敢再一昧躲避。


    啪!


    空氣中被揮出一聲脆響,中年人右肘一抬,右手小臂就如同一根剛柔並濟的鞭杆,對準了壯漢下巴的位置,抽了過去。


    在體能相差仿佛,技巧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十八般兵器之中,鞭子揮出去的速度是最快的。


    中年人這一招,以手代鞭,頗見幾分功底,若是狀態完全的情況下,這一手少說也能抽碎十塊青磚。


    然而他這一手揮去的動作,居然還不如那壯漢一縮身的動作快。


    以這個彪形大漢的體格,如果要以動物來比擬的話,怎麽也該是猛虎水牛野豬一流,可他這一縮身,動作之輕靈快捷,就像是一隻受驚的蝦。


    那顆冬瓜大的頭顱所在的位置,猛的矮了一尺,使中年人的鞭手落空。


    中年人的反應也快,左手豎臂一擋,剛好格住了彪形大漢矮身直撞而來的肩膀。


    兩條漢子硬碰硬,筋骨皮的碰撞,傳出一聲像是鼓麵震動的響聲。


    中年人啪啪啪連退三步還立足不穩,砰的坐在了地上,捧著左臂,冷汗直流。


    而壯漢的身子,隻往後晃了一下,就咧嘴笑道:“通背?可惜你唿吸不暢,受了內傷吧。”


    唰!


    壯漢隻得意了一刹那,就看見一刀迎麵劈來。


    尹小草左手無力的垂著,右手提刀連劈,一斬頭,迴斬腰,翻手砍大腿,手腕一挑,直刺胸膛。


    幾式連環,一氣嗬成,那一把柴刀在風中劈出嘶、嘶的響動。


    壯漢不敢硬擋,連連退後。


    中年人見到這一幕,臉上十分驚訝。


    他之前看那個獵戶少女的模樣,就是沒練過什麽拳的樣子,在火堆旁邊時,坐姿不便發力,蓄勢欲起時,身體平衡度也不夠,甚至握刀的姿勢都有點別扭。


    這樣的人,揮出去的刀,一刀過去,恐怕也就斬破一層樹皮。


    以那個壯漢剛才與他對碰的表現來看,筋骨強健,就算是站著被那刀砍中,應該也不要緊,怎麽卻對那把柴刀這麽戒懼?


    方雲漢一邊烤紅薯,一邊看著那邊的打鬥。


    尹小草的刀法在他眼中所得到的呈現,跟中年人看到的截然不同。


    那根本就不是刀,而是劍法。


    這股劍法或許本該是非常精妙的,但現在顯然還很粗疏,之所以能逼得壯漢連連後退,則是因為貫注在柴刀之中的一股微弱內力。


    內力流過,柴刀的刀刃上就泛起很難察覺的淺青色光澤。


    但是這股內力不夠持久。


    連劈了五次之後,尹小草的氣息一亂,刀刃上的光澤立時消失。


    那個壯漢似乎對尹小草的狀態有所預料,步步後退,早就等著這個時機。


    他嗖的一聲,一手抽打出去,中指無名指小指彎曲,拇指捏合食指,形如螳螂刀臂,手背抽在了柴刀的側麵。


    當的一聲,柴刀就被打飛。


    小廟裏,火堆旁邊,方雲漢左手掐劍指,動作幅度極小的將手腕一甩,輕聲說道:“抓著。”


    壯漢打飛了柴刀之後,手腕一轉,螳螂刀指就對著尹小草的脖子戳了過去。


    他這一擊剛出手,忽然左眼餘光瞥見一抹浮動的淺藍光暈。


    尹小草也瞥見了這抹光芒。


    她根本就沒看清那是什麽東西,隻覺一件圓鈍的物體撞在自己手掌中,耳中又剛好傳來一個低沉深邃的聲音,uu看書ww.uukanshu 五指下意識的一抓,就對著壯漢揮了過去。


    嗆!


    劍光微藍,劃出劍氣如細弧。


    “啊!!”


    雖然那一抹劍氣隻是一閃即逝,卻嚇得壯漢一個鐵板橋之後,又奮進全速,急退到十幾步之外。


    他驚魂未定的抬起手來,隻見右手小臂上的衣物忽然裂開,皮膚上緩緩綻開了一道猩紅的傷口,深可見骨。


    尹小草也呆住了。


    她狀態最好的時候,也沒辦法使內力離體,形成劍氣,剛才那一刻,她的內力更是處在最衰弱的階段,連自己都不怎麽能察覺到那股溫熱的氣流了,卻居然斬出了一線弧光?


    獵戶少女低頭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把精美的寶劍。


    劍柄如同玉石雕琢,分布著細膩的紋理,而護手處,則是兩條拇指粗細的小龍,向著兩邊昂首分開,延伸至極處時,龍頭迴轉,使兩邊的龍口都正對著那一側的劍刃。


    微藍的光華,籠罩著整柄劍的劍身,即使她現在沒有內力再往其中注入了,那光芒也沒有削減分毫,甚至,她反而感覺到一點清涼從劍柄滲透到自己體內。


    當這股清涼的感覺來到左臂受傷的位置,尹小草強忍著的痛楚,頓時削減,隻覺得一直發熱的傷處一片清涼,舒服極了。


    他們都察覺不對,再度轉頭看向廟中。


    嗷嗚!


    遠處的狼嚎近了許多。


    青石門檻內,映紅火堆邊,方雲漢左手支著下巴,聲音低微,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個小山丘,還挺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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