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賞花會過後沒多久,就傳出永寧公主不知怎的,惹得皇上勃然大怒,將她禁足了,任何人不得探望。


    蘇貴妃平日裏備受聖上寵愛,前去求情,也一並被責罵了。


    提起這永寧公主,百官們很自然地想到了去年的一件事。


    淮陽王陸洵接到聖旨,迴京述職。沒曾想,晚宴上,被永寧公主慕容元姝一眼相中。這也難怪,陸洵本就容貌出色,儀表堂堂,年紀輕輕,又手握淮陽十萬大軍,出入戰場,自是比京城中那些文人謀士多了幾分男兒血性。


    當時,陸洵迴京述職,傾慕他的又何止慕容元姝一人。


    但是,膽子最大的當屬慕容元姝。


    這位公主以前也不曾見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最多就是被蘇貴妃寵的有些刁蠻嬌氣罷了,但皇室的公主,倒也有這個資本。


    可一遇上陸洵,整個人都不對了,簡直魔怔了一般。


    在京師時,永寧公主就見天地往淮陽王陸洵下榻的驛站跑,送花花草草,送奇珍異寶,什麽都有;見著向陸洵示好的貴女們,便想方設法地威脅、打壓,搞得京師女子再無人敢向陸洵獻殷勤。


    後來,陸洵迴了封地,據說這位永寧公主還纏綿病榻半個月之久,約莫一個月才緩過來。


    永寧公主大病未愈,就去求皇上將她賜婚淮陽王陸洵。皇上原先是不肯的,可拗不過公主的決心。


    永寧公主拖著病體,直接去殿前跪著,一跪就是一日一夜,最後,皇上終是點頭應允了。


    沒多久,皇上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


    ——為淮陽王陸洵和永寧公主慕容元姝賜婚。


    其實,哪裏是什麽纏綿病榻半個月之久,聶暄和是知道內情的,分明就是慕容元姝尋求真愛,千裏追“夫”,喬裝打扮,偷溜出宮,直奔淮陽王封地嶺平而去了。


    這事放在尋常人家,都是傷風敗俗,有辱門風的,更何況是皇室。


    皇帝知曉這事的第一時間,就封鎖了消息,立刻派人將公主抓迴來,而主辦這事的,正是她爹聶文崇。


    名聲都已經壞了,就算皇帝能封住悠悠之口,可當事人總是知道的,更何況,瞧這玩意兒一臉不值錢的樣子,非要上趕著倒貼,慕容弘德心裏想必也是糟心的。


    你老子想方設法地想要奪了這最後一個異姓王的封號和兵權,你倒好,非要往他懷裏鑽。


    好說歹說,怎麽都不行,還想弄得滿朝皆知,這老臉都不知道往哪裏擱。


    罷了罷了,到時候別哭就行了。


    前些日子,迎接韋琨的定西軍凱旋,設宴款待的時候,永寧公主慕容雲姝並未參與,人家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忙著籌備婚禮的事呢。


    年初,淮陽王陸洵也應召入京,商討大婚事宜。


    這不是一切都塵埃落定了麽?永寧公主也是達成所願了,大婚在即,怎麽就突然惹怒皇上了?


    看這架勢,這禍事還不比上次的小,至少這迴,聽說永寧公主又用求賜婚時,下跪那招,跪到天昏地暗,結果皇上二話不說,命人將她直接拖迴了她自己殿中。


    愛哭愛跪愛折騰,將她禁足在殿內,她愛跪跪去吧,派專人看守,別在殿前丟人現眼就行。


    眾人還在私下議論紛紛什麽事情能讓皇上如此動怒,暄和心說,還能有什麽事,不就是重生迴來了,知道了上一世陸洵最終會造反,她父皇又不管她了,最後她被陸洵親手殺了祭旗。這一世,不想重蹈覆轍,死活都不肯嫁了唄。


    話分兩頭說,四皇子慕容雲嶸一路迴來的時候,可開心了。


    他手中把玩著女兒家的珠釵,又拿起桌案上一旁放著的九連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這些都是他迴來的時候,沿路搜尋的。


    聶丞相閉目養神,心中冷嗤:這是打算把他家暄暄當小孩兒哄呢,暄暄怎麽會喜歡這麽幼稚的東西?暄暄喜愛看書,他為她在家裏打造了一個全大盛朝最大的藏書閣,裏麵包羅各類古籍。


    論起寵愛,還得是他,投其所好。


    現在就讓你再開心一會兒,待會到了京師城,你就笑不起來了。


    早就有眼線,將近期京師城發生的事以飛鴿傳信的方式遞到他手上了。


    那永寧公主又來整事了,上迴是私奔去了嶺平,這迴是死活不願意嫁淮陽王陸洵。這變臉速度之快,讓人咂舌,而且每次還鬧得這般轟轟烈烈,不管不顧的。


    當初,皇上本就不願將永寧公主許配給陸洵,早就有消息傳來,嶺平並不太平,淮陽王府這些年似是蠢蠢欲動,皇上的鍘刀正時刻懸在淮陽王府上空呢,就等著抓小辮子,到時候將淮陽王府連根拔起。


    可這永寧公主就像被灌了迷魂湯,執意要嫁給陸洵。


    這會兒,皇上金口開了,一言九鼎,豈容她兒戲?


    聶丞相有點同情四皇子了,這迴南下治水,讓他見到這位四皇子辦事能力有,做決定也很果斷,對付貪官該殺就殺,不帶一絲猶豫的,待人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皇上喜歡他倒也情有可原。


    可惜,攤上了豬隊友。


    永寧公主哭著鬧著跪求皇上收迴成命——解除她與淮陽王的婚事。


    而那位蘇貴妃愛女心切,也湊到一塊兒瞎起哄,皇上不依,就在自個殿裏鬧著要絕食。


    大概是那麽多年的恩寵,讓這位貴妃娘娘抖起來了,忘了自個身份,也忘了當初紅極一時的惠妃是怎麽死的。她要覺得皇上的權威是可以隨意挑戰的,怕她母子三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原本,慕容雲嶸是想帶著一些小玩意兒,直接跟在聶相屁股後頭,先去見暄和的,皇宮都不帶迴的。


    要知道經過他這些日來的小心巴結和討好,他自我感覺良好——聶相對他的態度已經由原來的麵無表情,變得稍稍溫和些了。


    金誠所至,金石為開。


    他相信要不然多久,他就能先拿下聶相這根難咬的骨頭,暄和最是孝順,見到他這樣重視聶相,一定會對他另眼相待的。


    嗯……暄和很好,可惜就是待所有人都好。若是能隻對他一人好,就更好了。


    自以為得到聶相青眼的慕容雲嶸完全沒想到他在聶相眼裏,是一個什麽樣可憐的存在。


    馬車剛到城門口,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李清就在那候著了,一上來就扯著聶相一旁說話,說話期間,聶文崇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在慕容雲嶸身上剮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他心慌慌。


    “四殿下,煩請下車吧。”聶文崇走到馬車跟前,對著馬車裏的人說道。


    “聶相,我們不是先迴相府麽?”


    聶文崇眉頭微蹙,誰跟你“我們”。那是我和暄暄的相府,不是你的,少挨我。


    “皇上宣召我,你與我一道進宮吧。”


    慕容雲嶸眼底亮了亮:“父皇需要你,聶相趕緊去吧,莫要讓父皇等急了,反正通報治水的事,聶相也是親曆親為的,你稟告父皇也是一樣,我先自行迴府即可。”


    嘿嘿,沒有聶相盯著,沒人跟他搶暄和的注意,暗搓搓小開心。


    聶文崇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事關蘇貴妃,你確定不與我一道進宮?”


    慕容雲嶸依舊擺擺手,不在意道,“母妃她搞得定,無需我插手。”


    聶文崇:……


    這對奇葩母子,是打哪來的,蜜汁自信。


    “永寧公主拒婚淮陽王,這會兒鬧到了殿前,蘇貴妃不但不規勸一二,還與她一道絕食,威逼皇上妥協。如今,皇上勃然大怒,已將永寧公主禁足在殿中,蘇貴妃也被皇上責罰。”聶文崇壓低了聲音,將事情和盤托出,又低聲問道,“四殿下,你確定蘇貴妃能搞定皇上?”


    慕容雲嶸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才緩緩道,“搞不定。父皇若是真生氣了,母妃是沒有半點法子的。”


    “那你還不隨我進宮?”磨磨唧唧的,耽誤他行程。


    “我不進宮,我去相府。”


    “哎,你——”


    慕容雲嶸斂了笑意道:“聶相有所不知,當初元姝非陸洵不嫁之時,我就已經跟她闡明其中利害關係。她是女子,同時還是大盛朝的公主,她與淮陽王的立場不同。父皇雄才偉略,深謀遠慮,為了避免重蹈前朝覆轍,先祖皇帝時期,下放的兵權早晚是得收迴我慕容家的。”


    “若是父皇沒有這意思,當初元姝頭一迴提出要父皇賜婚時,父皇便應該欣然應允,畢竟以陸洵唯一異姓王的身份,元姝嫁過去也不算辱沒了她。可父皇既然一口迴絕,想都不帶想的,說明父皇心中早就有了收迴兵權,收拾陸家的意思。”


    “父皇不同意賜婚,是基於對元姝的保護,他沒有錯。”


    “這些父皇不好說得太過直白,但我這個做兄長的,當時已經將道理掰開揉碎告訴她了,她既然還是選擇一意孤行,認定陸洵不嫁,甚至做出私奔嶺平這事來,讓皇室蒙羞,讓父皇蒙羞,逼得父皇做出妥協,賜婚兩人,那她就要對自己肆意妄為的行為負責。”


    “她不是幼童,已到婚嫁年齡,她也是接受了嚴格的教育和教養的,該規勸的,我當初已經勸了,如今突然變卦,她將父皇放在何處,將淮陽王府至於何處?”


    這麽一番話說下來,倒是讓聶文崇對這位四殿下感官好了不少,平時看他傻頭傻腦的,一看就不是機靈的樣,沒曾想心裏倒還算明白。


    “母妃素來疼愛元姝,才將她養得無法無天,一再忤逆父皇的命令,這會兒,還捎帶上了自己,一道威逼父皇。父皇乃九五至尊,豈是她們能左右的。”


    “我若隨丞相你一道進宮,便有了以南下治水之功績相要挾父皇解除永寧婚約的意思。”


    “我若不去,這事還好說,我要去了,一個不好,反而起到反效果,火上澆油了。”


    聶文崇心裏是被他說動了,但嘴上絮叨:“膽小怕事就膽小怕事,非要扯上這些。當初,打三皇子的時候,也沒見你手軟。”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說那麽冠冕堂皇作甚。


    慕容雲嶸老臉一紅,嘀咕了一句:“那不是他老在暄和麵前晃悠,還暗戳戳地說我壞話,沒打他也喊打了,那我就真打了,他能怎麽著了……”.


    “罷了,你不去就不去吧,替我迴去和暄和報個平安吧,我先進宮一趟。”


    “勞煩丞相大人了。”


    聽聞聶相進了宮,慕容弘德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了些。


    不過月餘,他便覺得哪哪都不對勁,這些人沒一個合他心意的。


    朝堂之上那些人,禦史們隻知道抓著小辮子就不放,屁點大的小事都被他們說得仿佛捅了天大的簍子。


    一有問題,文官們你反駁我,我反駁你,互不相讓,群龍無首,沒個章程來。武官們就更別提了,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裏。


    你不問他們意見還好,隻要問,就是臣願領兵征討。


    打,打,打,也不看看國庫豐不豐盈,百姓們願不願意遷離。


    太監總管李清倒是忠心,處處替他著想,但關心來關心去的,不是他這個皇帝有沒有吃飯,就是有沒有好好睡覺!要是能睡得安穩,誰不想早些歇息。


    慕容弘德正看著番邦諸部呈上來的書信,這扭扭捏捏的筆畫看得他一陣頭疼,還沒有批注,讀起來費勁。


    恰此時,李清通報——聶相到了。


    慕容弘德喜出望外,趕緊招來聶文崇。旁人隻道他寵信聶相,頗有怨言,可滿朝文武有誰如聶相這般極具才華的。


    聶相年輕時曾自學多國語言。往年,大盛朝年節盛典,附屬國前來上貢朝拜,都是由聶相陪伴其左右的。他才華橫溢,又長袖善舞,為附屬國與大盛朝之間的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倒不是說他大盛朝就沒有精通外文的人才,隻是,帶一人就可以與四國有效溝通,他又何必找來四個翻譯跟在他左右。


    更何況,會翻譯不算什麽,還能精通各地風土人情,替他出謀劃策,想到應急之法,這便是能耐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聶文崇隻有一女,連個義子都不曾有,從不站隊,隻效忠他一人,這樣的人,他要是不用,還用誰?用戶部尚書劉稷,劉家的人?那他更不用睡了。


    等到君臣二人把番邦那點事處理好,並且下了聖旨傳令下去後,慕容弘德才有空詢問起聶文崇關於永寧公主的事。


    他在等他替永寧公主求情,替蘇貴妃求情。偏偏聶文崇一句廢話也沒有,靜靜站在他身後。


    聶文崇心裏想的是,就連四殿下都不摻和這事了,他一外人更沒理由關心,我就等您老說,您說逮誰就逮誰,您說關誰就關誰,您說殺誰就殺誰。


    左右這些人,跟我關係都不大。


    最終還是慕容弘德深歎了口氣,問道,“老四沒跟你一道迴來?”


    “四殿下自告奮勇,替老臣迴府報平安去了。”


    “哦?他還有這份閑心,莫不是衝著你家暄和去的?”


    聶文崇眼觀鼻,鼻觀心,淡定道:“臣說過,臣就暄和一個女兒,臣還想多留她幾年,不曾想過將她婚配,還望皇上成全。”


    “好,好,知道你疼女兒,孤成全就是了。”慕容弘德展顏道,“隻是,你沒跟老四說蘇貴妃和永寧公主的事?”


    “說了。”聶文崇略一沉吟,便將城門口慕容雲嶸對他說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還加了一句,“四殿下說,比起求情,他更不想讓皇上為難,皇上乃是國之根本,先是一國之君,再是一家之主。以大局為重,他懂。”


    慕容弘德聞言,沉默良久,許久才輕歎了口氣,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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