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大娘本名姓沐, 名叫沐枝。家裏的客人, 也姓沐, 是司大娘的大弟沐晨東。


    司雨儂順著司大娘的介紹, 叫了一聲舅老爺,沐晨東一臉欣慰道:“大姐的孫女都長這麽大了,好, 真好。”


    “是啊,一眨眼,我們都老了。”司大娘想到從前, 也不由得感慨萬分。


    “姐啊,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 你就不能迴去看看嗎?爹媽臨終前都在念叨你,媽之前病得厲害的時候,誰都不認識了, 就記得你的名字。看到十幾歲的小姑娘, 就把人家當成你,拉著別人的手不放。”


    沐晨東說著說著,眼淚都淌出來了,可見是真傷心。


    司大娘當年對娘家有一肚子的怨氣, 嫁了人便再也沒有迴過娘家, 還揚言說隻當他們死了。幾十年過去,背叛也好,傷心也好,不好的記憶逐漸在模糊。而相反的是, 溫情的,美好的記憶卻時不時會在腦海裏翻騰出來,戳中心中最柔軟的位置,悶悶的發疼。


    “迴去還能看誰,你不是已經來了嗎。”司大娘苦笑一聲,父母都不在了,兩個弟弟也早就各自成家。


    對於大弟沐晨東,她還沒有那麽深的怨氣,典型的懦弱無能罷了,倒是沒有害人的心思。隻是那個小弟沐晨陽啊,是全家最聰明的一個,可是這聰明卻用在對付自家人身上,這就是入了邪道。


    “姐。”沐晨東歎了口氣。


    他歎氣的模樣和神態,家裏人一看就知道,司愛華像足了他的大舅沐晨東。


    哪怕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麵,也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可是血緣就是血緣,永遠也沒法從人的身體裏抹去。


    可能就是看到了這一幕,司大娘最終鬆了口,“不管怎麽說,迴去祭拜爹娘是應該的。”


    司大娘的父母去世的時候,正是那十年運動鬧的最厲害的時候。沐家一切從簡,他們不敢隨意走動,甚至沒有來龍頭村告訴司大娘一聲。


    幾年後,沐晨東才找人帶信迴龍頭村。


    司愛華聽母親這麽說,趕緊道:“咱們一家人都去,讓小雨給太姥姥和太姥爺磕個頭。”


    沐晨東有些激動,“咱們什麽時候動身。”


    一直在旁邊聽著,卻沒有吱聲的司豐年立刻發了話,“大嫂不用擔心家裏的事,我盯著那些人幹活,是一樣的。”


    “那就拜托給你了,離得又不遠,我們歇一個晚上就迴來。”沐家在奉嶺市,是真正的城裏人家。從龍頭村到臥龍鎮,再到橫山縣,最上頭才是奉嶺市。雖然不是省會城市,但離省會密蘭市很近,經濟環境在他們省內屬於相當不錯的。


    “咱們明天就走。”沐晨東喜滋滋道。


    司大娘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剛決定好,立馬轉身安排好一切。司青青幫司雨儂請假,司愛華跟幫工打好招唿,又跟司豐年說清楚安排。


    很快祖孫三口再加一個沐晨東,一塊坐上了去奉嶺市的火車。


    “也可以坐汽車,不過得七八個小時,還是火車方便,隻要四個小時。路上要經過李集鎮,他們那兒的燒雞最好吃,我給小雨買上一隻,等啃完就能下車。”


    可能是接到了大姐,沐晨東的興致高漲,從很多的細節裏,流露出他對這條線路的熟悉。


    司雨儂恰到好處的表現出對燒雞的期待,然後一臉天真道:“舅老爺是不是經常來往這條路。”


    前世,不管沐晨東還是沐晨陽,都沒有出現過。還是八年後,司大娘為了他們姑侄倆的大學學費,一咬牙去了趟奉嶺。想著不管怎麽說,兩個弟弟都是城裏人,手頭怎麽都比老農民寬裕一點,若是肯借錢,兩個孩子便都可以去讀書。而且大學生本身也是一種保證,保證畢業以後,工作不會差,肯定能還得上這筆錢。


    可是迴來後,司大娘一句話都沒多說,可見是沒借到錢。


    司雨儂倒沒為這事記過仇,畢竟兩個舅老爺跟他們幾乎就是陌生人,人家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借錢給他們。


    那麽,這一世,大舅老爺為什麽會忽然現身,勸司大娘迴娘家看一眼呢。


    沐晨東對這條線路這麽熟悉,說明不是第一迴到橫山縣,既然掂記著大姐,為什麽以前到橫山縣的時候,沒有再多走一趟,去龍頭村看看呢。


    沒人知道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司雨儂想了這麽多。


    沐晨東的臉色有點尷尬,但很快就笑道:“我是本地人,肯定熟悉的。”


    司雨儂將他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垂眸陷入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說自己扇動了什麽樣的翅膀,才把這位舅老爺給提前扇出來呢。


    到真有一件事,是司雨儂催著司豐年跑到縣城裏去辦的。如果和這件事有關,司雨儂緊緊蹙住眉頭,不安的看了一眼奶奶。不知道要不要給她提個醒,又或者自己應該相信奶奶,交給她自己處理。


    雖然是初春,天氣仍然很涼,火車上的窗戶都緊緊關閉著。空氣不流通的結果,就是火車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各種食物和人的體味交織在一起,然後發酵的味道。


    司雨儂借口不舒服,沒有吃沐晨東從窗戶口買來的燒雞,一直窩在司大娘的懷裏,神色懨懨,昏昏欲睡。


    終於到了奉嶺市,沐晨東的兒子沐新國過來接他們,開著一輛老舊的麵包車,裝下一家子。


    麵包車跑在路麵上,每滑出一步車身都劇烈的抖動著,好像隨時會散架一般。但就這樣,也將司愛華給震住了。這年頭能弄到車,開到火車站接人,絕對是件牛氣轟轟,倍有麵子的行為。


    “表弟還會開車啊,真了不起。”司愛華是由衷的佩服,八十年代初期,司機絕對是讓人羨慕的職業之一,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慢慢泯於眾多後起之秀的職業當中,不再被人另眼相看。


    “這沒什麽,表哥要是想學,我可以幫你找門路。”沐新國笑嘻嘻的打下包票。


    司愛華隻是笑笑,學開車是要花錢的,沒錢誰教你。而且還得免費給師傅開幾年車,隻拿點學徒費。他是個農民,也是家裏的頂梁柱,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要我說,種什麽地啊,現在國家讓發展經濟,咱們就該響應號召不是。愛華哥,幹脆來市裏,我給你找工作。”


    一邊開車一邊自說自話,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車窗上,司愛華隻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行啊,家裏的地要人種的。”


    “大姐,先到我家,晚上小弟一家人也會過來吃飯,大家夥都認識認識。”


    對於這個安排,司大娘沒有異議,但提議道:“明天一早就去掃墓,你們要是沒有時間,我們自己去。”


    “怎麽會沒有時間,肯定有時間。”沐晨東不明所以,大姐好像不太高興啊,到底什麽地方招到她了。分別幾十年,他已經拿不準大姐的性子,但這件事,又需要大姐的幫忙,實在是棘手的很。


    晚上的一頓飯,司雨儂借口長時間坐火車,身體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說話。冷靜的在旁邊觀察著每個人,大舅老爺沐晨東有一兒一女,小舅老爺沐晨陽也一樣,可以說非常巧了。


    沐新國的職業就是司機,還有一個妹妹沐新蘭,也剛剛參加工作,在公交車上當售票員。


    沐晨陽的兒女則要小的多,兒子沐興華十六歲,正在念高一,聽說成績不錯,全家都希望他能考上大學。


    而女兒沐興美隻有十歲,剛好比司雨儂大上二歲,也在念小學四年級。


    “咱們家好不容易團聚,姐,來,弟弟給你敬一杯。”沐晨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一個思念姐姐的弟弟,演繹的活靈活現。


    聽他說起話來,司雨儂才知道剛才的沐新國像了誰,叔侄倆活脫脫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我和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也永遠是你的家。”沐晨陽幾杯下肚,說話越發肉麻起來。


    司大娘幾番提起明天一早去掃墓的事,都被沐晨陽打斷,“急什麽,大姐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也得多住幾天,讓我們當弟弟的,還有外甥侄兒,都盡盡孝心。”


    “不先去看看爹媽,我這心怎麽也安不下來。你就是給我吃龍肝鳳膽,我也吃不下去。”司大娘不管沐晨陽說什麽,都堅持明天一早就要去掃墓。如果他們不帶她去,就自己找去。


    “大姐說的這是啥話,來都來了,我還能不送你去。我的意思是說,用不著急在一時。”


    司大娘沒說話了,沐晨陽高興起來,宴間說了一大堆的話,迷魂湯是灌了一杯又一杯。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可以幫司愛華在城裏安排工作,以後他們一家子可以迴到城市生活,不用迴農村。


    送走沐晨陽一家子,沐晨東歉意道:“大姐,家裏太小,實在挪不開身,我在外頭的招待所,給你們定了房間。離我家不遠,走幾步就是,明天一早我叫新國接你們過來。”


    “你別送了,讓新國跑一趟就行。”司大娘按住沐晨東。


    沐晨東跑了一天,也累得緊,聞言不再堅持。


    “招待所的錢,我們自己出。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麽見外。”在司大娘的堅持下,送他們一家到招待所的沐新國,也沒有再堅持。


    司大娘重新換了房間,給自己定下一個單間,她帶著孫女一塊睡。給司愛華定的是個八人間,按床鋪收費,然後司愛華可以去他們屋裏洗漱。


    一家子收拾幹淨,單間裏又沒別人打擾,正好一家子可以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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