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如要迴來了。”姚芹覺得心髒被什麽東西箍著, 越箍越緊。


    “迴來?”姚母不敢置信地拔高聲音:“誰說的?”這都迴首都了, 怎麽可能迴來,那可是首都!


    姚芹雙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塊:“我親耳聽見許向華說,他要去接他, 一安排好工作就去首都接秦慧如迴來。”


    那天她去辦公室, 沒想一抬眼就看見許向華的背影,她下意識縮迴腳步, 檢查衣著。


    吸了一口氣平複下紊亂的心跳之後, 她才準備進去,不防正聽見許向華微微含笑的聲音,他說:“我去接你。”


    姚芹用力絞緊雙手。如果一直都沒有看見希望, 她不會失望。可他們給了她希望的。


    低頭看著女兒漲紅的手指,姚母心裏一抽, 趕緊掰開, 心疼地揉著她的手,柔聲道:“這不還沒迴來嗎?”給她吃一顆定心丸:“眼下許向華可得求著咱們。”


    琢磨了一晚上,姚母也覺得用強的不好, 畢竟男人都是要麵子的, 遂放棄了利用許向國的官司要求許向華娶女兒的計劃。轉而打算讓他欠他們姚家一個大恩,也是告訴他姚家的能耐,娶了芹芹, 對他前途隻有好的。


    眼下卻是隻能按著原計劃來了。


    “媽。”姚芹反握住姚母的手, 眼底溢滿無助。


    “媽在, ”姚母拍拍她的手:“你放心, 媽肯定叫你得償所願。”


    兄弟的命,自己的工作和前途。


    迴心轉意的妻子。


    孰輕孰重,是個人都知道。


    姚書記認為許向華可能會有掙紮,但是最後他肯定選擇前者,萬不想麵對他的暗示。許向華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許向國一案,他堅決擁護和服從組織的決定。


    哪怕他直說,許向國犯的錯誤致命,一旦從嚴處理,極有可能麵臨槍決的結果。


    許向華還是那句話,服從組織安排。


    那感覺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姚書記心裏那個憋屈。


    話說到這一步了,姚書記要是還沒看明白許向華的態度,這麽多年的公社書記也白當了。


    這小子不願意為許向國妥協。就為了一個女人對兄弟見死不救,色令智昏的東西。


    話不投機半句多,姚書記臉色一變,端茶逐客。


    許向華像是沒察覺到他的不悅,腳步輕鬆地往外走。出了門就譏誚地勾起嘴角,一個公社書記,就敢把自己當土皇帝。老大的命,他的工作,好像都是他抬抬手指就能決定的事,也太把自己當迴事了。


    麵色發沉的姚書記走到隔壁,姚母正在安慰姚芹。


    姚書記壓著火道:“你們也都聽到了,他就跟我裝傻充愣,態度顯而易見,他不願意為了許向國娶芹芹。


    芹芹,這小子太沒良心。為了個女人連一同同胞的親兄弟都不顧了,不是人。你別再惦記他了,爸給你找個更好的。”


    說完,又發狠,姚書記咬著後糟牙道:“他是不是以為我就是嘴上說說,我倒要看看,真等許向國被判了死刑,他後不後悔”


    姚芹突然站起來,衝出門。


    “你要去哪兒?”問完,姚書記反應過來,女兒可能要去追許向華,登時怒不可遏。人家就差明說看不上她了,她還要上趕著,就那麽缺男人了。


    姚母一把拉住要去追女兒的姚書記:“讓她去吧,芹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親自問個明白,她這輩子都死不了心。”


    姚書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收迴腳步,低斥:“你看你把女兒慣得。”


    “合著都是我慣得,你沒份!”姚母柳眉倒豎。


    姚書記扭過臉。


    姚母冷哼一聲,順過氣來:“其實這事能換個角度想想,你們男人不老嚷嚷著什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就是說手足不能少,衣服隨便換嘛。許向華這麽重視前妻,說明他這個人疼老婆啊!要真娶了芹芹,對芹芹也差不了。”


    姚書記看一眼斷章取義的老妻,簡直懶得跟她理論。許向華重視前妻,不代表是個女人就重視。被迫著娶了女兒,隻會憤憤不平,以後兩人能過日子?


    要是許向華願意為兄弟放棄前妻娶芹芹,反倒可能會對芹芹好。


    姚芹在路口追到了許向華。


    許向華停下車,單腳支地,目光淡淡地看著氣喘籲籲的姚芹。


    姚芹扶著膝蓋喘氣,緩過氣來之後,慢慢收緊五指,顫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羞恥?”


    雖然這樣對待一位女士不禮貌,但許向華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天嘉嘉說有人在偷看他們,那個人該是姚芹吧!


    明知道秦慧如要迴來了,卻在這威逼利誘,難道不是無恥。還要他誇一句真性情不成?


    姚芹的臉刷的一下子白了,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沒料到許向華會這般毫不憐香惜玉。她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執拗地看著許向華:“你就那麽喜歡秦慧如,為了她,連自己親大哥的命也不顧了,我爸不是在嚇你。”


    姚芹咬著下唇:“你大哥的罪名要是從嚴處理下去,真可以判死刑。”


    許向華淡淡道:“現在不是舊社會,是法治社會,我相信任何人都不能隻手遮天,草菅人命。”


    姚家最大的底氣就是姚芹那當著縣革委會副主任的舅舅張承。革委會副主任,多威風,一句話就能把人整得家破人亡。


    這些年張承有多威風,看他不順眼的人就有多少。之前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現在可不好說。


    風向在一點一點地變,雖然很細微,可敏感的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聰明的都在開始給自己準備後路了。


    姚家倒好,不趕緊縮起來,依舊一副老做派,動不動就想把人往死裏整。真以為別人不能拿他們怎麽樣,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他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好歹經營了一些人脈,正巧裏頭有跟張承不對付的。


    再不行還有許向軍,老二大小也是團職了,雖然軍隊和地方是兩個係統,插不上手。但是不少軍官轉業到地方上都從政,他參軍二十年,戰友可不少。


    就是老二怕老頭子和老大打著他的名號跑官,所以一直瞞著家裏。兩人至今都以為許向軍在部隊做後勤工作,雖然軍銜是連職,但就是個打雜的。


    畢竟許向軍才小學畢業不是,哪知道他早就進軍校鍍過金,正兒八經大學畢業,全家學曆最高的那個。


    這些事,整個老許家就他和許家康知道。


    否則,許向國出事,許老頭第一反應肯定是去找許向軍。想起老頭,許向華忍不住有一種深深的出賣許向軍的衝動。


    他們家最精的就數許向軍。


    姚芹神色慢慢變了,沒有了之前的糾結和憂慮,她深深看一眼許向華,轉身離開。


    忐忑不安的姚母見女兒紅著眼睛跑迴來,哪還猜不到許向華又一次拒絕了,當下怒火中燒,心疼的迎上去抱住她:“芹芹你等著,爸媽饒不了他。老姚你趕緊坐實了許向國的強。奸罪,我要讓他們許家名聲臭大街。”


    姚母眼含戾氣:“我再去找小弟。”一般的罪名公社就能直接處罰,性質惡劣的就得交給縣裏。


    “媽,不要!”滿麵水光的姚芹抓著姚母的手,真判了刑,她和許向華就真的沒可能了。


    姚母恨鐵不成鋼:“都這時候,你還舍不得。”


    姚芹低頭啜泣。


    “這不要,那不行的,那你想怎麽辦?就這麽放過他。”姚母咽不下這口氣。


    姚芹擦幹眼淚,聲音發寒:“他不在乎兄弟的命,他爹媽能不在乎嗎?”


    就算許家父母也不能逼得許向華妥協,兩位老人能不遷怒秦慧如?怎麽可能。


    她不好過,他們也別想過得好!


    許老頭當然在乎許向國的命,在乎的不能更在乎了。


    得知隻要許向華同意娶姚芹,許向國那事就能成為一個作風問題,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甚至過上幾年,許向國還能重新當迴大隊長。


    許老頭當即就同意了,小心地從後門把傳話的人送走。


    許老頭難掩激動,麵色赤紅。要是和姚書記成了親家,別說大隊長,老大要進公社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就是許向華自己也受益多多,前途無量。


    這麽一舉多得的好事,老四都不答應,他腦袋裏塞的都是屎是不是。這個畜生,但凡他有一點良心,都不該見死不救啊!


    “爺爺,您一定要救救我爸,我爸那麽要強一個人,要是留下汙點沒了前途,他肯定受不了了的。”許家文噗通一下,跪在許老頭腳邊泣不成聲:“我被推薦上大學的事成了一半,要是我爸出了事,我這輩子都不能上大學了。爺爺,我想做大學生,我想做城裏人,我還想著把您接進城享福呢!”


    許老頭連忙扶許家文:“你放心,爺爺一定把你爸救出來。”


    “可四叔這個人向來主意大,聽不進別人的勸。之前分家,他說分就分了,贍養費他說多少就是多少,根本沒有咱們說不的餘地,我怕這次……”許家文沒有說下去,爺爺過去除了大吼大叫還能幹什麽,要是大吼大叫有用,家就不會分了。


    顯然許老頭也想到了分家那次,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許老頭不禁害怕,要是許向華就是不答應怎麽辦,他還能綁著他跟姚芹結婚不成。


    “你奶奶。”許老頭急中生智,老太婆分家上幫著許向華,涉及兒子性命,難道還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許家文目光一閃,要是能把奶奶拉到他們這邊當然更有把握。他算是看出來了,四叔對爺爺沒多少情分,對奶奶卻敬重的很。


    “爺爺,我和你一塊去吧,要是四叔不肯答應,”許家文臉上露出決絕之色:“我就一頭撞死在我四叔麵前,就是拚了這條命,也得求著四叔救救我爸。”


    “小孩家家,你胡說什麽。”許老頭嗬斥一聲,若有所思道:“你隻管在家等著好消息,你爸這事,爺爺我有辦法。”


    他是老子,和許向華鬧得再難看都不要緊。許家文卻不同,要是老四對這個侄子有了意見,總歸不是好事。


    安撫了許家文兩句,許老頭便迴了屋,等到月亮爬到中間了,他獨自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出了門。他哪敢白天去找許向華,前腳去,後腳說不得就有人檢舉他想讓兒子去腐蝕幹部。馬國梁還不得抓了他立威。


    許家文靜靜的看著許老頭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雙手慢慢握成拳,他才十七歲,他的人生才開始,不能就這麽毀了!


    老人家睡眠淺,睡夢中的孫秀花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叫她,不由醒過來,這下聲音更清晰了。


    孫秀花抿了抿唇,披上衣服打開窗戶,果見老頭子鬼鬼祟祟的站在窗外:“你幹嘛?”


    許老頭緊張的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你小點聲。”


    孫秀花板著臉,冷冷的盯著他。


    許老頭隻當沒看見,把腦袋湊近一些,直接小聲把姚家開的條件說了,末了語重心長道:“待會兒你和我一起勸勸老四別強了,他不答應,老大就得被槍斃,他們可不是嚇唬咱們,姚書記他小舅子是縣裏革委會的主任,說槍斃就能槍斃咱老大。


    你就舍得,那可是咱頭一個兒子。隻要老四肯娶姚芹,老大就什麽事都沒了。這對老四也隻有好的。那姚芹家世好,又對老四這麽上心,比秦慧如那女人不知好了多少去。”


    望著言之鑿鑿,一臉理所當然的許老頭,孫秀花在想,自己當年怎麽就瞎了眼挑上這麽個男人。


    那姚家是好人家嘛!


    老子見錢眼開,舅舅更了不得了。害了多少人,作了多少孽,就是她這鄉下老太太都聽說了。


    當年資助他上學的老師都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他給戴上高帽子□□,迴去就跳湖沒了。


    這種人死後是得下十八層地獄的。


    這種人家躲都來不及,老頭子竟然還想和他們做親家,他這是想賣子求榮啊!


    “少在這睜眼說瞎話,那姚家人是什麽貨色,你真不知道?那姑娘都知道老四不樂意娶她了,竟然有臉拿著老大的事威脅,就更不是個好東西。你這是要把老四往火坑裏推,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許老頭被噎了個夠嗆,忽然覺得有點頭暈,強撐著道:“胳膊拗不過大腿,得罪了姚家,他也沒好果子吃,咱們老許家都得完。”


    “老四既然敢拒絕,就是不怕他們。”


    對方這都找上許老頭當說客了,可見在老四那碰了釘子。她小兒子她還是了解的,要沒把握,不會拒絕的這麽幹脆,他會跟對方繞圈子拖延時間慢慢想辦法。


    傍晚老四還跟她說,讓他好好養著別擔心老大,不管怎麽樣,命肯定能保住。


    在兒子和姚家人之間,老太太當然相信自己兒子。雖然心裏有點沒底,可也不能把小兒子往火坑裏推啊!


    “你老糊塗了,你以為你兒子是什麽,他就是個小小的工人,人家可是主任是書記,抬抬手就能摁死他。他年輕氣盛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了。這麽由著他胡鬧,咱們全家都得被他害死了。”


    “被我爸害死,這話說出來你就不覺虧心,不怕半夜鬼敲門。”冷不丁冒出來的清亮童聲嚇了窗內外兩人一大跳。


    尤其是許老頭,雙眼大睜,駭然的望著許清嘉。


    許清嘉此時的模樣的確有些滲人,披頭散發,幾縷烏發還垂在眼前,麵孔在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反射著幽幽的月光,再配上那陰測測的語調。


    許老頭喉嚨咕隆咕隆響了兩下,眼珠子越瞪越大。


    “老頭!”孫秀花大驚失色,伸出去的手抓了一個空。


    “砰”一聲,許老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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