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在路上, 中間隔著一米多的距離,偶爾甜蜜的對視一眼, 內心便十分的滿足。


    “姐姐,我要吃大白兔奶糖。”愛麗大聲道, 拉著方圓的手,領著她往供銷社的方向拖去。小丫頭記性不錯,隻來過兩次,就知道縣裏能買到好東西的地方在哪裏了。


    “你最近太淘氣了, 隻能給你買兩塊硬糖。”方圓故意說道。


    愛麗小眉頭一皺, 嘴巴馬上扁了起來, 她咬著小手指委屈巴巴的朝陳南方望去。


    陳南方心裏頓時一軟:“愛麗和姐姐保證,要做一個乖乖聽話的好孩子,就給你買。”


    “我要做好孩子。”愛麗連忙轉頭對方圓道。


    方圓捋一捋她高高翹起的小馬尾,笑著道:“才不相信你的話。”


    六一兒童節的時候, 她給愛麗買了新裙子和花生糖,當時她也是爽快的保證今天一天都乖乖的不搗亂,結果下午就拿著花生糖逗得幾個孩子爭搶打架, 方圓責問起來的時候,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裝傻充愣,氣得她直咬牙。


    “啊……”愛麗撲過去抱著方圓的腿, 啊啊叫著耍起無賴。


    陳南方一直笑眯眯的看著, 心裏不自覺的把這一幕代入幾年後, 那時候他和方圓應該也有一個淘皮可愛的小女兒了吧, 是不是也會向他們這樣撒嬌呢。想到這裏, 他心裏火熱,覺得真的要加快步伐,爭取早點把兩人的事定下來。


    方圓忍著笑意,艱難著邁著步伐,拖著愛麗直行。


    七月底的天氣還十分的炎熱,走了一會兒,方圓的背上都是汗水,熾熱的陽光照射下來,她感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時頭頂罩下來一片陰影,方圓抬頭一看,隻見陳南方靠近她,雙掌並攏,擋住照過來的光線。


    方圓連忙退開幾步,害羞的朝周圍看了一眼,提醒陳南方道:“在大馬路上呢。”


    陳南方有些不情願的放下手,真想時間一下子就進入到十幾年後,那時戀人們都能大大方方的走在一起。


    這時前麵走來一對男女,雙方也是離的遠遠的,男的看到方圓以後,臉上有些遲疑,停下腳步看了方圓一行人一眼,隨即露出鄙夷的眼神。


    陳南方注意到了這個麵白嘴突的男青年,看著他的表情,心下微慍,他故意走過去,用力撞上男青年,男青年被這一衝撞,下盤不穩,後退幾步,直接坐到了地上。


    陳南方唇角微揚,心道,大馬路上用這種眼神看人,就得給你吃點教訓。


    “哈哈哈。”愛麗看著摔倒的男青年,馬上放開方圓的大腿,跑上前指著他嘎嘎笑了起來。


    方圓連忙把她扯迴來,這好事的小丫頭,什麽時候才能改了幸災樂禍的毛病啊。


    她以為是陳南方不小心撞上的,剛想說對不起,發現拍拍屁股站起來,正對他們怒目而視的人是張幹事的兒子薛文青,她暗道,怎麽這麽巧,碰上這個人了。


    道歉的話就咽了迴去。


    “文青,你沒事吧?”和薛文青一起的女孩子,這時候緊張的走上前,羞澀而關心的問道。


    “沒事。”薛文青臉色鐵青,他用手指指著陳南方罵道:“好狗不擋道,你沒長眼睛啊。”


    陳南方笑著伸手把他的手指掰了下來:“同誌,馬路上難免碰撞,你這態度可不行,以後再拿手指頭亂指人,小心十指不全。”


    薛文青著痛的捂著自己的手指,後退一步,麵色難看的冷哼一聲,對身邊的女孩子小聲地道:“碰上一條瘋狗了,我們走!”說完率先跨步離開了,那個女孩子連忙跟了上去。


    “你認識這個人麽?”陳南方看著方圓的表情,猜測道。


    方圓點點頭:“他媽媽以前是我的病人。”她簡單的一帶而過。


    陳南方微笑,那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方圓留意到跟在薛文青身邊那個漂亮膽怯的女孩子,心裏有些替她惋惜,雖然她和薛文青沒見過幾次麵,但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好。


    兩人被愛麗拖著去了供銷社,大白兔這個月已經供應完了,方圓隻能遺憾的看看愛麗,給她稱了一些硬糖,愛麗嘟著嘴巴,有些不開心。


    方圓付了錢以後,突然想起來,她紅著臉,讓陳南方帶著愛麗先出去,她要再買點東西,陳南方不解,有什麽是他不能知道的。


    方圓跺腳:“你先出去啦!”


    陳南方摸著腦袋,愣愣的把已經啃上糖果的愛麗抱出去。


    方圓從包裏找出她的月/經票,到櫃台買了兩條月/經帶,再買了一打草紙和棉花,付過錢以後,把東西塞到包裏,捂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出去。


    陳南方看著方圓挎在身側鼓起來的布包,忍著好奇不敢發問。


    方圓看著愛麗已經吃得手上和嘴巴一圈粘乎乎的,又跳著腳,伸手要夠陳南方手裏的那包糖果。


    “每天隻能吃一顆,不然你的牙齒都要被小蟲蛀光了。”方圓把愛麗拉過來,把愛麗用別針別在胸前的一條手帕扯起來,幫她把嘴巴和小手擦了一下。


    “對,要聽姐姐的話。”陳南方連忙拍附和道。


    路過縣醫院的時候,方圓讓陳南方帶著愛麗先去外麵玩一會,她要去見見醫院的同事。


    方圓進到醫院以後,發現裏麵的氛圍有些不一樣了,來往的醫生和護士都低頭著,沒有精神的樣子。她有些疑惑,現在又有疫情爆發麽,但是候診廳的患者也不多啊。


    她正想先去蔣醫生辦公室,和他打一聲招唿,在辦公室過道裏發現迎麵走過來的姚紅英,她高興的走上去前,嘩的一下拍了下她的肩膀。


    姚紅英嚇了一跳,捂住胸口,抬頭看見方圓笑嘻嘻的臉頰,轉驚為喜,拉住她的手道:“你怎麽迴來了?”


    “迴來看看你們呀。”方圓笑著道,“我看你們個個愁眉苦臉的,到底怎麽了?”


    “走,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去。”姚紅英拉著方圓道。


    “我先和蔣醫生打聲招唿。”蔣醫生的辦公室近在眼前,方圓覺得應該先進去問候一聲。


    “唉,你,你不用去了,蔣醫生不在這辦公室了。”姚紅英表情奇怪的看著方圓道。


    “出什麽事了?”方圓發現這次迴醫院,大家都不大對勁的樣子。


    “走,我慢慢跟你說。”姚紅英道。


    兩人來到醫院後麵樹蔭下的石椅上坐下來,姚紅英歎了一口氣道:“這兩個月來,醫院發生了很多事……”


    紅色運動發動以後,醫院也受到了波及,第一個受到衝擊的就是蔣醫生,他當年是從s市醫院調過來的,現在背景被揭開,原來他是蔣光頭老家那裏七拐八彎的親戚,前些年特務活動頻繁的時候,他在s市醫院受到審查,當時提出調職,來到了縣級醫院,現在紅色運動一開始,又把他之前的背景翻了出來,紅衛bing上門把他揪了出來遊街□□,林院長氣憤之下阻攔過,被過激的紅衛bing打傷了,現在還躺在家裏。


    “那蔣醫生現在在哪?”方圓激動的抓著姚紅英的手問道。


    “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醫院前麵堆的那幾堆沙子?說是讓蔣醫生接受改造,讓他每天去郊外河道邊挑沙子迴來,晚上繼續在醫院值班,不過不讓他迴自己的辦公室了,現在都在值班室呆著。”姚紅英眼睛有些發紅道。


    蔣醫生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裏,他們這幫人都不明白,怎麽會變成這樣了。


    “我們產科主任上個月也迴來了,人瘦得脫了形,又得了難治愈的皮膚病,現在還在家裏休養。”姚紅英產科的主任是一位女醫生,是第一批參加醫療隊,被派往偏遠地區的醫生。


    方圓皺眉,相比起來,她的情況算是很好了,派遣的地方不遠,就在下麵的公社,平時還可以迴來一趟,生活條件也不算太差。


    “外科的劉醫生不久前去世了……所以蔣醫生現在工作還沒被免掉,很多手術現在都安排在晚上做了,等著蔣醫生挑好沙子值班的時候再手術。”


    一連幾個消息,讓方圓心裏堵得說不出話了,“劉醫生身體是有些不好,但是怎麽會突然就走了?”劉醫生也才五十幾歲,之前一直在外科崗位上,雖然帶方圓的是蔣醫生,但平時和他也經常接觸,討論病案,沒想到人說沒就沒了,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據說他愛人的成份不好,被拉去□□的時候,他一氣之下,倒下就醒不過來了。”


    “我在鄉下,都不知道這裏發生的情況。”方圓難過道,如果不是今天路過醫院,她真的不知道這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怪不得現在醫院的氣氛不對了。


    “我也不敢告訴你,你在鄉下巡醫肯定也遇到很多困難,我怕你知道了跟著擔心。”姚紅英道,主要是說了也沒有用,方圓除了著急上火,也改變不了現在的情況,誰也改變不了,她沮喪的想著。


    “杜書記、陳主任呢,他們有沒有幫忙想想辦法?”方圓問道。劉醫生是救不迴來了,但是蔣醫生現在的境況這麽糟糕,是否能幫他減輕那些額外的勞作。


    “杜書記一貫是支持和服從中央的決策,他沒有製止紅衛bing行動,林院長又倒下了,陳主任,他也是無能為力。”姚紅英想了想,撇嘴道,“杜書記的愛人張醫生,現在倒是出風頭了,鬥私批修她鬧的最起勁。”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心情越加低沉,方圓現在也沒有心情去見其他同事了,她本來想等蔣醫生迴來,姚紅英道,蔣醫生今天被帶到其他地方□□了,她是等不到他迴來了。


    方圓滿心煩悶的從醫院出來,看到陳南方和愛麗兩個人等在太陽下麵,她眼眶紅紅的走了過去。


    陳南方看到,急忙問發生了什麽事?


    方圓搖搖頭,不想說話,迴頭望了望縣醫院牆上剛刷上去不久的幾個大字,‘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她垂首黯然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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