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聽說漢王世子要娶武定候家的縣主,這件事情,到底是真還是假?”時洪瑜看了一眼方思義,麵上帶了不解之色,“愈之,你我倆人是幼年的交情,有些話我就直說了。你既然在漢王府做幕僚,想必對漢王府的過去極為清楚。漢王就是以軍功起家的,而且現在手上還有一股兵力,而武定候的兄長又曾執掌禁軍。如果漢王不是得了失心瘋,根本就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這可是禍不是福啊!”他想了想又道,“以我之見,你還不如請辭吧。以你方氏一門的名楣,再加上你的舉人出身,到哪個州府裏做個儒學訓導很是輕鬆的事,何必非要在王府裏做事?”他感慨道,“咱們讀書人與勳貴之家不同,隻要有出身將來就會出路。可是勳貴人家卻亂得很,哪怕王候之家的興衰也不過是帝王一念之間的事。”


    時洪瑜能對他說出這種話,就證明沒把自己當外人。


    方思義十分的感激。


    可是,漢王世子待他有知遇之恩。他自詡為國士,豈能行背主之事?對於時洪瑜的好意,他隻能委婉地謝絕,“若是平時倒還罷了,可是現在的漢王府……”


    時洪瑜搖了搖頭,眼中半是惋惜半是欽佩,“你啊,還是當年的耿直脾氣,一點也沒有改。”


    方思義苦笑。


    時洪瑜這個人莫看自小家境貧寒,可他卻有著一股闖勁,要不然當初也不敢拖家帶口離開家鄉闖蕩京城了。


    到了京城之後,他很快就打開了局麵。先是借著在碼頭與人做賬房先生的機會結識了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又借著自己舉人的身份,替黑道上的人物擺平了一些事情。後來這些黑道人物就唯他是從,甘願做了他的手下。


    進京之後他一麵做生意一麵努力讀書,終於在五十歲上中了進士,隻是以他的年齡再從政已是晚了,於是他就悉心培養兒子們。現在大兒子在廣西慶遠府做知府,二兒子在山西汾陽任縣令,三兒子與文安學是同科,隻可惜名列三甲是個同進士。


    父子四人,有三個進士,一個同進士,同科同年自是不少,知交好友更是遍布天下。他平時樂善好施,濟弱扶貧,疏財仗義。若是朋友們有事求到他那裏,沒有不盡心辦的。


    方思義來尋他,就是有找他幫助的意思。因而就借著時洪瑜的話頭,說起了韓辰的親事。


    時洪瑜聽到大吃一驚,原來是漢王世子不想娶袁縣主,想要找他幫忙。


    這可難辦了。


    他的能力再大,也沒有把手伸到王候之家的本事啊。


    方思笑道:“實不相瞞,我心中其實已經有了計較,就是還需要洪瑜兄的幫忙。”於是他低下聲音,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說。


    時洪瑜一聽到原來是讓他利用手下去散布一些‘武定候覬覦漢王府家產,打算把沒了父母的袁縣主強行嫁給漢王世子’的謠言後,大鬆了一口氣。


    “這事好辦的緊,”時洪瑜囅然一笑,“迴頭我就讓管家吩咐下去。”他手下的人多是混碼頭和街麵的,散布一些謠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有八成是事實,就是宮裏發起怒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方思義見他答的爽快,就從袖中掏出了一張銀票,“也不能白叫你的手下忙碌,這是一些辛苦費……”


    時洪瑜臉色頓時一變,“當初我家貧時,你們父子供我一日三餐,又替我撫養老母,可曾要過我一兩銀子?後來我拖家帶口離開時,你們父子是送盤纏又是送程儀,可曾想過要我的迴報?怎麽你找我辦個事,就裝腔作勢婆婆媽媽起來?你若是拿這東西出來,就是打我的臉。莫說事情幫你辦不好,我還要立時將你轟出去。”


    方思義一聽這話,立刻站了起來,一揖到地:“是我的不對。”


    見他這樣,時洪瑜臉色微霽,伸出手將他扶了起來:“這就對了嘛!你我之間是什麽關係?”


    倆人就一起笑了起來。


    一邊吃酒挾菜,一邊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


    與此同時,遠在避暑行宮的寧妃麵帶喜色。


    前些日子二皇子不再去西苑賽馬,不僅如此,還主動問起了自己的親事。永安帝很高興,賞賜了二皇子不少東西。連帶著寧妃也沾了光,永安帝連著三天都歇在了永和宮。


    當聽到原來是寧朗規勸了二皇子後,寧妃心中原本對寧朗的那份不滿也隨之煙消雲散。


    後來她與二皇子跟著永安帝到了避暑行宮之後,永安帝更是時刻把二皇子帶在身邊。


    今日,永安帝更是非常高調地賞賜了二皇子一枚玉如意。


    寧妃打聽了一番之後才知道,原來竟是因為東川候的事情。一想到這些日子的情形,寧妃忍不住了讚了寧朗幾句。


    她的貼身內侍高內侍笑盈盈地道:“也就隻有東川候才會真心實意地想著咱們皇子,難得是咱們皇子也將東川候視為長輩,願意聽東川候的呢。”


    寧妃就笑:“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可是我的親堂弟。”


    “那是,”高內侍連連點頭,“這世上,東川候就隻剩下娘娘和二皇子兩個親人,他不和二皇子親還能和誰親?”


    寧妃心中一動。


    當年因為追隨永安帝起兵,寧氏族人被前朝廢帝下令殺得幹幹淨淨,也就隻剩下寧朗因為在遠在鳳儀會館中讀書這才幸免於難。後來永安帝得了天下,就封了寧朗為東川候。


    因為永安帝憐憫寧妃闔族亡故,對寧妃多加照顧,就連袁皇後也要給她三分臉麵。


    然而,隨著二皇子慢慢長大,母妃無靠,六親無依的後果就顯示出來了。大皇子有袁皇後和一些軍中故舊撐腰,二皇子有什麽?除了一個寧朗再無其他人。


    如果她再與寧朗疏遠,那以後二皇子可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寧朗雖是久不在朝,他身後卻站著龍虎山張天師一脈。


    在必要的時候,張氏振臂一唿,對二皇子的助力還是極大的。


    她不能再也寧朗疏遠下去了。


    想到這裏,她問起了寧朗那位來曆不明的夫人,“那個婦人,現在還沒有尋到父母嗎?”


    高內侍早就等著寧妃這句話的,聞言忙道:“還未曾尋到,那婦人好像是被磕著了頭,不僅記不得自己姓甚名誰,就連家鄉也忘了。而且她又滿口官話,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身邊的那個毀容小婢也是在流民堆裏才跟著她的,半點有用的東西也問不出來。”


    “這可奇了。”寧妃隻聽得意興蕭索。


    一個連來曆家族都沒有的女人,怎能做寧朗的夫人?


    高內侍看到寧妃的表情心口一緊,連忙道:“二皇子也是連連稱奇!不過二皇子說,為了東川候著想,這個女人還是需要尋到娘家的。所以他一方麵先替婦人安排一個臨時身份,然後再拜托皇城司替他搜尋婦人的真正身份……”


    讓皇城司的人幫助?這豈不是泄露了東川候身邊的女人來曆不明的事實?二皇子怎會如此傻?


    寧妃一怔,不由抬起頭,“二皇子是這樣說的?”


    高內侍不由笑了起來,“要不怎麽說二皇子是娘娘教養出來的,就是知進退識大體。他將東川候的事情稟告給了陛下,求陛下賜給東川候府內的女人一個身份呢。”


    “什麽?”寧妃緊張了起來,手中的帕子也攥得更緊了,“那陛下是怎麽說的?”


    高內侍立時就眉開眼笑起來,“陛下不僅誇了咱們二皇子懂事孝順,還說這件事情應該好好地替東川候謀劃一番。”


    “真的?”寧妃驀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又是喜又是驚,“陛下真是這麽誇他的?”


    “那還有假?”高內侍連連點頭,臉上的眉眼都似乎活了起來。不僅把他打聽到永安帝如何誇二皇子的話給說了一遍,還模仿了永安帝的口氣。


    寧妃皺緊了眉頭,緩緩地坐了下來。


    高內侍服侍了寧妃十幾年,這會哪裏會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連忙將今日遇到乾清宮掌印太監胡有德的事情給講了一番。


    當聽到胡有德說“陛下說,這天下間至親至愛莫過於父子這句話時極其欣慰”時,她臉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


    這麽說,二皇子竟是誤打誤撞地觸到了永安帝的軟肋了?


    東川候再與二皇子親近,那也不過是表舅,二皇子可是永安帝的親兒子。表舅遇到了事情,二皇子去求父親再正常不過。而且,二皇子還把東川候的窘迫事講給了永安帝聽,然後再求永安帝的賞賜。


    永安帝當然老懷大慰。


    “孩子長大了啊!”寧妃長長出了口氣,心中滿是歡喜。


    高內侍目光閃了閃,將頭垂了下來。


    二皇子囑咐他的事,幸不辱命。


    而在二皇子所居住的宮裏,則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


    二皇子聽完手下內侍的稟告後,目光閃亮。


    表舅不愧是名醫,居然一下子號準了永安帝的脈。他在永安帝麵前略提了提表舅窘迫的狀況,希望能為表舅府裏的婦人求一個身份。沒成想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居然讓他得了永安帝的誇獎。


    不僅如此,永安帝還興致勃勃地與他討論了半天,說那婦人為什麽會失去記憶。


    最後,還把羅提點叫到了宮中,命他四處尋訪那婦人的家族。


    永安帝有多少年沒有誇獎過他了?


    二皇子一想起這件事情就覺得心酸。


    他打定主意,以後要多與寧朗親近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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