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大娘問兒子, “是不是對你舅舅說的話動心了?”


    司愛華當時的確是激動的臉發紅, 可是這會兒酒醒了一半, 人也清醒過來。


    “舅舅就是見了我們一時激動, 工作哪兒有那麽好安排的。”


    “你知道就好,你舅舅說的話,你聽聽就算, 不要往心裏去。”


    “呃。”司愛華愕然的抬頭,還真是說說而已啊。


    他還以為,總有幾分真的, 到時候還得想辦法推脫呢。


    司大娘搖頭冷笑,“你大舅不說, 隻比我小五歲。你小舅比我足足小了十歲,是我一手帶大的。他啥德性,我能不知道?”


    “明天咱們早點起。”司大娘吩咐一聲, 便讓司愛華趕緊迴他的八人間, 自己摟著孫女熄燈睡覺。


    農村人一慣起的早,特別是這段時間恢複了農忙的作息,五點鍾就爬了起來。司大娘牽著司雨儂,後頭跟著司愛華, 在招待所的前台留下口信, 直接出門去坐車。


    第一班公交車,乘客沒有幾個人,轉了二三趟,再走了半個小時, 才到地方。


    司大娘都不用找,直接尋到地方,扒開雜草一看,裏頭正是她父母的墓碑。


    “前頭是沐家的祖父母,旁邊是沐家的一位終生沒嫁人的老姑太……”


    原來,這一片埋的幾乎全是沐家人,這片地方不是公墓,沒那麽井然有序。都是野山頭,然後各自劃片,最早的墓碑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他們一家子清理了這一片的雜草,再將路上買來的紙錢燒給司大娘的父母。


    祖孫三口磕完頭,司愛華趕緊站起來,去扶司大娘。司雨儂不用人扶,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奶,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嗯,直接去火車站。”司大娘出門,把行李都帶在身上,這會兒準備直接出發到火車站。


    “真的不用跟舅舅們說一聲嗎?”司愛華總覺得,舅舅和表弟對他十分熱情,要是這麽不聲不響的走了,似乎不太合適。


    “沒事,他們會追過來的,要是趕得巧,正好可以送我們到火車站。”司大娘的嘴角噙著笑,似是諷刺,又似預言。


    果然,他們剛剛走下山,就在山腳下看到正打開車門,準備上山找人的沐新國。


    “姑,你們怎麽自己來了,不是說好了先住幾天嗎?”沐新國語帶埋怨道。


    “那是你們說的,我可沒跟你們說好。我一直說的就是一大早來掃墓,你們不願意送我們來,我們就自己來。得了,咱們正好作個別,你迴去跟你爸還有你叔說一聲,家裏還有活,丟不開,迴去了。”


    沐新國一看,好家夥,這一家人真把行李背在身上呢,這是要幹嘛,直接打道迴府?


    那他們大老遠把人接出來的心思,不是白費了嗎?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姑,這是咋迴事,您嫌我們沒招待好,都是自家人,您還是長輩,盡管批評教育。咋一聲不說就要走呢,那我迴去要咋交待?”沐新國趕緊拉住司大娘。


    “招待的挺好,可我總得迴家不是。這個時候的活計不能耽誤,一耽誤這一年就算白廢。你不是幹農活的,不懂這事,我跟你也說不清楚。反正咱們今天肯定得趕迴去,等以後得了閑,你們再去接我,我保證多住幾天。”


    看司大娘的確不像賭氣的樣子,沐新國放下心,“不然這樣,咱們先迴去,在咱家吃個午飯,至少作個別。”


    司愛華都準備點頭了,司大娘卻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一樣,“不行不行,咱們票都買好了,你自己看看這時間。”


    司大娘把火車票掏出來,是昨天晚上問過招待所的人,給加了錢讓人一大早送來的。


    看到火車票都買好了,沐新國是徹底沒了辦法,隻好哭喪著臉道:“那這樣,我把你們送到火車站。”


    一路上的時間,夠他把事情講清楚。


    對啊,自己把事情說清楚,征得姑媽的支持,到時候這事就得由自己主導,小舅都得靠邊站。這麽一想,忽然覺得姑媽趕著要走,倒是一件好事,成全了他的好事。


    沐新國打定了主意,順著一個話頭就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是他們村的山頭上,有一片龍灣樹,這是獨屬於他們興州省特有的樹木。砍伐下來的木材帶有一種特殊的香氣,能夠安神助眠,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打造家具的好木料。


    奉嶺市新開了一家家俱廠,老板無意中聽說有這種木材,便私下放出消息,願意用極高的價格,收購龍灣樹。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無人做。隻要是有利潤的地方,自然會有人動心思。


    過完年,便有一波人殺向據說有龍灣樹的臥龍山,臥龍山是一片山脈。太深處的地方,一般人也去不了。但是不用深入,就找到了生長龍灣樹的山頭,可惜的是,他們來晚一步。這座山頭都被龍頭村承包下來,除非龍頭村同意,外人動不了這個山頭上的一顆樹,一顆草。


    這自然就是司雨儂提議的,她沒說龍灣樹的事,隻說現在包產到戶,龍頭村的土地又貧瘠,質量不夠數量來補,萬一他們種樹種的好,以後怕是土地不夠用。


    而國家是鼓勵農民開荒種地的,一般來說,農民自己開荒種地,誰開的荒就歸誰,這叫約定俗成。


    但有個問題,一旦涉及到土地征用補償,或是別的問題,便不靈了。因為沒有走手續,你開的荒地從法律角度講,是不屬於你的。


    這就是中國特色,人情和法規兼容並行。


    於是,司雨儂便追著司豐年去縣城找幹部備案,隻有把這片山頭都劃到龍頭村,龍灣樹才能安全。


    沒有龍頭村的同意,誰也不能上山砍樹。


    而在前世,這些龍灣樹的消失,便是當地滑向沙化深淵的第一步。


    係統告訴司雨儂,龍灣村除了世人所知的好處,更是平衡整個臥龍山脈生態穩定的至關重要的環節。


    什麽叫生態鏈條,後世的人大多都有一個基本的概念,簡單來說,生態鏈條就是自我循環,幾乎存在於所有的地方。


    很多看似不起眼,也很微小的植物或是動物,一旦消失,就會在生態鏈條中缺失一環。如果這一環是無可替代的,那麽這個地方的生態環境就會加速崩壞,變成極端環境,人類再也無法在其中生存。


    崩壞很快,但想要重新建立起健康的可循環的生態鏈條,則需要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


    所以司雨儂在無法解釋清楚的情況之下,祭出撒嬌大法,纏著司豐年來來迴迴跑縣城,最終把手續辦了下來。


    拿到蓋了紅章的文件,司雨儂才放下心。還在想,前世那些砍伐龍灣樹的人,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出現。


    結果他們不僅出現,竟然還是奶奶的娘家弟弟。不由再次感慨,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分開幾十年的血緣至親,雖然一直沒有聯絡,但到臥龍山找龍灣樹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順道去看看自己的大姐呢。


    聽到龍灣樹屬於龍頭村所有,而司大娘的小叔子還是龍頭村的村長,立刻就找上門,還奉他們為上賓。所謂變臉,也不過如此。


    司大娘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嘴角的冷笑幾乎沒有褪下去過。


    沐新國看司大娘臉色不對,趕緊將胸脯拍的“呯呯”響,“也就是幾顆樹,隻要村裏給通融,咱馬上就把愛華哥安排到城裏上班,以後小雨就是城裏姑娘。姑就在家裏好好享清福,咱們親戚還能常常走動,您說,好不好。”


    司大娘閉目養神,沐新國當她需要時間考慮,不敢發問。


    等到了火車站,沐新國實在忍不住了,“姑啊,行不行,您給句話唄。”


    “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我得迴村裏問問大家夥的意見,你們留個地址,到時候給你們拍電報。”


    司大娘終於開了口,沐新國大喜過望,答應考慮就是能成,大約是還想留出空間和他們討價還價。


    趕緊工工整整寫下地址,親眼看到司愛華把地址放到貼身的口袋裏,這才放心送他們進了火車站。


    迴去的火車,乘客不多,空氣比來時好上許多,就連司雨儂也恢複了精神,拿出麵包車裏的一張報紙看了起來。


    “你咋把人家的報紙給帶上來了呢。”司愛華問道。


    “我問過表舅了,他說送給我。”司雨儂有點奇怪,父親怎麽會關心這樣的小事,一張報紙而已,用得著這麽大驚小怪嗎。


    “得了,想說什麽就說吧,拿孩子出氣算什麽事。”司大娘看著自己的兒子,似笑非笑道。


    司愛華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媽,您真打算把龍灣樹賣給他們做家俱嗎?”


    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態,按說山裏成長的野樹,能夠賣錢肯定是好事。可是為什麽一想到這些樹會被砍伐一空,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十分不舒服呢。


    “我當然不會答應他們。”但如果當時就拒絕,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鼓動村民,所以先拖住他們,迴去趕緊和村民商量好,達成一致。他們再來人搗鬼,也不怕。


    “還是我媽厲害。”司愛華佩服不已,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迴到龍頭村,司大娘先去找司豐年,倆人就坐在地頭裏,把這件事給掰扯清楚。


    “我是覺得,城裏的大老板都覺得是好東西,那肯定是頂頂好的。這要是現在賣了,子孫後代不是啥都沒了?又不是以前吃不上飯的時候,為了活命沒有法子。現在這年景,風調雨順的,要是再把老祖宗的東西給禍害了,以後娃娃們提到咱們的時候要咋說,老糊塗蛋還是目光短淺?”


    “大嫂覺得不應該賣?”畢竟龍灣樹屬於全體村民所有,司豐年也沒法因為大嫂的一句話,說不賣就不賣。


    “叫村裏人來開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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