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綿雪霏霏。


    雲毓院書房裏,香薰縹緲,溫如暖春。


    身穿桃粉比夾的小丫鬟站在高幾側,纖指捏著墨錠靜靜地磨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嬌嫩的小臉緋紅,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高幾前揮墨的男子。


    男子身量頎長,雪青的直身襯得他清清淡淡,冷若寒潭。他站如鬆竹,頭稍低目光落在麵前的宣紙上,一張側容被窗口映入的光打得清晰,眉骨、鼻梁、雙唇、下頜……線條精致到完美,有如雕刻。


    天下竟有如此俊逸非凡的人,俊得帶了仙氣似的……


    小丫頭看得恍惚,墨錠撞到硯邊,“噠”的一聲響。


    虞墨戈餘光淡淡掃了一眼。待書完最後一字,提筆而望。


    “……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是辛棄疾的《賦梅》。


    他默念著,目光落在“嫣”上,如春風撫過,將他眸中的清冷吹淡了。失神間,飽含墨汁的筆懸著,墨水滴落,在宣紙上綻了朵墨花。


    “少爺小心!”


    小丫頭疾唿,去扯宣紙,手不偏不倚,碰到了虞墨戈扶案的指尖。他指尖冰涼,小丫頭驚得登時僵住,直到一束清冷的目光掃來,她才猛然醒了,收手跪倒在地。


    “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怕那字……對不起……”


    小丫頭緊張得臉色發白。不過明眸朱唇,細皮嫩肉的也算個美人胚子。虞墨戈見她雙肩顫抖,柔弱得似雨打嬌花,哼笑一聲,坐迴圈椅上,語氣慵懶道:


    “起來吧。”


    小丫頭長舒了口氣,低頭起身。目光落在搭於桌麵的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上,想到方才的觸感,臉又紅了,心撲騰撲騰地跳,於是媚眼彎眯偷瞄了少爺一眼。見他也在看著自己,慌亂垂眸,唇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若非曲水病了,她也不會有機會伺候。入府兩年,今兒才算看清這位少爺。長得跟神仙似的,哪個會不動心。聽聞他名聲在外,是京城有名的風流人物,落拓不羈。也不知他方才看自己那眼可是……


    正想著,九羽來了。


    見九羽靜默佇立,小丫鬟識趣地福了福身,媚然笑道:“奴婢先退了。”


    虞墨戈目光跟著她,一直到她轉出了書房的正門……


    “爺,京城又來人了。”九羽開口道,“世子催您迴去。”


    “催吧!就道我身子沒好,需再養些日子。”虞墨戈漫不經心舉起了方才的那幅字端詳。


    九羽麵色為難。“人已來了兩日。怕是世子下了死令,您不走,他便不迴。”


    字幅後,虞墨戈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目光落在方才的墨點上,越看越是礙眼,於是雙手合攏將那副字團成了一團,修長的手指輕彈,紙團飛落,滾到了九羽腳邊。


    “方才那丫鬟,不許再入雲毓院一步。”


    他寒聲道。目光瞥著桌上淺刀細雕的綠端硯台,手指一揮。


    “算了,直接打發了吧。連同這硯,扔了。”


    “是。”九羽低頭應聲,又道:“那京城來的人……”


    虞墨戈起身,脊背挺拔優雅地撫了撫衣襟,操起一把折扇佻然笑道:“走吧,陪爺逛一趟!”


    ……


    這幾日容嫣沒閑著,她算過了,自己的嫁妝加上秦晏之許她從秦府帶走的東西,最後折合成現銀約六千兩。這不是筆小數目,簡簡單單夠她安逸地過一生了。


    不過她不想坐吃山空。於是抽出三分之一,打算置辦田產。


    為何置辦田產?因為土地才是最根本的保障。農業本身就是社會經濟基礎,尤其是農耕文化的國度,加上這個時代產業分化緩慢,結構單一。所以沒有比發展農業更適合的了。


    理論如此,實踐起來就沒那麽簡單了,比如說最基本的——買地。


    她預算過:良田五兩一畝,她可以買四百,差一些的能買五百。賣田者不在少數,可她人生地不熟,又正值冬季白雪皚皚,沒辦法了解田莊真實情況。


    對於土地質量,做個實地考察,多聽多問能探出來。可過程長不說,重要的是太張揚了。


    她孤身住在容宅已然矚目,平日裏都是低調行事,若再讓人知道她有千兩家產,危險係數免不了會升。


    故而想來想去還是該找個中間人,而整個宛平也隻有一人能幫她。


    譚青窕——


    自打冬至那日離開臨安府,容嫣一直沒再去。中間表姐來過一次,勸她不要和表姐夫計較,他是男人,總歸思慮不周。


    容嫣沒在意,嫁不嫁在自己,和他一外人計較這些幹嘛。再說他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從這件事開始的。


    至於陳侍郎,吃了容嫣多次閉門羹,心思也淡了。雖不甚甘心,畢竟是官宦世家,姑娘不願嫁他不至為此鬧得滿城風雨,影響兒孫仕途。


    所以容嫣更犯不上和徐井鬆較勁。


    可她還是不想見他。


    於是揀徐井鬆在衛所的時間去了臨安伯府。


    幾日不見,青窕神形略顯憔悴,可見了表妹眼睛登時亮了。


    以為表妹還因提親的事生氣,如今見她來不知有多高興。如此容嫣倒慚愧了,表姐始終真心待她,她卻一直在躲。


    和青窕用不上過多寒暄,聊了幾句容嫣便把所求之事道來。青窕聞言笑了,不過買田而已,還以為多大的事。臨安伯府莊子多,隨便尋個管事都對宛平的田莊了如指掌,讓他們去打聽,旁人也隻會認為是臨安伯府要買,兩全其美。


    容嫣施大禮謝表姐,青窕悵然。自小一起長大,情比親姐妹,才幾年不見便如此生分了。於是幽幽歎了句:


    “和誰見外,也不要和親人見外。”


    二人感喟,後院丫鬟來了,進門便道:“夫人,小姐的燒退了。”


    青窕長舒了口氣,方要向容嫣解釋,小丫鬟接下來的話把她嚇得一驚,又坐在了椅子上。


    “乳母道,小姐胸口上突然起了紅斑!”


    容嫣隨青窕去了後院,這才知道瀾姐兒前幾日突然高燒,三日不退,青窕不眠不休地守著,今早才見降溫。容嫣來之前,小家夥還頗有胃口地喝了粥,本以為快好了,可這會兒……


    後院,徐靜姝正守著侄女。見嫂嫂趕來,她也有點慌了。


    眼見瀾姐胸口越來越紅,大夫卻還沒到,青窕急得直掉眼淚。


    瀾姐兒見母親哭,伸出小手給她抹淚。小家夥精神不錯,容嫣看看她胸口,那紅色不是斑,是疹子。


    先無症狀高燒,燒退後出疹,不痛微癢……容嫣摸摸她小脖子的淋巴,問乳母她可曾出過疹子,乳母搖頭。


    容嫣笑了,撫著表姐的背安慰道:“別怕,瀾姐兒這是要好了。”


    青窕驚訝,容嫣解釋來。這隻是幼兒急疹罷了。高燒三四日,服藥不退,一旦退了便會出紅色疹子。不過這也是最後一個階段,一般兩天內疹子便會消,不留痕跡也沒任何傷害。隻是兩歲內的孩子容易患,瀾姐兒都三歲了才出,比較少見。


    雖將信將疑,見女兒症狀確如她所言,青窕便按她的囑咐安排下人。


    給瀾姐兒擦洗後,又喂了水。小家夥耐不住疹子癢,總是去撓。乳母按住她,一撒開她又撓。容嫣尋了兩塊絲帕,把她小手包起來。瀾姐兒揮著被裹的小拳頭噘嘴道:“癢,小姨我癢。”


    容嫣笑著摸摸她頭。“小姨知道瀾兒癢,小姨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癢了。”說著,一邊朝她胸口吹氣,一麵用指尖點她的小下巴,小東西被逗得抱著兩個小拳頭咯咯直笑。


    “還癢嗎?”她柔聲問。


    瀾姐兒小臉湊了湊,拖著軟糯的聲音甜甜道:“小姨親親,親親就不癢了。”


    容嫣哭笑不得,小東西好會撒嬌。這麽招人疼的小團子,看得心都軟了,巴不得能摟在懷裏親個夠呢。於是捧著她小臉親了一口。


    瀾姐兒眯起眼,伸出圓滾滾的小胳膊扭道:“小姨抱抱,還要。”


    容嫣敗了,心徹底化成了水。她含笑伸手,卻聞身後人道:


    “瀾兒,不許鬧了!”


    是徐井鬆,他迴來了。


    容嫣默默站起,迴身揖禮,一抬頭發現虞墨戈也在——


    隨徐井鬆同行的還有請來的大夫。給瀾姐兒瞧過後,道她並無大礙,待疹子退了便好。聽聞和容嫣所言如出一轍,青窕鬆了口氣,靜姝也興奮地對兄長講了方才的事。


    徐井鬆淡笑,不以為意,唯應和地點了點頭。


    青窕激動,一股腦把容嫣欲買田的事也道了來。這可讓徐井鬆心下愕然,不禁掃了她一眼。


    原是帶了家底的,不怪底氣那麽足,說何不肯做妾。想置辦田產?心路轉得倒快。可也是,一個能主動提出和離的女人,自然不簡單。不過一路從書香千金到深閨婦人,她哪接觸過這些,豈懂得中間的門道?那地裏長的,可不是她小姐妙筆生出的花;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宣紙上的香墨,黑白分明。


    女人的命運便在後宅,想獨立,豈不知到頭來是花錢買糟心。


    不過有些人是天生執拗,不叫她吃吃苦頭,便不知迴頭。


    “這豈不是小事一樁。放心,都是一家人,我遣個管事幫表妹打聽著便是。”說著,視線一轉,又落到了虞墨戈身上,盯了他半晌,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無奈道:


    “虞三少爺,您能不能少惹些麻煩,您這是要陪我一起過年嗎?”


    虞墨戈慵然而笑,目光流轉,掃了容嫣一眼。“也不是不可啊。”


    青窕和靜姝聽得糊塗,茫然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來這事也擋不住被傳,徐井鬆搖了搖頭,苦笑道:


    “他為了棲仙樓的花魁,把嚴府二少爺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容:……


    虞:老婆,你聽我解釋!!!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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