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之時,林真秀身心疲憊地迴到赤阪宿舍。進門之後,站在漆黑一片的玄關這裏怔怔出神。


    和廣野早苗之間的事,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麽——不談高瀨家的因素,拒絕還是接受完全是個人的權力。至於沒有給出解釋是不是錯的,那可以顛倒性別來想象一下,假設是女方拒絕而沒給出解釋會否遭到指責就知道了。


    然而,不覺得有錯不等於心安理得地看著昔日關係融洽的同期生痛苦。在外麵,他隻能強自支撐,等迴到宿舍這個私密空間內,又是在沒開燈的玄關處,黑暗解開心防,也就沒顧慮地沉浸在愧疚的情緒中了。


    時間緩緩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點綠光在籠罩在黑暗中的玄關裏忽得亮起,旋即熄滅,像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道路上猛然出現一盞路燈,將注意力引過去那樣,將他召喚迴現實世界裏,不僅整個人清醒過來,情緒也控製住了。


    綠光來自緊握著的手機信號燈,他打開玄關照明燈,點亮屏幕,看到來自堀未央奈的im消息。


    “剛才伊藤經紀人和我說,《周刊新潮》明天會發一篇針對鬆村桑的負麵文章,和riceydy有關。我明天會買來看一下,如果提到是你推薦,就立刻告訴你。”


    他久久地看著,直到屏幕自動熄滅,才閉上眼,在心裏對自己說:“還好,雖然晚了點,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心情也稍微好了一點。想了下後,睜開眼,輸入“知道了。如果有,你看到後也可以給我點建議”發了過去。沒過半分鍾,收到迴複,“我沒林那麽聰明,不能瞎出主意,擾亂你的思路。而且,我相信林的主意肯定會比我更好。”


    還不是很笨嘛,當家庭主婦勉強夠了,他的臉上浮現笑意,心頭的抑鬱也去掉了許多,斟酌了下,發了條消息過去,給出含蓄的提醒,“我早上就知道了,你知道的比我還晚呢。”發完後,又和自己開了個玩笑,“這就是早革命不如晚革命嗎?那誰是不革命呢?”


    隨意想了下,他的腦海中居然浮現西野七瀨那張露出大白牙的治愈笑臉,趕緊搖搖頭,像要將之從腦海中趕走一樣,但跟著又有一個念頭冒出來,“是不是應該再去幾次握手會,或者給西野桑再找點有分量的工作?這樣一來,試鏡邀請就算給出去,今野桑也不能把注意力完全轉移到白石身上?”


    正琢磨著,迴複到了,“是她們告訴你的嗎?我是二期生,沒人和我說過,還是剛才菊地桑在經紀人的群裏發通知,說明天會有這篇文章出來,大家注意不要亂說話,伊藤經紀人看到後和我說,我才知道的。”


    他臉上淡淡的笑容慢慢收起,上午衛藤美彩那句話浮上心頭,“菊地桑剛才告訴所有經紀人這件事,提醒不要隨便說話,阿南桑收到後告訴我的。”


    哪句是真,那句是假?他腦海中迴蕩著疑問,可手指懸停在屏幕上,遲遲不能按下——想要知道真假很簡單,找個借口索要通知的截屏,或找其他經紀人問下就能知道,但答案無論是什麽,他都不想看到。


    許久之後,他隻能對自己說:“伊藤經紀人主要帶二期生和under,在經紀人中的順位比較低,隻有在全體通知時才能知道很正常。衛藤口誤或者阿南經紀人口誤也有可能。”又輕歎一聲,喃喃自語道:“難得糊塗,難得糊塗。”


    等過了一會兒,他打起精神,將剛才的疑問拋到腦後,發消息安慰那個嬌俏少女,“伊藤桑已經在《produce101》出道了,下一單今野桑肯定要給選拔,加上你,下一單中至少有兩個二期生。我看到北野桑在這一單裏雖然隻開了24部,但也全切了,是繼你之後,第二個全切的二期生,說不定為了鼓勵你們,也讓她也進選拔。如果能成真,選拔中就有三個二期生了。情況正在不斷變好,你要有信心。”


    很快,迴複又到了,“我會督促大家按照林說的,在握手會努力的。對她們也好,對我也好。這一單還是隻有我一個二期生,在休息室裏孤零零的,我又掉到under過,沒了當過center的光環,每次選拔組集中在一起時都感覺很難熬。”


    他看著迴複,想起去年初第一次在國際交流基金交談時,看到的那張柔弱又堅強的臉,心又像是那天一樣柔軟了起來,就沒再用文字迴複,而是點下了語音通話按鍵,在接通後,給出承諾,“你們今年會參加很多外務省組織的海外文化交流活動,隻要她們握手會表現能不斷變好,就算沒進選拔,我也可以找理由要求在海外演出時給她們更多名額。放心吧,我會幫你的。”


    “嗯,我相信林。”對麵傳來的話很簡單,卻也很沉重。


    結束通話後,在赤阪宿舍和六番町大樓中的兩人都陷入一時的沉默。


    “伊藤經紀人要求有什麽和林相關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他,還要表現出全心全意相信和依賴的樣子,才有可能讓林下決定幫我當上次世代ace,可隻是這樣做真有用嗎?林和生田桑在韓國的事要不要問下伊藤經紀人,看能派上什麽用處呢?”嬌俏少女瞥了一眼不遠處剛過來通知自己,並叮囑要給那名官僚打電話的伊藤綾花,低下了頭,躊躇著。


    “進退兩難圖,徘徊尚誰恃。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泄。”林真秀暗自歎息,似乎能想象出時間如利刃一般,在自己猶豫不決時,不斷給彼此帶來滿身傷痕,可又抱著僥幸心理,幻想著能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一天,直到許久之後,玄關裏響起手機鈴聲,將他拉迴到現實世界中。


    “你今天和廣野說了什麽?弄得她現在喝得醉醺醺的,還喊著你混蛋?”電話接通後,桑子真帆沒好氣的聲音傳來,將這個男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後本想埋怨話堵了迴去,有點緊張地問:“你和她在一起嗎?怎麽迴事?”


    “她在居酒屋呢,喝多了給我打電話哭。我想送她迴去,她不肯。你趕緊過來,自己造的孽自己來解決,我沒那麽大本事。”


    一陣劈裏啪啦之後,電話直接掛斷。沒等林真秀反應過來,im上新消息通知出現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加賀廣,神保町2丁目17號。”接著,是一張廣野早苗雙肘撐著桌麵,低頭捏著酒杯,黑色長發披散,遮住麵龐,背景是昏黃燈光下居酒屋的照片發過來。


    這個男人不再猶豫,歎了口氣,轉身開門,走出宿舍,苦中作樂地想:還好沒換鞋,倒是省事了不少。


    半個小時後,林真秀下了出租車,看著眼前的加賀廣居酒屋。


    這座居酒屋就在神保町大廈北麵一點,相距不過30米,門頭是典型的日式平民風格,門寬隻容一人出入,環境很一般,讓他出一點不忍和愧疚來——廣野早苗家境很好,又是獨女,吃穿住行偏於精致,盡管不介意和同期去充滿城下町氣息的居酒屋,但有選擇的話,更喜歡去歐式餐廳。關係好的同期生有次都開玩笑說:“你喜歡格林童話,就來學德語,去歐式餐廳,迴頭結婚會不會找個西洋人?”


    所以,是傷心到極點了,才不管不顧,隨便找個地方買醉?這個男人想著,上前撩起門簾,走進去店內,當聽到店員大聲的“歡迎光臨”時,隨意點了點頭,巡睃一眼,很快在暖黃燈光下的居酒屋中找到照片中的背景位置,看到了廣野早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完全沒有喝醉的樣子,反是抬著頭,望過來,和他視線相交。再左右看一眼,也不見桑子真帆的身影。


    林真秀瞬間想起下午打電話過去,桑子真帆明著說不願介入,轉手就打了電話的事,知道自己又上當了。然而,正遙遙相望過來的是和自己關係最特殊的同期,剛才又惹得對方流淚,實在做不出轉身離開的事。因此,還是躊躇著走了過去,但也就站在桌對麵,並不坐下,擺出說兩句就走的意思。隻是,廣野早苗的應對卻也有趣,先眼都不眨地和他對視,到後來索性也站了起來,視線毫不動搖。


    這個男人不得不拉開椅子坐下來——邊上已經有不少酒客注意到這裏的古怪,好奇地望過來,他不想像熊貓一樣供人觀賞,又斟酌了下,先開了口,“把我叫來是想說什麽?”


    “我是想,到底該是向你道歉,還是罵你活該。”廣野早苗凝視著他,低聲道,緊接而來是令他心頭一震的問,“我父親當年和你說了什麽?”


    林真秀的職業官僚本能瞬間激發,不動聲色地反問:“你說什麽?”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的同期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很不淑女,笑得竟有點張揚癲狂,令他心頭一緊。


    好一會兒後,廣野早苗才止住笑,拿起桌上毛巾擦著激出來的眼淚,用嘲諷地語氣道:“林,你和我父親剛才的表情,還有說的話,一模一樣,怎麽你們不是父子,而是我和他才當了父女呢?”


    什麽意思?林真秀急速思考著,又是故作平靜地問:“你說什麽?我不太明白。”


    “看,又是一樣。”廣野早苗再次笑起來,笑得肩頭顫動,忽而拿起眼前的酒杯,仰頭一口喝盡,或許是喝得急了,嗆到一樣連著咳了幾聲,拿起毛巾,捂住嘴,低下頭,隻能讓人看到她的肩頭不斷上下晃動。


    這個男人縱然經曆多多,但此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了,隻能繼續默不作聲,以靜製動。可許久之後,廣野早苗抬起頭,哽咽著對著他發出誅心的質問,“你們都覺得不說是為了我好對吧?可是你們誰又能真的知道我想要什麽?”卻又讓他的心情難以平靜。


    見眼前的男人還是沉默,廣野早苗像兩個多小時之前那樣又一次淚流滿麵,“我都猜到了,你們還打算瞞著我,是覺得這樣才對我更好嗎?林,你不覺得對我很殘忍嗎?讓我一生都記著,卻一生都得不到答案,時時刻刻被折磨,最後帶著怨恨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林真秀就是抿著嘴,咬著牙,死活不肯開口,她也隻好放大招了——拿起毛巾,擦幹眼淚,取出手機,調出一個號碼,將手機放到這個男人的麵前,用冷靜到令人心裏發毛的語氣道:“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我隻有一點點倔強還能稱得上是優點,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在不解的目光中,廣野早苗指著屏幕上顯示的キープくん幾個假名,說:“後藤和你說過我有個相親對象吧?你們不告訴我真相,我又怎麽可能甘心?那就沒必要耽擱他了。我現在給他打電話,告訴他,我們結束了。”說罷,就去點通話鍵


    林真秀手明眼快,一把抓住對方的手——這也是兩人認識十年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緊接著,年輕女性細膩的皮膚帶來柔滑的手感又令他像是觸電一般立刻縮迴了手。


    “你到底是哪裏誤會了,會這樣想?”看著對方手指還懸停在屏幕上,他不敢賭會不會再按下去,隻得開了口。


    隨後,他聽到一句反問,“那你先告訴我,在你的心中,我是不是連一個有過不倫的偶像都不如?”這次,他不敢再迴避了,但也沒正麵迴答,道:“鬆村桑和我隻能算稍微熟悉一點的陌生人。”


    這個迴答顯然讓廣野早苗感到滿意,慢慢收迴了手,臉上也有了點笑容,道:“我也不信,除非那個不論偶像是你的愛人,但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會找愛人的男人,不然,就是我有眼無珠了。”說到這裏,或許女性天生對八卦的愛好,話題居然歪了下,“你現在好像很喜歡偶像,是因為偶像的本職工作和擅長的就是討好人嗎?”


    林真秀不想多說這個話題,同時也是被勾出疑心——和自己往來的幾個女性都是偶像,難道真是因為這個原因?再次閉嘴不答。


    好在對方也沒糾纏下去,迴到正題,“以前在學校時,身邊都是同期生,大家關係差不多,你不肯向我解釋,我就沒想太多,隻以為可能是你覺得解釋會讓我覺得你心很軟,繼續糾纏你,不如不解釋,免得麻煩。可是,你今天居然為一個不倫的女偶像解釋,我當時就不信了,我會比一個偶像,還是你這個用中國語來說該是叫道學家的男人肯定看不起的不倫偶像還不如。所以,等哭不動後就在想,你不肯解釋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說到這裏,她忽然伸手上前,在自家同期沒有防備下,用食指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下林真秀還放在桌上的左手的手背,令對方有如觸電般立刻縮迴手。


    “看,你不是身體有問題。”廣野早苗肆意地笑了笑,等收起笑容後,繼續道,“那天知道你找了衛藤桑後,我就能肯定你不是因為身體問題拒絕我了。既然不是你的問題,那會不會是外部有壓力呢?”


    林真秀心猛地一跳,差點以為對方猜到自己和高瀨家的事了。還好,緊跟而來話並非如此。


    “我就想到了我父親。他總是覺得我是小孩子,總是想要為我安排好一切,總是希望我按照他安排的路走。”廣野早苗說著,怔怔地出神了一會兒,才接下去道,“以前剛入學時,大家互相介紹,都要說自己為什麽會考東外大。你說你想要研究中國現代曆史,我說我喜歡格林童話,想更多了解德國文學。”


    她的表情此時黯淡了下來,“這是真的,但也不完全是真的,其實,我更想去的是早大文學部,那裏有德語德國文學課程,才是研究德國文學該去的地方。可選擇誌願大學和專業時,我父親允許我私立選早大,但選擇國公立時,卻直接要求我選東外大,沒有問我的意見。等東外大的合格通知書來後,也沒問我要不要再等早大的通知,直接替我做了去的決定。”


    林真秀有些不解——在日本,盡管國公立大學和私立大學之間,通常會選前者,但以廣野早苗的家庭背景而言,畢業後很可能在出版界工作,而出版界是稻門閥勢力極大的行業,再加上早大文學部曆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和出版界又是專業對口,怎麽看都該選早大才對,除非考慮到學費問題,但有個集英社高管的父親,這點不會是困難。


    還好,對方隨即揭曉了答案,“是因為山下會長出身東外大。他覺得,我就算去了早大,畢業後也進入出版社工作,但因為是女人,工作幾年後就可能嫁人辭職,不太可能當上部長,更不可能成為役員、社長,有沒有這個出身都一樣。反是想讓我進入集英社的話,東外大出身更能吸引當時還是社長的山下會長關注,更容易進。”


    聲音到這裏逐漸低沉下來,“我後來想,是不是也有因為我如果是東外大的學生,他就能和山下會長有更多機會接觸,有更多的話題呢?”


    他聽得不忍,安慰道:“不要想那麽多,或許根本就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我不生氣,我知道他肯定通盤考慮過,決定首先對我有利,其次才會考慮是否對他有利。”廣野早苗搖頭道,又向同期傾訴不滿,“但就是因為覺得對我有利,他不少時候就沒考慮過我會不會願意。比如,他如果覺得你不適合我,就有可能出手幹預,隻是肯定會瞞著我罷了。”


    你為什麽那麽聰明,就那麽會聯想呢?林真秀無奈地想,但也隻能繼續保持沉默。


    “我又想,大學前三年還罷了,第四年你都通過國家公務員采用i種試驗,馬上就是職業官僚了,還能有什麽外部壓力逼得你不肯解釋呢?大概隻有會讓我傷心或為難的原因了。那麽,有沒有可能是我父親對你說了什麽?”廣野早苗繼續她的猜測,也越來越接近真相,“反正父子無隔宿之仇,試一試有什麽關係呢?我就去找我父親了。”


    林真秀下意識向左瞥了一眼——這座居酒屋向西兩百米就是集英社本社大樓,廣野真一在其中辦公,從集英社銷售部大樓或者神保町大廈走過去隻要三分鍾。


    “等進了他的辦公室後,我第一句就說,我剛才見林了,你當年對他說了些什麽?”廣野早苗說著,居然笑了起來,“你知道他怎麽迴答的嗎?”


    於是,這個男人看到了自家同期努力板起臉,麵無表情地說著“你說什麽?”的話,終於明白剛才那句“你和我父親剛才的表情,還有說的話,一模一樣”是什麽意思了。


    “他要是沒做過,為什麽會用這種表情、語氣對我說?好像麵對的不是自己女兒,而是下屬一樣。而且,我隻說了‘林’,沒說全名,他為什麽連‘林’是誰都不問一聲,就反問‘你在說什麽’呢?”


    林真秀說不出話來了——就憑這點,當然不能作為證據,但用於自由心證卻是足夠了。


    “所以,林,你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告訴我,讓我明白,讓我死心;一個是繼續不解釋,讓我一輩子想不明白,一輩子纏著你,一輩子疑心我父親做過什麽。”最後,廣野早苗死死地盯著自家同期,斬釘截鐵地道,順手點亮手機屏幕,手指懸停在撥號鍵的上方。


    都到了這地步,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說清楚,以父女關係,還有可能化解隔膜。不解釋,懷疑隻會不斷紮同期的心,一生痛苦。


    “你父親是為了你好,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隻是找人提醒我,如果要和你交往,就必須先清理好我那個所謂的口頭婚約者的關係……”


    好一會兒後,在居酒屋內昏黃的燈光下,在嘈雜的人聲背景中,林真秀終於開始解釋。


    許久之後,廣野早苗喃喃自語,“原來如此。”等收迴手指,低聲問,“那現在呢?”


    “現在?鬆村桑的事,我懷疑就是高瀨會長給我的警告。”他將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


    “那是藝人,才會擔心這些。如果不是藝人呢?”


    林真秀秒懂,無奈地提醒,“現在隻是警告,如果警告無效,接下來就是雷霆一擊了。我未必能自保,何況我父母、兄長還在亙理,直接在高瀨會長的威脅之下。”


    “是我想錯了。”廣野早苗自嘲地一笑,接著自怨自艾,“當年說喜歡你,去沒想到過去了解你的一切。現在知道你遇上麻煩了,想到的卻是我並非偶像,不會有這種問題。”


    “林……”隨後,她有點擔憂,有點期待地問,“那你就認命了嗎?”像是要給自己信心一樣,又追說道:“要是你肯認命,也不會拖到現在吧?”


    “我當然不會認命。”林真秀歎著氣道,“但誰知道結果會如何呢?連外務省的東外大前輩前些天都試探問我,如果可以不迴亙理,是不是能接受這門婚姻,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以,我一直不敢找交往對象。”


    “那衛藤桑呢?”她脫口問道。


    “我和她現在不是交往關係,要等和高瀨會長之間的較量出結果後再說。”這個男人趕緊澄清。


    “所以,她現在隻是你的愛人?她願意?”


    “不是,隻能說有些曖昧。”林真秀立刻否認前麵一個問題,對於後麵的問題,也隻好透露出自己皮袍下的那點小,來暗示對方了,“她願意等。而且,偶像為了當職業官僚的妻子,願意冒點風險,我也不是很愧疚,但其他人,我就承受不了道德壓力了。”


    廣野早苗沉默不語,但對望著就是不移開視線。


    好一會兒後,這個男人有些招架不住了,隻好攤開來說:“我這裏就算有結果,也要三五年後了。男人等得起,女人等不起。況且,已經有人在冒險等著我,我不能忘恩負義。而你,聽說也有了很好的姻緣,不值得為了過去而犧牲現在和將來。”


    頓了下,他發自內心地長歎,“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是錯過。再說,你父親當年傳給我的話盡管為了你好,但也讓我很難堪,終究有些心結。你父親和我或許是同類人,要麽互相欣賞,要麽彼此排斥。在這件事之後,你父親和我怕是很難正常相處了,你也不想讓自己未來陷入兩難之地吧?”


    廣野早苗終於一點點低下了頭,沒再用視線給自己的同期施加壓力。


    等過了一會兒,見對方還是保持著沉默,林真秀就準備走了——他能明白自家同期現在矛盾的心理和不知所措,脫離接觸,用時間和距離淡化一切是正確的辦法,“既然說清楚了,那也就沒什麽事了吧?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你也別喝了,趕緊迴家吧。”


    “等一下。”廣野早苗抬頭,平靜地道,“你今天想要我幫忙辦的事,不再試一下了?”


    “算了。”林真秀猶豫了下,表示放棄,這不僅是因為現在兩人的關係已不合適提出求助請求,也是因為對方之前說這種影響到集英社名譽的要求就算懇求也不會答應——女兒總比外人更了解自己的父親。


    “是,我父親肯定不會答應你。”廣野早苗顯然猜到了原因,卻也沒就此罷休,誘惑他道,“但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你想不想試一下?”


    林真秀深深地看了自家同期一眼,琢磨自己是不是要跳進去,最後抱著聽聽也無妨的心情,點了點頭。


    “我父親不會答應你的原因歸根到底在於他不能冒著因為外界壓力將一名正社員除名而帶來的內部非議,影響社內口碑的風險,以免給今後晉升帶來困難。如果不用他出麵就能處理好這件事,他其實很歡迎。”


    廣野早苗先給出結論,隨後解釋道,“這是因為,隻要佐井還在集英社,那位鬆村桑還在偶像女團,他們的不倫緋聞就有可能成為集英社廣報部門的痔瘡,時不時被揪出來,給分管和工作在宣傳、廣報部門的人帶來麻煩。我父親現在就分管這些,還是從這條線上晉升的,為人為己都要解決這個隱患。否則,當上社長的機會很渺茫。”


    林真秀微微點頭。


    由於當年的原因,他了解過集英社的情況,因為現任會長山下秀樹也是東外大出身,他還順便研究了下這家會社高管的晉升路線,確認就如其他出版社一樣,曆任社長絕大部分出身編輯部門,如從社長晉升會長的山下秀樹1966年入職集英社後,在《明星》雜誌編輯部工作。現任社長堀內丸惠1975年入職集英社後,在《周刊少年jump》編輯部工作。而廣野真一1979年入職集英社後卻是在宣傳課工作,曆任宣傳課課長、宣傳室部長代理、廣告部部長、宣傳部部長,在2013年獲得役員待遇之前,隻有從宣傳部部長轉任內容事業部部長後才和編輯部門沾了點邊。


    這次轉任給廣野真一在編輯、內容這條線上的任職經曆,由此得到可以晉升至社長的資格,但比起來自編輯部門的對手,終究有些底氣不足,關鍵時刻要是有人將佐井慶英的醜聞拿出來狙擊,會有很大麻煩。因此,這位確實可能想把大地雷趕出集英社,隻是沒這權力,也怕物議罷了。


    “我之前拒絕後,你有想過其他辦法嗎?”廣野早苗忽得話題一轉,問道。


    “還沒有。”林真秀老老實實地答道,“或許會想辦法再托其他人,給佐井桑一點壓力,當然也給那位一條出路,軟硬兼施,迫使答應。”


    “你替他找好出路了?”


    “差不多吧。我和一家中國會社在日本的分社社長關係很不錯,他們今年有比較大的製作動畫片規劃。現在動畫片多數來自漫改,佐井桑既然是《周刊少年jump》的資深編輯,對漫畫界肯定很熟悉,非常適合那家會社,如果他願意出麵攬下責任,我打算推薦他去。”


    “那就更好了,你手頭有軟,我這裏有硬。”廣野早苗說罷,又用漢語道,“姓何的嫁給姓鄭的——正合適。”


    林真秀沒驚訝——這句歇後語還是他在大學時教給對方,就是有點不解,“你能向他施加壓力?”


    “我當然不能。”廣野早苗搖頭否認,然而又狡黠地補上一句,“但廣野取締役的女兒能,也更合理。”


    林真秀秒懂,這是打算狐假虎威,用廣野真一的名號去強迫了,而女兒代表父親出麵,對講究隱晦含蓄,尤其是越上層越習慣於躲在幕後,便於推卸責任的日本人來實在正常不過。


    然而,他還是有點躊躇——廣野早苗肯出麵,成功概率不小,但會不會引起父女矛盾呢?畢竟,剛才說的隻會樂觀其成是對方的單方麵陳述,不能排除女兒因為父親的作為,覺得對不起同期,故意這樣說、這樣做,作為彌補的可能。另外要緊問題是,他一旦接受,就沒法借今天攤開來說的機會和廣野早苗結束以往的糾葛,理直氣壯不往來了。


    不過,林真秀思考良久後還是懷著擔憂接受了同期的好意。畢竟,想要消除他自己和日本偶像海外推廣企劃身上的一個重要隱患,化解或許來自高瀨會長的攻擊,向岩本桂一表現出可以快速、有效解決突發事件能力等,全都建立在佐井慶英願意出麵承擔責任的基礎上。


    接下來,在昏黃的燈光下,嘈雜的居酒屋中,兩人開始商量細節,低聲討論需要哪些人的配合,怎麽才能讓集英社的網絡配信部門——數字事業部的分管取締役兼部長不排斥,主管課長配合,彼此怎麽配合,時間地點的安排,一旦廣野真一知道後,怎麽才能讓他默認,屆時該說什麽,以及做哪些相應的準備。


    等都商量好了,林真秀主動去結賬,和廣野早苗並肩離開居酒屋,從嘈雜的環境中迴到下弦月已經開始西落的馬路上。


    從溫暖的室內迴到室外清冷的仲春時節,帶著淡淡寒氣的南風拂麵而來,男人沒受到什麽影響,隻是感覺人更清醒一些,精神更抖擻一些。而穿著職業套裝,露著小腿的女人卻是因為風帶走體溫而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使勁裹了裹身上的女士西裝上衣。


    林真秀眼角瞟到,下意識地想脫下身上的風衣,給自家同期披上,但才一動就停了下來——他不想發出錯誤信號,再給自己找事了。


    或許是這細微動作被察覺到,廣野早苗瞟了過來,隨即又失望地收迴視線,目不轉睛地向前看,繼續向前走。然而,當可以看到前方的神保町站時,她停下腳步,在身邊同期投過來的疑惑目光中,道:“都0點了,末班車應該已經沒了。”


    林真秀按耐住去看腕表的念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而且,如果迴家,我父親肯定要問我之前為什麽那樣問他,還會追問我後來去了哪裏,我總不好騙他。”廣野早苗繼續道。


    他有點明白了,也更迷惑了——如果是堀未央奈、衛藤美彩,乃是白石麻衣,他會理解為想要到自己的宿舍住一晚,或許目標就是期間能發生什麽,但對方肯定不會是這意思。


    還好,答案隨即就到。廣野早苗指著前方一座建築,像是賭氣一樣地道:“而且這麽晚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就在附近隨便住一晚吧。那裏是神保町芬迪別墅酒店,你付錢。”


    林真秀視線跟著看過去,那是距離大約100米遠的一座六層樓黃色小樓,在外牆亮化燈的照射下與居酒屋內一樣顯得昏黃溫暖。無論高度還是外飾都不起眼,隻有外牆上的玻璃窗宛若用油畫框包起來,能給人留下點印象,遠不如別墅酒店這個名字引人注目。


    “好。”他很痛快地答應了。不就是一晚上的房費嗎?和得到的幫助相比,微不足道。隻要能讓對方的怨氣少一點,這個男人很樂意出。


    等到了酒店,從僅容兩人並肩通過的玻璃大門進去,看了眼隻有幾十平米的大堂,沒有任何附屬設施,邊上僅有一部客梯,完全是一家快捷酒店的模樣,他就更加安心了——廣野早苗就算生氣看起來也很有分寸,沒用宰自己出氣的意思。


    更讓他覺得自家同期嘴硬心軟的是,在刷信用卡付了兩萬円押金後,前台服務員遞過來的收款單據被邊上伸出的一隻手給拿走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話,“先放我這裏,如果能報銷,我到時轉賬給你。”


    這個男人也沒在意,陪著廣野早苗走到客梯前,道:“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又目送對方進入電梯轎廂,等電梯門關閉,樓層數字開始從小到大跳躍時,轉身離開酒店,也就因此不知道自己才走出酒店門,樓層數字就在停止十幾秒後又開始從大到小跳躍。當出現數字“1”時,電梯門打開,廣野早苗從中走出,來到前台,拿出那張收據,問服務員,“請問,用什麽方式可以從上麵的卡號查出持有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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