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飯店是西橫街上新開的一家私人飯店, 門麵不算大,夫妻二人打理, 有兩三位年輕服務員,飯菜精致,價格也合理。


    何小曼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隆重,也不願意太簡陋, 便挑了這麽個不張揚的地方。


    周曉芬一進來, 就暗讚何小曼懂分寸,這飯店透著幹淨利落, 很合她周曉芬的口味。何小曼的妥貼果然是無處不在


    兩個女人,沒有要酒。點了兩三個清淡的菜,又各自泡了茶, 倒像小聚。


    “周廠長越來越好看了。這衣服是大城市買的吧。”


    何小曼一眼就看出了衣服的尊貴, 是品牌訂製, c州可沒有這百年老品牌。


    女人都是愛被人誇漂亮誇品位的, 周曉芬笑道:“特意趕到s市的老店去訂做的,多少人排隊都排不到, 最好的裁縫師傅,一個月隻出幾件……”


    周曉芬微微搖了搖頭, 話鋒一轉, “隻能說我和裁縫師傅非常投契,願意幫我提前, 這才上身沒多久呢。”


    說到這地步, 也是相當需要配合了, 何小曼當然不會那麽不識趣,笑道:“畢竟是周廠長才有這個麵子啊,不一樣的。再說了,裁縫師傅也看人,能襯衣服的,師傅做起來也更歡喜。”


    以前周曉芬不這樣,現在去國棉一廠當了領導,架子就難免大了,也愛聽奉承話了。


    這些高位陋習,真是跑都跑不掉,早晚潛移默化。


    “你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周曉芬道,“你知道‘氣流紡‘吧?”


    “知道。”何小曼點點頭。


    “氣流紡”當然知道。何小曼很關注新技術的發展,知道這是一種新型的紡紗技術,而國棉一廠新建成了一個氣流紡車間,裏麵全部都是新式紡紗機……


    最令人叫絕的是,這個車間竟然采用空姐的標準,招聘了一批外貌靚麗、文化素質較高的女工。


    當然,收入也比其他工人要高一大截。


    據說目前的相親市場上,就以國棉一廠“氣流紡車間”的姑娘們最搶手,那可全是高顏值、高個子、高水平的“三高”姑娘,而且還賺的多,真正是婆婆滿意,兒子喜歡 。


    “我們市可是紡織明星城市,在全國都是響當當拿得出手的。氣流紡車間以後專門用來接待國內外貴賓,是市裏邊的一張名片。所以啊,光有漂亮的女工還不夠,還需要有英語能力超強的接待人員。”


    這年頭,漂亮姑娘不少,有文化的也不難找,但又漂亮、又有文化、英語還好的姑娘,那就是鳳毛麟角了。


    周曉芬很有興趣的望著何小曼:“當時你是如何接待克裏斯蒂安和西蒙娜的,我可全看在眼裏。而且你不光有超強的外語能力,這一年多你在崇光棉織廠把織布車間運營的遠近聞名,尤其你的四班三運轉,現在在區裏、在紡工局都是一項響當當的創新……”


    “周廠長,真是過獎……”何小曼謙虛地說。


    “我不會誇大,隻會實話實說。你大概忘了,可是我力排眾議把你從車間擋車工提上來的,當初邱廠長還很忐忑呢。”


    這倒是說的實話,當初的情景何小曼還曆曆在目。現在看著周曉芬,何小曼隱隱猜到了她的來意。


    “的確要感謝周廠長。”何小曼說得不緊不慢。感激的話要說,但不是現在說,現在說得過頭了,很可能自己就被動了。


    何小曼謹慎地望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周曉芬是人精,如何看不出何小曼的用意,暗暗輕笑一聲。她可不怕何小曼精,她自認比何小曼更精,更看得懂人性。


    “小曼,你是人才,我是來挖人才的。”周曉芬笑吟吟地望著她。


    何小曼一凜,雖然已經猜到,但聽她一說出口,還是有點兒震動。


    “我哪裏算什麽人才……”


    “小曼,我不喜歡說客套話。有些承諾,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你過來絕對不止外語接待這一項,這種花瓶工種,我去大學生裏找個外語好的學生就可以辦到……”周曉芬嗬嗬一笑,輕輕喝了一口氣,觀察著何小曼的反應。


    何小曼端著杯子,輕輕地晃著水麵,卻並不說話。


    “氣流紡車間的車間主任,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周曉芬拋出了殺手鐧。


    刹那間,何小曼心中激蕩。說她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哪個姑娘會拒絕“氣流紡”,更別說是“氣流紡”車間的主任。這個誘惑力真的太太太有殺傷力了。


    但是,何小曼慣有的冷靜又一次拯救了她。


    “謝謝周廠長,我想……我不願意挪窩。”


    周曉芬一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了眼睛看著何小曼。


    “我在崇光棉織廠挺好的。而且廠裏剛剛新建了新的織布車間,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麵對何小曼這樣的說辭,周曉芬迅速調整自己的情緒,又笑道,“可要想清楚啊。國棉一廠可是國營企業,你進來……我可以把你錄用成幹部。”


    這招殺傷力實在巨大,要是王秀珍聽到,立刻就會逼著何小曼答應。


    但是,王秀珍不在啊。


    “周廠長,你說得都對。條件很誘惑,車間也很誘人。國棉一廠更是市裏紡織的頭塊牌子。無論從哪方麵,崇光棉織廠都無比與之比擬。”


    “但人有感情。我在這兒幹了兩年不到,有成長,有收獲,結交了朋友,結識了令人尊敬的師長,還帶出了一支四班三運轉的隊伍。”


    “崇光棉織廠還可以更強大,我想和它一起強大。國棉一廠雖好,卻是我攀附它。周廠長,真的很抱歉,也真的很感謝。”


    這麽一說,飯都沒法好好吃了,尷尬得周曉芬拎起筷子指指桌上不多的幾盤菜:“算了算了,也不要現在就急著迴我,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想法有改變,我總歸是一直歡迎你的。工作迴頭再談,咱們吃飯。”


    這一吃,一直到告別也沒有再談工作。


    倒是周曉芬臨走前鄭重地看著何小曼:“崇光廠現在的規模擴張得很厲害,雖然隻是個區屬企業,勢頭卻超過了市裏大多數的國營企業。你若不來我們廠,我會將你視作對手,不留任何情麵。”


    真是難得的巾幗氣質。


    何小曼笑道:“很願意和周廠長公平競爭。”


    二人微笑著握手道別,縱使空氣中已彌漫著風起雲湧的味道,但表麵卻風平浪靜,溫和美麗。


    這個“公平競爭”,是何小曼的心聲。她很佩服周曉芬,能有這樣的對手是一件榮光的事。


    還有一層意思,雙方心知肚明,卻誰都不便說出口。


    周曉芬想把何小曼挖到國棉一廠,既是愛才,卻也是忌憚。


    何小曼是利劍,放在外頭,鋒芒畢露讓人寢食難安,收在身邊,便可以給利劍加上劍鞘,可以打磨它,也可以摧毀它。


    這等心思,要何小曼真是十來歲,必是難以察覺。虧得她重生雙世,這積累教她看得清利弊,也看得清得失。


    這慧眼慧心,才讓她選擇了繼續留在崇光棉織廠。


    去國棉一廠,她很難短時間內突破周曉芬的高度,但留在崇光廠,她很快就可以和周曉芬直麵對決。


    保護,有時候也是桎梏。


    何小曼心如明鏡。


    第二天,她將這段見麵偷偷說給葉美賢聽。葉美賢倒吸一口中涼氣,隻覺得何小曼錯過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何小曼卻不以為意,反是笑得意味深長。


    “拎包住進寬闊的屋子,也能翻筋鬥;自己親手起個高樓,也能翻筋鬥。哪個翻起來更暢快?”


    葉美賢笑了:“你是孫猴子啊,還翻起筋鬥來了。”


    說完,又悟出何小曼話中之意,歎道:“年輕真好啊!”


    隻有年輕,才會如此雄心萬丈;隻有年輕,才能蔑視眼前的高山;也隻有年輕,才能無懼前途漫漫。


    一邊忙著車間搬遷,一邊緊鑼密鼓地複習迎考。科技學校舉辦了一次模擬考試,何小曼又是當仁不讓的第一。


    下課的時候,陳校長背著雙手踱到走廊上。


    “今年這照片牆上,該添上你了。”他指著走廊上的榮譽榜,榜上每一張笑臉,都配著一個響當當的校名。


    何小曼笑道:“我想去的學校,不知道夠不夠資格上牆。”


    陳校長扶了扶眼鏡框,有些意外:“你的成績比這上麵絕大多數的人都好,不用這麽謙虛。”


    “我不是謙虛,陳校長。”何小曼很誠懇,“我想考國紡大。”


    陳校長一愣:“國紡大?這學校有點冷門,算不上如雷貫耳啊。”


    是啊,這類專業性很強的學校,與那些全國聞名的大名校相比,就好像演技派較之於國民偶像。


    國民偶像固然吸引眼球,但何小曼更想成為“實力派”。


    “是的,和這上麵的幾個學校比起來,大概國民度不算高吧。但我更重專業。我想學習麵料設計與服飾設計,國紡大在這方麵是全國第一,有最好的教授團隊和國內最頂尖的大師。”


    陳校長的眼鏡片後麵,罕見地放出光芒。


    “你對自己有如此清晰的規劃,一定可以成功!這專業不好考,分數高,還得麵試。”


    陳校長指著牆麵上的空白處:“隻要你能考上這個學校這個專業,這個位置,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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