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病來得快, 去得也快。


    喝了點熱水,靠牆休息了片刻, 何小曼神誌清爽了許多,便起身想迴到車間繼續幹活兒。


    耿永蘭要下班了,特意又彎進來看何小曼,問她好點沒。雖說前麵積怨頗深, 何小曼卻並非小心眼的人, 見她還挺關心自己,便點頭表示感謝, 又說自己應該無礙,可以繼續幹活。


    一直到下班,並沒有再出現異樣。何小曼便把這事給扔了, 隻跟王秀珍說可能最近腸胃不太好, 隻想吃點清淡的。這年頭, 要油膩倒難, 要清淡還不容易,煮點兒白粥, 就著蘿卜幹一會會兒就兩碗下肚。


    急得王秀珍說:“你腸胃不好還吃這麽多,你可注意點啊!”


    何小曼隻笑了笑, 並沒有往心裏去。下午還接待了一位慕名而來的阿姨, 帶了一塊據說是從國外帶迴來的真絲衣料,讓何小曼給她女兒設計一條連衣裙。


    送走阿姨, 又和王秀珍一起去了趟街道, 把翻建手續給正式拿到了手。一切都很順利, 當然也要感謝在街道工作的史培軍媽媽。


    從街道出來,何小曼直接上了公交車去上班,而王秀珍則獨自迴家。


    一切都那麽高效而順利。


    但奇怪的是,上班大約到傍晚的時候,那不適感又一次突然來襲,而且翻江倒海,比昨天來勢更加兇猛。


    車間主任餘杏娣和副主任耿永蘭都已下班,隻有車間調度在,見何小曼突然捂著嘴跑出去,嚇了一跳,趕緊叫了葉美賢出來。二人將何小曼送到醫務室,值班醫生也隻覺得這該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隻有何小曼心知肚明,自己隻喝了點白粥和蘿卜幹。想要解釋,又苦於自己全身無力,一陣又一陣的幹嘔將她的力氣耗盡,碎發都貼在了額頭上。


    葉美賢突然想起來,昨天何小曼喝了點熱水,休息了一會兒似乎就好了,又張羅著去找水杯倒熱水。


    這年頭沒有一次性水杯,而何小曼也不願意喝別人的水杯,便對葉美賢道:“葉師傅,麻煩你去車間幫我拿一下水杯。”


    葉美賢自己也是個幹淨人,完全能理解何小曼的一點點小潔癖,不一會兒就從車間裏取了何小曼的水杯過來。


    也就這一會會的時候,何小曼似乎已經緩了過來,半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葉美賢從熱水瓶裏倒了半杯水,道:“先前的水我特意沒倒掉,留了點,這樣再鑲點兒開水進去,就正好熱熱的,也不燙嘴。”


    “謝謝師傅。”何小曼道著謝,接過茶杯。正要喝,卻突然輕輕地“咦”了一聲。


    “怎麽了,太燙?”葉美賢還以為她燙著了,轉頭一看,卻見何小曼將水杯端在跟前,仔細地看著。


    “師傅,這不是我的水杯。”何小曼道。


    葉美賢笑道:“你的水杯一直放在靠牆的櫃子上,我是放另一邊的,又不跟你混。”


    “真的不是。”何小曼心中起了疑慮,“你看這把手下邊,跟我的不一樣。”


    葉美賢一愣,過來看了看:“不都是過年時候廠裏發的杯子嘛,好多人都用,全是一模一樣的杯子,哪裏不一樣了?”


    的確,這是八零年代最常年的搪瓷水缸,白底子,上麵印著組成半圓型的廠名,圍繞著一顆紅色五角星,跟她們身上穿的圍單的設計幾乎一模一樣。


    何小曼卻搖搖頭:“我的把手下邊磕掉了一塊搪瓷,雖然很不起眼,但也肉眼可見。可現在這隻杯子,雖然樣子與我的一模一樣,應該也是過年時候發的,但把手下的搪瓷整齊如新,肯定不是我的。”


    “那真不知道是誰這麽不識趣,明明每個人都有櫃子,放在你櫃子上幹嘛。”葉美賢有些不樂意了,“這車間裏有些人,我也很有意見,實在太不見外了。”


    何小曼緩緩抬起頭,隻這說話的功夫,她的神情已漸漸凝重起來,心中有個疑慮的陰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葉師傅,能不能幫我叫丁彥過來?”


    葉美賢卻會錯了意,笑道:“也好,讓他來陪陪你。”正要起身,又問,“既然不是你的杯子,要不要我帶迴車間去?”


    何小曼趕緊道:“不用不用,先放著吧。”


    葉美賢有些奇怪,望了望她,到底還是沒有把水杯帶走。


    丁硯一定是騎著他的24吋女式自行車飛馳而來的,不一會兒就衝上了醫務院所在的二樓。


    “怎麽迴事,要不要送你去醫院?”一看何小曼竟然躺在床上,而且神色疲憊又憔悴,丁硯很是心疼。


    何小曼卻搖搖頭,雖是憔悴,眼神中倒透出些犀利來。指了指門:“麻煩把門關上,我有話要說。”


    丁硯依言過去將休息室的門關上,又返迴坐在床沿邊上:“什麽話?你要是太累,等身體好了再說也可以。”


    哪裏還等得到身體好了再說。何小曼正色道:“丁彥,同樣的症狀,我今天是第二次發作了。”


    “昨天怎麽沒告訴我?”丁硯一驚。


    “昨天我沒在意,以為自己著涼了,所以才惡心想吐。而且就發作了一會兒,後來就好了。但今天又來了一遍,時間稍晚一些,症狀更重一些,這就有點蹊蹺了……”


    從何小曼的眼神和語氣,丁硯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安。“什麽樣的蹊蹺?”他問。


    何小曼指著床頭櫃上的搪瓷茶缸:“這是我在車間裏喝水的水杯,但是我剛剛發現,這水杯被人換過了。”


    “什麽?”丁硯驚唿,“你是說,這隻水杯其實不是你的?”


    何小曼閉上眼睛,點點頭:“對,不是我的。我幹活的時候,要在一行行的織布機中繞行,常常會有視線遮擋。有人趁我不注意,把我的茶杯換走了。”


    丁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將茶杯端起,放在鼻子下仔細聞了聞:“好像並沒有異味。”


    “對,我也聞過了,沒有異味。”何小曼緩緩的道,“但如果,有人把有異味的杯子換走了呢?”


    一個紡織廠而已,一個紡織廠嶄露頭角的年輕女工而已。誰要如此對她下手?不僅此人十分敢想,就是往這上麵猜的何小曼,也是十分敢想。


    但何小曼心裏清楚,隻怕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有人要自己躺下。


    如果她真的是這八零年代的十七八歲小姑娘,的確不可能有這個心眼。而這手段在這個年代也極為罕見,尋常人根本想都不可能想到。


    但她不是。她是從三十多年後穿越而來,她是見多識廣的時尚界白領,她有飽閱各種奇葩社會新聞的二十一世紀大腦。


    某些事,在八零年代匪夷所思,但放到二三十年後,卻並非不可思議。


    尤其,紡織廠也是有實驗室的。


    “誰這麽狠心,要幹這樣昧良心的事兒?”丁硯氣憤。


    何小曼卻苦笑道:“大約都能數得出來,有機會來車間的、而且能接近我卻不被起疑的、以及跟我有過節的。”


    “誰跟你有過節?”丁硯倒也會抓重點。


    “起碼……車間主任和副主任都有吧……”何小曼竟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自己這是過的什麽日子,把車間兩個大佬都得罪了,居然平安到現在才被人坑害,好像已經很了不起的樣子。


    果然,連丁硯都倒吸一口涼氣:“服氣啊!不過我相信肯定是她們的錯。”


    知己啊!何小曼心中突然歡快起來,就連被人暗算都顯得不那麽可恨了。


    丁硯已經開始迴想劇情:“你兩次都是上班沒多久,然後白班的人下班前後開始發作,說明就是你上班後的事啊。”


    “對啊,而且我今天因為中午喝的粥,下午上班後喝水也比昨天晚些,所以發作得也晚。”


    “發作一段時間,症狀就慢慢減輕消失……就像你現在這樣,似乎好了很多?昨天也是這樣?”丁硯在確認。


    何小曼點頭:“是的,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跟昨天一樣,挺過特別難受的那一段,就慢慢恢複了。”


    丁硯卻神情嚴肅:“可萬一沒挺過來……”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似乎難以接受這個假設。


    甩甩腦袋,重新進入劇情:“按這個邏輯,這個下手的人應該是白班吧,五點後這人下班了,所以不可能再下手,你就緩過來了。”


    何小曼弱弱地一笑:“應該說,是這人怕自己不在,難以控製局麵,所以趕在下班前把有問題的水杯換掉了。”


    “太可怕了。這是犯罪。我們去報警!”


    何小曼輕輕地拍了拍丁硯的手臂:“打草驚蛇不好玩,不想玩玩引蛇出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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