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外的寧朗連忙攬過‘方婉’,向後退了幾步,生怕波及了她。


    ‘方婉’是第一次參與朝會,想來也是此生的唯一一次。


    見到百官們完全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肅穆和嚴謹,不由張開了櫻桃小口,滿臉的吃驚。


    “累嗎?要不然你靠在我身上歇一會!沒半個時辰,他們是不會罷手的。”寧朗輕聲道。


    “他們……”‘方婉’往人群裏處指了指,“天天這樣?”


    “不!”寧朗嗬嗬地笑,“祭天時他們就老實多了。”言下之意,除了祭天,百官們是見天打……


    文謙看著人群外攬著‘方婉’眸中似水溫柔的寧朗,眼中光彩閃動。


    突然間,他後腦一疼。


    立刻轉過身來。


    隻見一個勳貴舉著手裏的朝笏惡狠狠地往他頭上敲來。


    文謙反手一拳往那勳貴眼睛上糊去……


    六科的同僚和翰林院的同僚一看到文謙被人打了,立刻加入了戰團。


    還有文謙的同科同年同鄉……


    同僚的同科同年同鄉……


    同科的同科同年同鄉……


    勳貴的同科同年同鄉……


    ……


    ……


    半個時辰後,勤政殿才漸漸安靜下來。


    文武百官們在太監們的督促下整理儀容,各歸其位。


    武定候一下子跳到風慎麵前,抓著他問道:“那個婦人,你可認得?”


    風慎怎麽可能不認得?


    文氏就是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怎麽不認得,那就是臣民的原配妻子,文氏阿若!”


    目光所視之處,寧朗懷中的婦人瑟縮了一下。寧朗似是感覺到她的不安,輕拂其背,“婉兒,不要害怕。”


    坐在龍椅上的永安帝眉頭微皺。


    感覺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分據在龍案左右的呂芳和胡有德不由互視了一眼。


    倆人同時想起早些時候永安帝接到的那兩份密奏。


    “著哇!”下麵的武定候哈哈大笑,又指著文氏身邊的寧朗問道,“此人你可認得?”


    風慎就往寧朗身上仔細辨認了一番,終是搖頭。


    武定候喘了兩口氣,狠狠地瞪了風慎一眼。


    這與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他們已經將寧朗的身份和相貌都向風慎描述過一番,沒想到風慎居然來一個不認識!


    見到武定候眼神不善,風慎便知不好,連忙又道:“臣民想了想,好像是認得的。”


    這個武定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找的人也是同樣的蠢貨。


    大皇子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永安帝的目光投了下來,與文謙地目光一碰。不知怎地,文謙驀地打了一個寒顫,覺著渾身陰冷。


    再抬頭時,永安帝的目光已經定到大理寺卿那裏,“此案牽涉高官,由卿部審理如何?”


    大理寺幹的就是案件審理的工作,接到永安帝的指派,大理卿自然當仁不讓,“臣遵旨。”


    永安帝這才點了點頭,又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這種案件原本就不是該在金殿上審理的,交由三法司審理再正確不過。


    然而,武定候卻是有些等不得了。


    袁皇後剛到避暑行宮,正該是拿此案立威的時候。若是今日不審理,若是擇日再審,袁皇後還擺什麽威風?


    反正他就是個混不吝!


    於是,他高聲跪拜道:“臣啟奏陛下,此案再清楚不過,寧朗娶的就是風慎原配!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何須過三法司?臣奏請陛下判文拾遺與東川候矯旨欺君之罪!”


    永安帝的眼睛眯了起來,陰沉沉地往下投去。


    沒有得到迴話,武定候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子,又拜道:“陛下,矯旨欺君之罪不可赦,若是此時不審理,焉知他們事後會不會串供?”


    固安伯也緊跟著道:“武定候此言有理,臣附議。”


    這倆人一開口,那些大皇子的親信官員們緊跟著說了一聲附議。


    永安帝看著下麵,嗤地一聲兒輕笑,“看來,朕若是今日不審理,就是你們口中的昏君了?”皇帝怒了。


    一眾官員們紛紛跪倒在地。


    跪在地上的文謙與寧朗交換了一下神色。倆人之前並沒有聯係過,私下也並沒有說過話。


    可是這會倆人卻是心有靈犀般地想到一塊去了:皇帝發怒了,但是怒火並不是為了文氏或是方婉,而是另有其事……


    韓辰跪在地上,嘴角微微勾起。


    皇帝繼續發怒,“朕若真是昏君,就該把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欺瞞君父,自以為是的混帳統統處死!”皇帝略頓了頓,用威嚴的目光巡視了一下全殿,“都平身吧!”


    等百官平身之後,永安帝和藹地與內閣首輔解江說話,“依老師之見,此案當如何審理?”


    解江看了一眼大理寺卿,思忖著道:“啟稟陛下,臣並不擅刑審。此案即已交由大理寺,當由大理寺全權處理!臣不便多言。”


    聽到解江這麽說,大理寺卿微微頜首。


    “無妨,”永安帝擺了擺手,臉帶譏屑之色,“即是殿前奏對,當直書已見。朕還等著快點審清此案,好洗去昏君的帽子呢。”說完了這話,皇帝嗬嗬笑了兩聲。


    可是聽在群臣心中,卻各有不由的滋味。


    武定候的臉色微微發青,知曉方才逼君太甚,隻怕皇帝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發怒!


    對於皇帝來講,他的體麵更甚於其他。


    不管文氏是不是真的,剛才自己不該有逼君的行為!可是這會後悔已晚,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走。


    反正這個文氏是真的!他有證據在手,什麽都不怕。


    到那時,不管是宮中的寧妃也好,宮外的東川候也罷。還有那個一直不聽話的文謙,統統都得死!


    聽了皇帝的話,解江就與身邊的大理寺卿低聲商討起來。


    不過片刻功夫,倆人就拿定了主意。


    解江攤手相請,示意大理卿奏對。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奏道:“此案說難也難,說易也易。一方是風慎咬死此人乃是他的原配,一方是東川候認定此人乃是鳳儀方氏之女。臣與解閣老商議了一下,不如由他二人寫出此婦身上的顯著特征,而後由女官查驗。”說到這裏,大理寺卿朝著‘方婉’的方向拱了拱手,“審案職責所在,得罪之處,還望海涵一二。”


    這位不知是方婉還是文氏的婦人,麵上雖是驚惶,依舊是禮節十足的衝著大理寺卿迴了全禮。


    倒惹得殿中的百官對她另眼相看。


    東川候哈哈一笑,“這有何難?取紙筆來!”


    反觀站在武定候身側的風慎卻是滿臉躊躇,竟是十分為難的樣子。


    眼見太監將紙筆都取來了,風慎依舊是難以落筆的樣子,武定候不禁急了,催促道:“寫啊!快寫啊!他娘的那是你媳婦,你還不知道她身上哪有坑哪有痣?”


    那邊東川候都已經寫完了,風慎這邊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眼見風慎什麽也寫不出來,百官們不由議論起來。


    武定候的臉色立即不好了起來。


    難道說,這個風慎竟是已被人收買了?是特意陷害他們的?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不由變得陰毒,冷聲道:“快寫!”


    這一喝斥不要緊,倒嚇得風慎腿腳一軟,兩眼一閉的癱倒在地,蒼白著臉道:“臣民寫不出來,寫不出來啊!”汗水如同小溪般自額頭與鼻尖向下流淌,不過片刻工夫就濕透了風慎的衣背。


    百官們都驚訝了。


    隻有韓辰瞧著癱在地上的風慎,翹起了嘴角。


    風重華說得對!風慎從未與文氏同過房,當然不知道文氏身上的特征,這也是她執意要讓風慎來避暑指認文氏最大的緣由!


    既然是來指認文氏的,卻說不出文氏身上的特征,這不是欺君是什麽?


    “這?”大理寺卿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局,不由目瞪口呆。連身上特征都寫不出來,這還審個什麽案啊?


    在他的心中,已斷定風慎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婦人。


    可是這些話,他又不敢胡亂往外說。


    誰都知道,此案關乎著袁皇後與寧妃。一個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坐在龍案後的永安帝,臉色遽變,胸口微微起伏。


    “陛下,”癱倒在地的風慎抬高了聲音,“臣民與文氏從未同過房,怎會知道她身上有何特征?不過臣民敢用性命擔保,這個婦人就是文氏。”他指了指文謙,“當年就是他一手偽造了文氏的死亡,害得臣民以為她真死了。陛下啊陛下……”風慎越說膽氣越壯,手腳並用的向前爬,“文氏的女兒就是她與外男私通所生,一進府就懷有身孕,臣民與她夫妻十數載,因不齒她的為人,從不肯進她的房。陛下,您明見萬裏,求您還臣民一個清白啊!”


    這個消息可真算得上重磅,一下子砸得武定候半天沒緩過神來。


    如果說,風慎根本就認不出文氏到底是不是文氏,那叫風慎來還有什麽作用?


    他覺得,一下子全亂套了。


    “風慎!你胡說,你害得我妹妹自盡而亡,現在又想毀她清白,你簡直,簡直……我妹妹為你十月懷胎,反倒頭來你居然……當年我妹妹就是因為你娶平妻之事氣得早產,難道你忘了嗎?妻子有孕在身,你居然另娶平妻,你敢對上天歃血蒙誓,說你從未做過此事?”文謙目眥盡裂地瞪著風慎,“明明是自你娶平妻後,我妹妹才不齒你的為人,不許你進落梅院,怎麽反倒頭來竟成了她通奸的罪證?”


    文謙朝向皇帝,淚流如注,“陛下,臣家世代忠良,上對得天,下對得地,更是對得起臣這一身官袍。臣的妹妹實在是蒙冤而亡……”文謙哽咽著,卻倔強地仰起頭,“沒想到她去世後,居然被人如此誣蔑!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臣的妹妹絕未做過有違婦德之事。”說著話,他摘下了頭頂的官帽舉在手中,“臣願一死,力證妹妹清白!”


    說完了話,他就將眼一閉,用力往旁邊柱子上撞去。


    站在他身邊的官員不管是勳貴也好文官也罷,紛紛伸出手,用力將他攔住。


    一個方才還和文謙打過架的勳貴大聲嚷了起來,“文老倌雖是可惡,臣卻信他的為人!”


    “是啊,臣也信文老倌!”


    “文拾遺何辜?其妹身亡後竟被人誣蔑?是欺負死人不會說話嗎?”


    “臣附議!”


    在這一片的嘈雜聲中,東川候寧朗的聲音猶為高昂,“臣請女醫驗身,看看臣的夫人到底是不是第一胎。”


    這生了幾個,有沒有生過,隻要女醫用手一摸就能摸出來。


    東川候敢這麽說,足以證明他的妻子確實是頭胎。


    案子審到此,還有什麽可審的?


    此女確實不是文氏!


    “宣羅提點,”接到永安帝的示意,呂芳尖著嗓子將皇城司的羅提點宣了上來。


    羅提點一入殿,就山唿萬歲,而後道:“臣遵陛下密旨,將京城郊外文氏的墳打開。仵作驗屍後,確係是一名生過孩子的女屍。臣又量了屍骸的身高,估算出高度,正與文氏相仿。”然後他雙手高舉過頭頂,將奏折呈上,“那女屍乃自縊身亡,看其骨骼碎裂程度,確實是兩年多前。臣又找到舊宮中的存檔,查到文氏牙齒上缺了半塊,將屍骸與舊檔對照之後,分毫無差。”


    聽到羅提點的話,文謙後背冷汗直流。永安帝竟然派人去挖了文氏的墳?他怎麽就沒想到?


    其實,不僅是他,就連風重華也想不到永安帝竟然能幹出私下挖墳的事情。


    幸好當初都安排好了。


    要不然文謙與東川候就在今日折戟沉沙了。


    東川候寧朗忍不住與文謙交換了一個膽顫心驚的眼神。


    殿中的空氣如死水般沉默,所有的官員如同被困在寒冬臘月裏冰凍三尺的湖水中。


    他們投向武定候的目光都是憐憫的。


    袁皇後,這一局輸得極慘。


    寂靜的大殿中,隻有風慎的喃喃自語聲:“我從未與文氏同過房,風重華不是我的女兒,不是我生的啊!”


    這時,誰還管風重華是不是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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