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棉織廠要來外賓了!


    這消息在廠裏迅速傳開。各車間嚴陣以待, 在工餘開始組織前所未有的大掃除。尤其是織布車間,光是五月十日這天當值的工人名單, 車間主任餘杏娣就擬了三次。每次送到副廠長周曉芬那裏,都會圈出幾個不太妥當的名字,又退迴來。


    “我已經沒法子了。這是選美啊,還是選先進啊!”餘杏娣抱怨。


    耿永蘭笑道:“自然要又美又先進。”


    “就我們這小廠, 哪來那麽多又美又先進的。”餘杏娣拿著鉛筆, 在名單上點了又點。


    耿永蘭撇了一眼,上麵果然沒有何小曼。葉美賢倒是有。因為葉美賢是廠裏第一個“萬米無疵布”能手, 擋車工的一麵旗幟,不放她是不可能的。


    不過,沒有何小曼, 這就有點兒意思了。很明顯, 餘杏娣不想讓何小曼露臉。她再也不想用“捧殺”這一招。因為之前用過, 捧著捧著, 何小曼太過硬,還真的就爬上去了。


    周曉芬也急, 總覺得餘杏娣領會不到上麵的意思,退了幾次, 也不等她再遞單子, 自己就晃到織布車間來。


    “這次機會對我們廠來說非常難得,邱廠長在局裏立了軍令狀, 勢必拿出煥然一新的麵貌來!”


    周曉芬手指敲敲玻璃台麵上放著的名單:“重點位置放業務骨幹, 到時候自然由邱長廠引路, 知道往哪兒帶。其餘的位置還是要年輕化!”


    餘杏娣一聽“年輕化”三個字就不服,她當車間主任已經好多年,當年周曉芬還算是她的晚輩,不知局裏突然刮了一陣什麽妖風,說要注重培養年輕幹部,就把周曉芬給提了上去。


    還不都是什麽“年輕化”給鬧的。


    就這資曆都沒自己老的人,竟然在自己麵前敲桌子,餘杏娣心口的氣怎麽都順不過來。


    “這是車間,幹活的地方,不是選美。”餘杏娣提高了聲音。


    周曉芬瞥她一眼,知道她對自己不服氣也不是一天兩天。沉著臉道:“你當國棉一廠隻是簡單的更換生產線?人家在造新車間,不僅全是新型的進口紡紗機,而且人員除了部分骨幹,全部要嚴格麵試錄用,按照空中小姐的標準。”


    空中小姐!那是相當於電影明星的存在啊!


    耿永蘭倒吸一口涼氣:“找這麽漂亮的,能做事?還是本份點的好。”


    “漂亮的就不能幹,這是什麽邏輯?”周曉芬長得就不錯,當然人也很能幹,但因為上升得快,也沒少被人質疑能力,一聽這種話也是很紮心,“葉美賢不能幹?那個新來的,葉美賢的徒弟,叫什麽來的,不能幹?你們的老觀念早就該改改了,國棉一廠是旗幟,人家都知道打造門麵,你們還抱著老舊的封建思想……”


    她說得激動,手指在名單上敲得更急.促,因為一時想不起葉美賢徒弟叫什麽名字,她一邊說,一邊還在名單上找。


    找了一圈才發現:“咦,葉美賢的徒弟呢?”


    自己都做到這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步,還有人惦記著何小曼,餘杏娣有點悻悻的,也不知道這個何小曼怎麽就這麽招人.


    “何小曼正好不在班上。”雖然很牽強,但這是她唯一能說得出來的理由。


    周曉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戳破,道:“那就調過來。這次排班必須全力以赴。她和葉美賢看進門頭兩排織機,葉美賢看左邊兩排,何小曼看右邊兩排。”


    說完,又進了車間,認認真真全部巡視了一遍。餘杏娣心裏也是窩囊得很,被周曉芬批得這麽沒有麵子,轉身還是得陪著她看車間,還要忍受她挑刺,然後按她要求整改。


    隻等她一走,氣得餘杏娣破口大罵:“當個副廠長了不起啊,也不知道怎麽爬上去的,來我織布車間指手劃腳!”


    耿永蘭趁機煽風點火:“這年頭啊,埋頭幹活是沒人看了,都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餘主任啊,我看我們是不適應時代了,服老吧!”


    餘杏娣眼睛一瞪,突得很有點難看:“服什麽老,這個車間還是我說了算!”


    望著餘杏娣怒氣衝衝摔了簾子出去,耿永蘭挑了挑眉。上次跟何小曼幹了一架,敗得實在太慘,到現在還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耿永蘭這迴氣怎麽咽得下去。


    她也是崇光棉織廠有份量的老資曆,整天跟著餘杏娣後麵鞍前馬後,好不容易升了個車間副主任,倒被一個新來的小丫頭弄得丟了人。而且明明是你餘杏娣挑起的事端,結果倒好,一鬧大,餘杏娣沒聲了,承受嘲笑的全成了她耿永蘭一個人。


    耿永蘭覺得,這樣的人也不配當車間主任。


    連著上了好長時間的早班,何小曼終於倒成了中班。丁硯白天在各車間和部門調研,晚上在辦公室寫報告,差不多到十一點,他就會收工,在廠外的路上等何小曼下班,然後用他的24吋女式飛鴿自行車送何小曼迴家。


    本來何小曼不願意讓他送。說在廠裏接觸已經很多,不想太紮眼。丁硯倒也不反駁,溫和地一笑,下迴就換到了廠外,而且離廠門還有一段距離,免得同樣下中班的職工看到。


    見他這麽有誠意,何小曼倒也不好再拒絕。


    當然,何小曼的心裏其實也並不是那麽想拒絕,二人一路說說笑笑迴家,非常不寂寞,而且說得非常投契。


    丁硯知道得多。如果說何小曼的聰明一半來自自身的智商,一半來自內心的預知;那丁硯的聰明,則一半來自智商,另一半來自於他的敏銳。這敏銳是天生的,能讓他在各種訊息中迅速抓住重點並融會貫通。


    如果說丁硯還有什麽與眾不同,無疑,他的家世也讓他比常人有更寬的眼界。


    何小曼不知道他的家世,但卻極為欣賞他的眼界。尤其這眼界出自一個八零年代本土少年,這是多麽難能可貴。


    離外賓來廠裏參觀的日子越來越近,值車也按照參觀那天的安排開始提前預演。車間大門進來,中間是寬闊的走道,葉美賢看進門左手邊的前兩排,何小曼看右手邊的前兩排。


    而且周曉芬還特意找了何小曼,跟她說客人是從羅馬尼亞來的,會講英語。外事辦會安排翻譯隨行,但是萬一客人來了興致要和紡織工人交談,何小曼也得有所準備,免得接不上。


    “不用講得太複雜,隻要能微笑著說幾句英語,展示我們泱泱大國的風範就好。”周曉芬還挺會把握分寸。


    何小曼點點頭。心中不由也有些感慨,現在羅馬尼亞客人來,是件大事,講究是的國際影響。但是,不久的將來,羅馬尼亞就會動蕩,會政變,會嚴重影響經濟發展。而我們國家卻將開始騰飛,雖然現在還像個孩子,好奇地看著世界,但是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奔馳的巨人。


    雖然這車間裏機器的轟鳴很可能讓外賓根本聽不清何小曼的英語,但是,有人說就足夠了。連紡織工人都會說英語,這是一件多麽新潮的事啊。


    目送了周曉芬,何小曼轉身繼續在布機間巡視,偶爾發現疵頭,迅速地處理掉。來了半年多,她已經是一個技術非常嫻熟的優秀紡織工人了。


    修了疵頭,正要起身,突然何小曼眼前一眩,一種很陌生的不適感襲來。她有些想吐,張了張嘴,卻又沒吐出來。


    稍稍立定了一會兒,那感覺隨即消失,眼前又變得清朗起來。


    何小曼想了想,難道是這兩天給人畫設計稿,影響了休息?自我解嘲般笑了笑,賺錢雖重要,看來也要注意休息啊。


    從頭一排繞到第二排盡頭,望見葉美賢正好也相向而來,何小曼正想跟葉師傅說兩句話,一陣更強烈的不適猛地又一次襲來。


    “怎麽了?”葉美賢勃然變色,剛剛關心地問出聲,隻見何小曼已經捂著嘴.巴衝到車間外邊。


    葉美賢一愣,立刻跟了上去。何小曼正扶著車間門外的梧桐樹咯咯作嘔,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葉美賢著急地問。


    何小曼喘著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好像……好像吐不出什麽來。”


    又咯咯了兩聲,已經起了一身的虛汗,但不適感卻漸漸緩了下去:“沒事了,我歇一歇就好。”她跟葉美賢道,“午飯我是在家吃的,沒吃什麽油膩的,大概是睡覺著了涼。”


    葉美賢有些不放心:“那你去更衣室坐一會兒,你的車我幫你看。”


    “怎麽了?何小曼身體不舒服了?”耿永蘭跑了出來,關心道,“我說怎麽兩個人這麽急跑出來……”


    一見何小曼還捂著胸口,剛剛又是嘔吐的樣子,耿永蘭立刻道:“來,讓葉師傅扶你去更衣室,你的水杯在哪兒,我給你倒點兒熱水喝。”


    “謝謝耿主任,水杯就在我布機旁靠牆的櫃子上。”


    耿永蘭立刻進車間去拿水杯,葉美賢把何小曼扶到了更衣室,將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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