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府位於什刹海的西南角。


    王府分中東西三路,分為前廳、中堂、後堂。大門三間,正殿七間,後殿五間,後寢七間,左右有配殿。


    周王府的中路正房位於中軸線上,殿堂屋頂采用綠琉璃瓦,顯示了親王的威嚴和氣派。


    韓辰穿過一座西洋建築風格的漢白玉拱形石門,向前走了不多遠,就看到身著道袍,一臉飽經風霜之色的周王站在銀安殿台階上望著那株銀杏樹發呆。


    韓辰的腳步頓時緩了下來。


    那株樹,是周王妃張氏嫁到梁國公府為三兒媳時親手植在院落裏的,張氏年紀小,好幾年出所出。別人都勸周王再納一房姬妾,可是周王始終不同意。後來,張氏生了淳安郡主。


    再隔了幾年,又生下了周王的長子。


    永安帝奪了天下後,就將原先的梁國公府賜給了周王。


    周王就將這株銀杏樹從以前的院落裏挖出,種在了銀安殿。


    “你來了?”周王笑著和韓辰打了個招唿,坐到銀杏樹下的石凳上。


    銀杏樹剛剛發出滿樹嫩芽,在暮春的暖風裏看起來竟然有種蕭瑟之感。


    宮女們輕手輕腳地擺上茶具,周王親手為侄兒倒了一杯茶。


    銀杏樹下,隻有他們叔侄倆人,再無旁人。


    韓辰轉首,隻見偌大的銀安殿,竟看不到一個服侍的宮女和內侍。


    心頭微微酸楚。


    “三叔,這麽大的王府,隻有您和淳安倆人。淳安年齡越來越大,早晚也是要出嫁,您就不考慮找個服侍的人?”


    周王微微抬首,手指輕輕撫著銀杏樹褐色的樹皮,像是撫摸著愛人光滑的肌膚,“怎會孤單呢?你嬸子一直陪著我呢。”


    韓辰轉過頭去,強忍了眼中的淚珠。


    風吹過樹梢,嫩芽在春風中微微顫動,好似在迴應周王。


    就有淚水緩緩自周王頰間滾落,一滴一滴落入腳下的樹根。


    半晌後,叔侄倆人終是迴複了正常。


    周王喝了一口茶湯青黃的毛尖,等到茶葉的清香順著喉管滾入腹中,他才輕輕地開了口:“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


    “韃靼上了國書,要求我朝送女和親。”


    “哦?”周王微微抬眼,雙目開合間射出一道攝人的神彩。隻是這道神彩轉瞬即逝,快的令人捕捉不及,“這麽說,有人在打淳安的主意?”


    韓辰意味深長地笑:“皇家又不止妹妹一位郡主!那些享受了國朝俸祿和富貴的,也該為國朝出一份力。三叔身邊隻剩下淳安陪在身邊,若是她和親走了,以後三叔怎麽辦?”


    聽了韓辰的話,周王也笑了,“你心中已有了主意?”


    看著周王那雙滿是疲乏的眼,韓辰略略有些尷尬。


    三叔與淳安的處境他都懂。


    淳安看似受永安帝寵愛,可是實際上地位卻不如袁雪曼。袁雪曼能隨意出入宮中,淳安卻隻能遞牌子求見。


    袁雪曼是袁皇後長兄留下的女兒,備受寵愛。


    一旦韃靼王子來京,永安帝被迫無奈之下,隻能在這倆人之間選擇。


    袁雪曼有袁皇後護著,自然無恙。


    可是淳安……


    若是永安帝真的強迫淳安和親,帶來的後果隻能是仇恨。


    淳安莫看她表麵乖巧,實際上心思極重。她自幼起跟在三叔身邊學習兵法,文韜武略不亞於任何人。隻要她手中有兵,她必向永安帝報殺母之仇。


    到時兵戰連年,苦的隻是百姓。


    叔侄倆人同時陷入思考,氣氛就變得沉悶起來。


    片刻後,周王抬了頭,感慨道:“我老了,沒什麽用了,隻希望淳安將來的日子過得好。”


    韓辰就知道周王同意了他的提議,心頭一鬆,表情也輕鬆起來。


    周王看了他一眼,道:“聽說大皇子就要開始議親了,等到他婚後,也就輪到你和二皇子了。你現在可有中意的女子?”


    韓辰難得的羞澀起來,赧然地喊了一聲,“三叔?”


    他這副樣子逗得周王開心起來,笑著道:“前些日子我去找你父親,他就說你好像看中了什麽人。隻是他說的含糊,我也沒聽太真切。不過我想,能讓你看中的,必定是一等一的閨閣女子,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韓辰臉色微微泛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若是看中了,就趕緊去下聘,不要等到……”周王長長地歎了口氣。


    袁皇後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她想將侄女嫁給韓辰。


    可依二哥的脾氣,他是寧願廢了韓辰也不會讓他娶袁雪曼的。


    現在既然韓辰有了意中人,就該及早下聘成親才是。


    免得袁皇後要來了聖旨賜婚,那時就難辦了。


    “她姓風,前些年陛下封了她明德縣君的封號……”韓辰吸了口氣,聲音輕的如同春風拂過樹梢。


    聲音雖輕,周王到底還是聽到了。


    “你說什麽?明德縣君?”周王睜大眼睛,然後慢慢抿緊了唇,瞧了韓辰半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的頭慢慢低垂下去。


    怪不得老二說起這件事情語焉不詳,原來他們早就打定主意要讓韓辰娶她!


    這麽說,老二一直謀劃了十幾年?


    這麽說,老二終也是怒了嗎?


    “你父親,同意了嗎?”


    “婚姻大事,本該父母做主。”韓辰輕輕地道,陽光穿過稀疏的樹枝落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聽到韓辰這句話,周王的心‘砰砰’跳動起來。


    他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不由自主捏緊了那杯冒著嫋嫋熱氣的清茶。


    片刻後,周王抬首,看著和他容貌肖似侄子,笑道:“即是看中了,就早些稟明兩宮吧。三叔別的本事沒有,為你搖旗呐喊還是有的。”


    得到周王的承諾,韓辰的心情徹底舒暢起來。


    又與周王說了幾句話,就神態輕鬆地走了。


    等他走後,淳安郡主自銀安殿內走出,坐到了韓辰方才所坐的位置。


    “爹,辰哥他……”


    麵對女兒,周王胡亂地點了點頭。


    淳安郡主執起韓辰一口未飲的清茶,統統灌入腹中。


    淳安郡主站起身,學著父親的樣子撫摸著銀杏樹,然後將臉輕輕地貼了上去:“娘,我心頭難平……這天,這地,總要翻個個,否則我心頭難平……”


    周王垂下頭,默然無語。


    ……


    出了周王府,韓辰一直向城北走去,走了沒有多久,就看到寬闊的禦道。禦道西側不多遠,就是百花井巷,巷子裏多住禦史和翰林院史官。


    韓辰的臉色緊繃,看上去有些凝重,風重華的舉動根本瞞不過他的眼線。


    當得知風重華替風慎訂了柳氏為妻,嚇了他一跳。


    女兒為父親訂親,這本是好事,可是為父親訂像柳氏這樣的人,那就是值得商榷了。


    一個曾經打死過丈夫的婦人,風重華想做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難道柳氏真的能降伏風慎嗎?


    如果他日與風重華成親,有個風慎這樣的嶽丈,也著實是頭痛事。


    所以,他叫過趙義恭,低聲吩咐幾句。


    聽到韓辰的話,趙義恭的嘴直撇到後腦勺。


    “世子爺,這也太難辦了……”


    不能讓文風兩府的人發覺,還得把事辦好,這樣的差事可不好辦。


    “要不然,把那什麽宋夫子做了不就好了嗎?”這樣宋氏就得守父喪,不就不用成親了?


    “蠢貨!”韓辰喝斥道。


    做了宋夫子,婚自然結不成,那還怎麽換新娘子?


    太陽漸漸西行,吹起了一陣涼爽的風,趙義恭卻覺得背心有些黏乎乎的。


    “那您的意思?”趙義恭隱隱有些明白了韓辰的意思。


    “你尋個機會和風紹元見個麵,這件事情托付給他最合適不過。有個風慎這樣的叔父,想必他心中苦悶的很。依我看,那府裏的老夫人也是個不成事的。這麽大歲數了,居然被兒子騎到頭上去了。當初山西的事情說得好好的,結果說不去就不去,難道她就不替孫輩們想想?”


    風紹元在國子監本就是蔭監,比起別人來先天就不足。


    若是將來舉科有成還好些


    可是他曾被國子監趕出去一次過,將來縱是中了進士,也不會有什麽好前程。


    這個時候,風府要做的就是早早地替風紹元打算,替他捐個官,遠遠離開京城。可是看郭老夫人的樣子,竟然還是打算讓風紹元走科舉這條路?


    難道她就不知道,官場中最重要的不是文采還是人品嗎?風紹元這樣的人,以後還有誰敢與他共事?


    好男風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國子監趕迴家……


    風紹元落得這個下場,他一點都不覺得可憐。


    風府的人這麽算計風重華,沒讓他們以命相償就夠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嬉鬧聲,等到人群漸近時就看到定國公世子徐協那張得意張狂的臉。


    他在馬上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帶著幾分玩味。


    “見過世子爺,您這是要迴府還是出去玩?”徐世子跳下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韓辰笑了笑,輕輕轉了轉手裏的馬鞍:“正準備迴府,怎麽,徐世子是要出城?”


    “正是要出城,現在春光正好,野外獵物都開始出來覓食。世子爺要不要與我們一道?興許還能打幾頭大的獵物呢?”徐世子興致勃勃地看著韓辰。


    韓辰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像是觀察獵物般。良久,才緩緩地開了口:“還有事,就不去了。你們自己玩去吧!”


    聽了這話,徐世子就不再相勸,而是站在路邊等著韓辰先走。


    韓辰的禦著馬向前行了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低聲的議論聲。


    “這就是漢王世子?徐世子,你們看起來關係挺好啊!”


    “那可不?漢王世子脾氣好,一向拿我當親兄弟看。”徐世子挺起了胸膛。


    笑聲飄蕩在空中,韓辰也露出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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