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真正坐在書房中與師爺說話。


    他的師爺是紹興人,是他以一年五百兩的高價禮聘過來的。這幾年,賴著這位師爺多智,他平步青雲。


    師爺麵對薊遼總督王真,侃侃而談,“……世間最大,莫過於從龍之功。而這從龍之功卻如利刃,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東翁若是有了決定,須得慎之又慎。”他對於擁立之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都非明主。


    王真長長地歎了口氣,“此事非我所願,實在是形勢所逼。如今京中形勢巨變,豈容我等選擇?”袁雪曼再度有孕這件事如同一個巨大的信號傳遞出來。


    袁家聖寵不斷,大皇子的地位就會穩固。


    而且,他與周家聯了姻,就等同與站到了漢王府這條船上。


    如果漢王府決意介入大皇子與二皇子之間的爭鬥,他沒有後路。


    突然間,王真的心中升起怪異之感。


    漢王府的小王爺與小王妃離京之前,文謙突然辭官,與文謙交好的幾位同年走的走貶的貶,竟是全都遠離了是非旋渦。


    難道說,那時小王爺就開始謀劃了嗎?


    王真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後。


    外麵有小廝揚聲,“老爺,有信到。”


    他與師爺密談時是不許人靠近的,此時小廝高聲報信,必是有緊急的信件。


    待小廝進來後,王真看完了信件,麵上的表情變幻了數次。


    “東翁……”師爺輕輕地喚了一聲。


    王真苦笑一下,將信遞給了師爺,“是小王爺寫的,你看看吧!”他說是韓辰所寫的信,實際上卻是方思義下的筆。


    師爺接過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看完之後,也是一臉苦笑。


    “東翁,這可難辦了。”


    信裏隻是一些問候之語,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唯在信的中間提了一句,令王真謀定而後動,切莫誤入歧途。


    這是在告訴他,遠離京中的旋渦,不管是任何人來都不要表態。


    可不知為什麽,王真的心頭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也許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希望這樣,如果爭位的是韓辰……


    落日漸沉,飛雲過盡。天高地迥,流年如水。窗外的一抹夏綠在落日下如同鎏金的玉石,散發著熠熠的光芒。


    涼陰如幕,蒼荷支支。


    王真禁不住吐了一口長氣。


    “要變天了啊!”


    ……


    九邊的天色尚穩,京中卻下起了暴雨。


    暴雨中,朱紅色的宮牆猶顯得醒目。


    袁皇後穿著一身寬鬆的夏衫,斜斜地倚著迎枕。身邊,是袁雪曼所生的小公主。


    小公主膚色白嫩,雙眸如水,此時正衝著袁皇後眨眼睛。


    袁雪曼與大皇子妃龔氏坐在袁皇後兩旁,笑吟吟地看著袁皇後逗弄小公主。


    袁皇後麵上有淡淡地笑容,“雪曼有孕,這些日子來我這裏的時候就少了。若是你無事,可以常來走動走動。”這話,是對龔氏說的。


    龔氏聽了袁皇後的話,悚然一驚。什麽叫無事常來走動?難道她來請安的次數少了嗎?


    雖然他們在宮外居住,可是每日早起她必到宮中來請安。


    然而龔氏一向是個性格溫柔的,並不敢違逆袁皇後的話,聞言隻是誠惶誠恐地站起來,低著頭道:“多謝母後教誨,以後媳婦定會常來走動。”


    袁皇後嘴角扯了扯,扶著扶手的手略緊了一下。


    她並不喜歡龔氏。


    小門小戶出來的,半點體統也沒有。做為一個皇子妃,最重要的不就是儀態嗎?


    可是瞧龔氏這副瑟瑟縮縮的樣子,哪有半點皇子妃的氣派?


    袁皇後將臉轉到一旁,看向了小公主。


    袁雪曼笑著喝了一口茶,輕聲道:“姑母,前些日子嬸嬸往我那裏遞了信兒,說想求姑母幫著世子參詳一下親事。說不求女方家世,隻求人長得周正即可。”


    袁皇後聽到陳氏的名字,不由冷笑數聲,“說吧,她看中誰了?”


    袁雪曼抿了嘴笑,“衍聖公府的二姑娘,孔嘉善。”


    袁皇後啞然失聲,抬頭看向袁雪曼。這叫不圖家世?這世上還有比衍聖公府更高的門楣嗎?


    這陳氏,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居然敢打起衍聖公府的主意了?


    袁雪曼倒了一盞茶,端到袁皇後手邊,言笑晏晏地道:“嬸嬸的意思是說,若是能求得孔府的姑娘。以後她入宮行走時,也能揚眉吐氣。嬸嬸也說,這嘉善畢竟不是長女,她就是求來做媳婦想必也不會礙著什麽。”


    袁家以武起家,現在又是外戚。在文官麵前,天然的沒底氣。


    若是能求得孔府的姑娘為媳,以後武定候定然能在文官麵前抬起頭來。


    然而,袁皇後聽在心中的卻是那句入宮行走……


    若是袁家和孔府聯姻,對大皇子來說多少是個助臂!


    隻是,她早先就打算讓大皇子娶了孔府的嫡長女,卻被永安帝斷然拒絕。如果再為袁世子求娶孔家嫡次女,隻怕永安帝那頭不好通過啊。


    看著袁雪曼的笑容,袁皇後突然道:“怎麽,你有主意?”


    袁雪曼盈盈一笑,不答反問,“二皇子與韃靼公主的婚事將近,姑母可打算送什麽禮物?”


    韃靼公主本不欲嫁給二皇子,可是袁雪曼不過派人在她麵前提了幾句韃靼的未來,敏敏兒察就連半點猶豫也無了。


    韃靼西有瓦剌,南有本朝,東有高麗,在三方夾縫中生存。


    隻要敏敏兒察心中有韃靼,由不得她不從。


    而且,得知敏敏兒察就要嫁給二皇子,韃靼立刻送來了嫁妝……


    袁皇後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見到她們轉移了話題,龔氏小心翼翼地垂下頭,不再多發一言。


    袁雪曼看了一眼龔氏,眼底半點憐憫也無。


    在宮中,要麽是你吃人,要麽被人吃!任何人也無法置身事外。


    與她抱著同樣想法的寧妃,此時正焦急地看著寧朗。


    “真的再無辦法了嗎?”寧妃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攥帕子。


    寧朗看著堂姐,輕聲長歎。在宮裏生活的時日久了,原本與世無爭的堂姐也變得麵黑心狠。


    他不想看到寧妃這個樣子,所以這些年極少來京城走動。


    “陛下春秋鼎盛,立儲之事自然不急,此事縱是急也無用!”寧朗安慰寧妃。


    二皇子可是我的兒子,我怎會不急?


    話到唇邊,寧妃又強行咽下。


    她不能因為二皇子的事情而埋怨寧朗,這樣會把寧朗往外推。寧朗的性格她再知道不過,最是清心寡欲,不喜紛爭。


    而且,寧朗喜歡的是仁人君子,並不是二皇子那般的人。


    想到此,寧妃也有些暗恨。


    當初寧朗為了與‘方婉’成親而利用她,那時可曾替她想過,如果事敗她當如何自保?


    將這思緒拋到腦後,寧妃換上了一副愁容,“這世上豈有奪嫡失敗的皇子?若是以後……我真不敢想念我們娘倆還能怎麽活下去……我們寧家本就人丁凋零,我隻剩下你和二皇子兩個親人……我是不怕死,可我怕的卻是你們出事……”說著說著,寧妃失聲痛哭起來。


    見到她哭了,寧朗愕然。卻也不得不承認寧妃說得是事實!


    若是二皇子失敗,大皇子必不能容忍他活著。隻怕與二皇子有關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他不怕死,可他卻怕妻兒受到傷害。


    “罷了!”寧朗輕聲長歎,“娘娘不妨去尋馬閣老……”馬閣老指的就是馬文升,現在的內閣首輔。


    解江致仕後,周洪做了內閣首輔,結果沒多久就被馬文升給拱了下去。然而,以周洪的能耐,他又怎麽會被人輕易拱下去?寧朗猜測,周洪多半也是心生退意。


    馬文升這個人,有文人的精明,卻也有文人的短處。


    文人的短處是什麽?那就是敖世輕物,恃才而驕。一旦登了高處,便會目空一切,狂傲自大起來。


    再加上,馬文升與寧妃又是同鄉。寧妃若是肯放下身段去求他,馬文升多半會心生憐憫。


    隻要寧妃肯許諾好處,馬文升定會做些什麽。


    寧妃聽完寧朗的話後心生歡喜,卻又一愁,“我能給馬閣老什麽?”


    “聽聞馬閣老幼子今年方二十,因先天有疾至今不能自理。若是娘娘能許諾什麽,想必馬閣老必會歡喜!”寧朗低斂眉眼,輕聲道。


    寧妃的眉眼就舒展開來,絕美的容顏上再無半點愁容。


    而此時,韓辰正與風重華站在花園的湖邊。四周靜謐無聲,荷花盛開。


    晚風吹拂著衣角,恍若美夢。


    風重華很是感慨。


    她方才與韓辰交心一談,收獲良多。漢王府表麵上看起來繁華,實際上經不起風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漢王子嗣稀少,隻有韓辰一個兒子。若是韓辰出了什麽事情,隻怕整個漢王府就毀了。


    一個大家庭,子嗣不昌,早晚會被風吹雨打去。在曆史上,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這也是韓辰顧忌的事情!也是他不敢還手的原因。


    前一世,韓辰也是猶豫了良久,直到進入老年才做了決定。


    那麽這一世,為什麽他就敢在這個時候興起這個念頭呢?


    “因為你!”韓辰轉身望著風重華,“你的身份必不能保密,將來不管是誰登上那個位置,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我不能讓別人拿你試刀,所以我隻能努力登上那個位子……”


    隻有這樣,他才可以保護風重華。


    保護他的父母,他的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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