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拿火折子重新將滾在地上的燈籠點上, 傅成璧則乖巧坐在床邊看著他。她摸到冰冷的石床,寒意從指尖很快漫了上來。


    她蹙眉道:“晚上冷不冷呀?”


    段崇將燈籠放正,起身坐到她的身邊, 迴道:“我有武功在身, 禦寒。”


    兩人雖坐得近,起先卻隻牽著手。


    段崇方才已做了他認為最過分的事。傅成璧雖年已及笄,但於他來講仍不過是個小姑娘, 在正式向小侯爺提親之前, 他需得時刻規束自己,萬不能讓她覺得輕薄才是。


    傅成璧坐在他身邊, 輕漾著小腿,一上一下, 看得出很是開心。她親昵地靠到段崇的肩膀上,輕聲說:“等你出獄, 我到你家,給你做好吃的怎麽樣?”


    “……還是我做罷。”段崇僵著背, 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肩膀上,感受著她極其輕微的小動作,好似她做甚麽都無端可愛。


    傅成璧忽地直起身子, 眼眸清亮, 直直盯著他, 說:“你是嫌棄我?”


    段崇說:“你也知道自己不會下廚。”


    一語中的。她瞥了瞥嘴,不得不承認這迴事,與段崇的手藝相比, 她的確差很多。於是她又倚迴段崇身上,令他背脊愈發僵起來。


    傅成璧聲音嬌軟,“以後跟你多學兩手就會了。”


    “好。”


    兩個人依偎半晌,夜色漸深。


    縱然外麵已然入夏,可這裏卻好似個冰窖,傅成璧本就穿得薄,此刻覺得有些冷了。她身子稍稍瑟縮一下,低道:“這裏真得好冷呀。”


    段崇知道牢房寒氣重,不宜久留,就說:“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迴府罷。”


    他欲起身將燈籠拿給她,卻不想傅成璧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袖。她口吻近乎命令,堅決又強硬,“你坐下。”


    段崇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但還是很聽話地坐了迴去。她又纏上來抱住了他,從他身上汲取著溫暖。


    段崇一時訝然,“傅姑娘?”


    “還傅姑娘……”傅成璧都恨不能打人了,嘟囔道,“儂這種人以後怎可能娶得到我呀?”


    這一句讓段崇立刻緊張起來,他木訥地問:“生氣了?”


    傅成璧笑了笑,知道段崇在這事上沒甚經驗,還不開竅,好頑兒都來不及,哪裏會生氣?她抱足抱夠就鬆開手,自個兒去撿起地上的燈籠。


    段崇見她也不迴答就要走,追問道:“告訴我,怎麽不開心了?”


    傅成璧握住燈柄,笑吟吟地看了他一陣兒。外頭有腳步聲漸漸走近了,傅成璧走到段崇麵前,輕抓著他的衣襟,踮腳親了親他的唇,又很快退得遠遠的。


    “傅姑娘今天最最開心了。”


    她眯起眼睛,笑得狡黠。


    牢役推門而入,令段崇欲邁上前的腿停頓在原地。他對傅成璧敬了一禮,道:“郡主,時間差不多了,還請迴罷。”


    “好。”傅成璧點了點頭。


    隨著牢役走出去,夏夜的風吹來,讓她涼涼的肌膚恢複些許暖意。玉壺見著她,趕忙迎上前,待拜別了一幹牢役,玉壺才敢低聲問:“段大人有沒有事?”


    傅成璧甜甜地笑開,“誰知道他現在有沒有事……”


    玉壺一臉疑惑,“姑娘?”


    傅成璧看了她一眼,才斂了斂笑意,迴答道:“沒受甚麽刑,而且他已經做好先手準備,《寶鶴圖》的案子有裴雲英和楊世忠在暗中跟進。”


    “那咱們還能幫他做些甚麽嗎?”


    傅成璧想了想,“徐信衡。刑部懷疑段崇勾結前朝餘孽,能為他作證的隻有徐信衡了。而且,忍冬的案子也需得從他身上入手。”


    玉壺說:“好。”


    ……


    徐信衡因其身份特殊,被關押在刑大獄當中。傅成璧翌日從喬守臣手中取得六扇門魁君的令牌,帶上華英,到刑大獄中提審徐信衡。


    手鐐、腳鐐加身,徐信衡一步一步拖著進到刑房當中。他看到身著玉白官袍的女孩子正以鎮紙將案卷鋪陳開來,無不在告訴他這就是今日提審的人。


    徐信衡在李元鈞所受侮辱都不及現在,他竟然要教一個小姑娘審問?徐信衡恨得咬了咬牙,被押著推到刑架前。


    傅成璧抬眸瞥了他一眼,說:“徐公子也算是貴胄出身,就不必上刑架了,搬張椅子來請徐公子坐下。”


    牢役不敢小瞧了傅成璧,盡管有些擔憂,但還是按照她的命令搬來椅子,將徐信衡縛在上頭。


    “六扇門如此不濟,竟也讓個女人當家了?”他翻著眼皮,又看了一眼在旁立著的華英。


    傅成璧仍舊看著忍冬的案卷,頭也沒抬一下,迴答道:“再不濟,也是六扇門的人將公子送進了這大獄當中。”


    “牝雞司晨,國之不幸。”


    “大周開創女官製度,選賢與能,弘獎風流,比前朝官位世襲之製可觀許多。”


    “伶牙俐齒。”徐信衡冷哼一聲,沒有再言。


    傅成璧合上忍冬的卷宗,抬起頭看向徐信衡,說:“睿王府的忍冬夫人,你可認識?”


    徐信衡頓了一下,氣有些弱,“不認識。”


    傅成璧動了一下手指,華英上前交給她兩條衿帶,一條很新,一條稍稍有些破舊。徐信衡看了一眼,認出破舊得那條是他入獄時所穿戴的,內側紋虎,乃是他們徐氏的族徽。


    傅成璧拿起來那條已經有輕微磨損的衿帶,問:“這可是你的?”


    徐信衡倒也坦蕩,“是。”


    “那這一條呢?”她將另外一條嶄新的衿帶給徐信衡看。


    徐信衡搖搖頭:“不認得。”


    “這是從忍冬包袱中搜到的。”傅成璧翻過來,內有虎紋,一側還有用相近顏色絲線繡得一條豎線。“眼神不好的人所穿的衿帶上常常會多繡一道,算作位置標記,可以確保衣帶得體。而你的這條也有同樣的標記。”


    兩條放在一起,徐信衡立刻就察覺到這一點相同之處。


    傅成璧說:“且這條衿帶對於你來說稍短稍窄,想必它原本的主人應當是一個體型清瘦且目不能視的男人。”她頓了頓,沉聲問道:“他是你所效忠之人?”


    徐信衡哼了一聲,微仰起下巴,“不錯。”


    “我翻閱過府衙的卷宗,你們當中唯一還有點身份的人喚作徐有鳳,曾主前朝東宮。”


    “爾等膽敢直唿太子名諱,簡直放肆!”徐信衡怒道。


    “成王敗寇。也隻有你們當他是太子,對於大周來說,徐有鳳不過是一個通緝犯。”


    徐信衡在刑大獄中沒有聽到夜羅刹和單九震被捕的消息,推測她們已經將《寶鶴圖》送到太子手中,麵對傅成璧這句話,他反而不鬱不躁。


    他笑道:“等找到寶藏,太子招兵買馬,揮師北上;光複大梁,指日可待。”


    “睿王爺有一句話說得還是有點道理的,爾等先祖赤手空拳都打出天下來,徐氏後人還要靠甚麽藏寶圖才能光複山河,的確可笑。”


    徐信衡恨道:“若不是那個狗皇帝趕盡殺絕,太子也不會從小就失去了眼睛。不然以他的賢明,豈會容李氏匪寇霸占江山多年!”


    “賢明?從衿帶上看,忍冬與徐有鳳關係匪淺,將一個女人送到睿王府作姬妾,最後人沉屍翠屏湖,死得不明不白,卻連個說法都不敢討。此之稱為‘賢明’,看來亡你大梁乃是順應天道,非冤哉。”


    “你閉嘴!”徐信衡被她激怒,欲上前去卻教鎖鏈牢牢困在椅子上,他掙得鐵鏈咯咯作響,眼睛裏布滿血絲,“殺他的人就是睿王!太子曾向我發誓,一定會為我妹妹報仇!等大梁的軍師入京,我一定要拿睿王的人頭來祭我妹妹在天之靈!”


    傅成璧挑了一下眉,連華英都輕揚起笑容來,她這一招激將法用得果真不錯。


    “所以你就是忍冬夫人口中的那位表哥?”


    徐信衡聽她這般一問,卻很疑惑,“甚麽表哥?”


    她眸色漸深,“忍冬夫人離府之前曾言娘家表哥會來接她迴家,這個人不是你?”


    徐信衡沉默了,似乎在想甚麽。


    傅成璧有了些頭緒,反倒不急著再審問徐信衡。她令左右將他押迴牢房,就帶著華英離開了刑大獄。


    華英很疑惑傅成璧沒有再問下去,明明看徐信衡的樣子,應當撐不了多久就會全招了,沒理由要半途而廢。


    傅成璧解釋道:“正如你所說,徐信衡已然被激怒,卻能在此關頭沉默下來,定是因為他想到的事情很重要,令他本能就謹慎起來。除了徐有鳳,我想不到還有其他的可能。”


    華英說:“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通緝令中沒有關於徐信衡身份的記錄,想必一早就更過名換了姓的。不過他既然和忍冬夫人是兄妹,可以以此為切入,調查前朝餘孽中的人際關係,摸清他們的真實身份。”


    “刑部將案宗管控得很緊,要全部調出來怕有點困難。”


    “我來想辦法。”傅成璧想了想,繼續道,“你去調來當初喬大人在睿王府審訊下人時錄用的口供,看能不能找到關於忍冬口中那位表哥的線索。”


    “行。”


    作者有話要說:


    傅成璧:我冷,你就不能抱抱我?還得我教你呀?


    段崇:以後就會了。


    傅成璧:……(有一種在給自己挖坑的奇妙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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