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紹元被趙義恭請到金仙樓吃酒。


    酒還未過三巡,他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二堂妹居然想偷偷換新娘子?而且漢王世子還很支持她的做法……


    他看著桌上憑票即付,標著日升昌標識的一千兩銀票,又驚又懼,抬眼看了看麵前這位世子心腹,半天也沒有緩過神來。


    他無意中曾聽到過祖母與母親私下議論,說二堂妹風重華根本就不是二叔的女兒。


    祖母話裏話外,都隱含著二堂妹有可能是文氏與陛下的私生女。


    如果二堂妹真的是陛下私生女,那麽這麽多年來二叔對二嬸的不聞不問和冷淡,就有了極好的解釋。


    可是二叔可以對文氏冷淡,卻不能逼死她。


    他一想起鄭白錦偷偷將風重華許給了京陽伯已經去世的小兒子為妻的事情,哪怕在睡夢中都會驚醒。


    陛下的私生女,那也是公主。


    怎能嫁給一個快要病死的人衝喜?


    鄭白錦這麽做,隻會給風府帶來災難。


    果不其然,這兩年多,風府被褫安陸伯的爵位,二叔被苑馬寺驅逐,後來被抄了家。就連鄭白錦的娘家也跟著倒了黴,那個準備迎娶二堂妹的京陽伯不僅職位沒能保住,還差點被褫了爵位。


    從此以後,京陽伯府的人再也沒有出現在京城任何一個圈子中。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在表明著陛下的怒火。


    所以前些日子,當他知道風重華想讓風慎去山西,是雙手讚成的。


    可是風慎卻又準備成親了……


    “江南一向是富庶之地,國朝一年的賦稅有三分之一來源於江南。淮揚路上,瓜州渡口到處鶯歌燕舞,令人樂不思蜀。”趙義恭他舉杯向風紹元示意,抿了一口羊角酒,“殷芸《》有雲,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你說這江南,到底好不好?”


    風紹元臉上的顏色就變了。


    趙義恭笑一笑,吃了口菜,“哎,我這輩子,也不知有沒有去西湖的那一日。若是能在西湖邊買幢宅子,養幾個美貌歌妓,娶一房賢慧的妻子。從此後,脂粉堆裏銷金窟中,聲色犬馬,紙醉金迷。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趙義恭眯著,眼中露出迷醉之色。


    然而風紹元卻是聽明白了,他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道:“您要我怎麽做?”


    趙義恭緩緩點頭,輕輕一笑。


    ……


    漢王看了看往白玉杯裏倒葡萄酒的漢王妃,半晌都沒有做聲。他雖是‘病著’,可是外麵的事情卻都知道的很清楚。


    風重華胡鬧就罷了,有她舅舅兜著。


    韓辰跟著瘋什麽?


    夫妻這麽多年,漢王妃早就摸清了漢王的脾氣。


    她笑著將白玉杯舉到丈夫麵前,“要不然把那個風慎給殺了?”


    漢王沉默起來,接過王妃手中的酒杯。


    “辰兒一向穩重極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王妃坐到漢王的麵前,笑著道,“難得辰兒願意胡鬧一迴,您就隨著他好了。文府那邊想了這麽一出代嫁的主意,也是為著阿瑛著想。您想想,若是那風家以後還是這樣,您可願與風家的人打交道?還不如找個能管住他的人,狠狠修理幾頓。”


    “既然長公主都不出頭,您又何必做惡人?”


    一說到長公主,漢王的神情緩和了起來,“那得想個辦法讓風慎認準了這門親事才好,免得他後頭又生出什麽事來。別等到洞房花燭後,他再鬧騰起來,到時傷得可是阿瑛的臉麵。”


    王妃就抿了嘴笑,知道丈夫終是心軟。


    “既然這樣,我看不如你下個帖子給周夫人,請她來府裏坐坐。”漢王緩緩地道。


    按理說,這件事情不用這麽著急。


    可是既然大皇子快要訂親了,那韓辰的親事就得提上日程。


    雖然明明知道這樣會惹怒永安帝,可他非做不可。


    再不反擊的話,隻怕漢王府一家人就要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當下,王妃就差人往文府送了帖子,邀請周夫人過府說話。


    周夫人接了帖子,隻覺得心中似有幾百隻貓在抓撓,與文謙商量了半天也沒商量出什麽名堂。


    隻得換了出門見貴客的衣裳趕往漢王府。


    一路上忐忑不安。


    可是漢王妃卻比她意料之中的還要親切。


    不僅在殿前迎接她,還挽著她的手一同上了台階。


    周夫人惶恐起來。


    “你家公子中了狀元,原本該過府道賀,隻不過王爺的身子近來不好,我不敢擅離,這才把辰兒派過去了。”王妃笑盈盈地請周夫人吃茶,“這是內廷剛剛送來的吳縣碧螺春,你嚐嚐。”


    周夫人心中有事,又卻不過王妃的盛情,端著鈞窯花鳥茶杯小小地嚐了一口。


    一股清香濃鬱的茶香湧入口中,頓覺得口齒甘甜鮮爽,她不由得讚了一句:“好茶。”


    “這可就妙了,我獨愛它嫩綠隱翠,清香生津,沒想到你也喜歡此茶啊!”王妃眼角斜瞄了下周夫人,嗬嗬地笑,“其實叫你過來也沒有什麽事,就是宮裏賞下來二十箱牡丹,我們家的人都不愛這些,就想起了你,想找你來幫著看看怎麽養。”王妃吩咐人搬牡丹過來。


    周夫人立刻起身道謝,道:“這麽名貴的花,搬來搬來隻怕會傷了根基,要不然臣婦過去看看就好了。”


    王妃想想也是,就與周夫人一起,身後跟著宮女內侍,浩浩蕩蕩地往後花園走去。


    走到後花園後,一行人在湖邊的水榭歇下。


    水榭外是一條雨花石小徑,兩側是花圃,皇宮裏送的牡丹就擱在花圃中。一蓬蓬盛放的牡丹好似錦緞,將花圃點綴得錦繡華貴。


    就有管理花圃的下人上前,給她們介紹品種。


    周夫人本就是個愛花之人,又見這下人說得頭頭是道,就多誇了這下人幾句。


    “養牡丹倒也沒有什麽別的決竅,栽牡丹不宜太深,深則根不行,而花不發旺,以瘡口齊土麵為好……選土也需要謹慎,最好選上乘的細土,土裏混點白蘞,這樣能防蟲害。我曾聽民間傳說,說是牡丹喜食骨頭,每年四月用骨頭湯澆灌,長出來的花枝更美更厚重。不過我獨喜蘭花,所以極少養牡丹,從未試驗過。”


    王妃連連點頭吩咐下人記下,然後道:“你瞧瞧哪株喜歡,隻管搬迴家去。”


    周夫人遲疑起來。


    王妃笑道:“你指點了我這麽多,若是不送些禮物,我實在於心難安。”言下之意就是周夫人若是不搬些牡丹迴去,就是不給她麵子。


    既然漢王妃這樣說,周夫人隻得挑了兩盆瑤池春。


    “兩盆哪裏夠?你把這個金輪黃,還有那盆二喬和姚黃魏紫分別搬兩盆迴去。”王妃笑眯眯地看了周夫人一眼,“周夫人府上有兩個表姑娘呢,若是隻搬一盆迴去可怎麽分?”


    王妃這麽一說,她身邊的內侍劉寶就也跟著勸了起來,最後周夫人不僅搬走了王妃所說的這幾盆牡丹,王妃還又另送了好些別的名貴花木。


    挑完了花,王妃就與周夫人一同往前院走。


    一邊走,一邊說話。


    “怎麽沒見你家的阿瑛跟著一起過來?”王妃笑眯眯地道。


    周夫人不好直說風重華正在忙著替父親續弦的事情,便含含糊糊地道:“略受了些風寒,正在家裏將養呢。”


    春暮夏初,正是天氣突變的時候,她用的這個借口倒也合適。


    王妃就點點頭,倒也沒說什麽。


    倆人就說著閑話,一路往前院走。


    剛剛走到院門口,卻與韓辰迎麵遇上。


    見到兒子迴來,漢王妃頓時高興起來,拉著韓辰的手介紹給周夫人。


    “這是我家的小子,平時頑劣的很,沒少叫我跟王爺頭痛……辰兒,還不快來拜見周夫人,這位是文拾遺的夫人。”這最後一句話卻是衝著韓辰說的。


    韓辰從善從流,對著周夫人行了一個大禮。


    韓辰是漢王世子,也是未來的漢王,周夫人怎敢受他的大禮,連忙側了身。


    漢王妃笑了笑,拉著周夫人的緩緩向前走去。


    韓辰就跟在她們身後,畢恭畢敬的。


    倒叫周夫人不自在起來。


    王妃隻將她送到殿前就止了步,由韓辰繼續送她。


    韓辰直將周夫人送到漢王府外,又等到周夫人的馬車看不見蹤影之後才迴轉身子。


    周夫人凝視著馬車裏在陽光下亂舞的塵埃,臉上的笑意漸漸收了起來。


    漢王妃這是什麽意思?


    到家之後,她將牡丹分成了幾份,往各個院子一送,就坐在上房裏獨自想心事。


    外麵突然傳來了陣喧嘩聲。


    不一會,魯氏就出現在上房。


    “漢王府送來一隻波斯貓,指明送給阿瑛的……”魯氏的臉色有些尷尬,她不是有意刺探文府的事情。而是她覺得今天這牡丹的來路有些不對,想和周夫人說說話。可是沒想到剛剛走到台階上,卻見到門房處慌慌張張跑來了人,說是漢王府給文表姑娘送來了一隻貓。


    周夫人就站了起來。


    雖然她心裏隱隱覺得此事和風重華有關,可是看到漢王府如此表露心意,心中還是吃了一驚。


    漢王妃將她請到家中,韓辰將她送到府外。


    然後又送了一隻貓過來。


    漢王府的用意已經很明白了。


    等到文謙迴府,她將今日的事情說給丈夫聽。


    文謙駭然,睜大了眼睛望著周夫人。


    “如果漢王府真的有那個意思,那咱們就得早做打算了!”周夫人仰頭看著丈夫。


    文謙的額頭上漸漸冒出豆大的汗珠。


    漢王府如此大張旗鼓的,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可怎麽得好?


    西跨院裏,風重華看著韓辰送來的波斯貓,神情晦澀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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