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歸雨寧柔若無骨的小手握著,鄧源心頭突突跳了起來。他強裝鎮定,雲淡風輕地說:“是啊,苦日子都會過去的。”


    正要反握迴去,歸雨寧似乎意識到了不妥,臉一紅,過電一般抽迴了雙手。


    兩人都低了頭,不再說話。


    忽然,鄧源向旁邊瞥了一眼,隻見歸莊托著茶盤,一臉壞笑地站在一旁。


    “你什麽時候來的?”鄧源脫口而出。


    歸莊笑道:“這裏是我家,我一直都在啊。”


    “我是說···”鄧源語塞。


    危急時刻,還得做姐姐的出頭。歸雨寧站起身來:“偷偷摸摸地在邊上做什麽呢?”


    歸莊將茶盤放在石桌上:“怕你倆口渴,送水來了。”


    鄧源倒是真有些口幹舌燥了,為化解尷尬,便抬手去倒水。


    歸雨寧臉色通紅,對弟弟說:“你陪鄧秀才坐會兒吧。”低著頭匆匆進了房間。


    歸莊目送姐姐離開,壓低聲音道:“好些年沒見過阿姐臉紅了。”


    “是嗎?”鄧源若無其事地迴應了一句,滋溜喝了一口茶水。“燙燙燙···”


    “抱歉,剛燒開的水···”


    鄧源無奈地把茶杯放下:“所以你是迫不及待要過來攪局麽?”


    歸莊一笑:“兄長多心了。我是有正事要和你說。”


    鄧源沒好氣:“什麽正事?”


    “顧絳他們串聯了一些學友,明日要去亭林街聲討顧老相國。”


    “什麽?”鄧源瞪大了眼睛。


    “聲討顧老相國啊,我也去。顧絳讓我問問鄧兄,去不去?”


    鄧源無語了。這幫半大小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我去做什麽?聽我一句勸,你們都別往前靠。有沒有你們的摻和,顧家都完蛋了。”


    “那更要出一份力啊,”歸莊認真地說:“讀書人胸懷天下,見義則要勇為。東林先生說,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如此大事,我輩豈能畏縮不前?”


    鄧源有些理解為何明太祖時期一度禁止讀書人妄議朝政了。這幫年輕人,熱血是真熱血,沒腦子也是真沒腦子。這不是明晃晃給人家當槍使麽?


    幕後用槍的那人,還是自己的父親···


    “我去找顧絳,勸勸他。”


    “兄長不要白費功夫,你勸不動顧絳的,我也一定要去的。”


    “可是···你們去了能做什麽?站在大街上喊口號?讓他們交出葉家小童?”


    歸莊正色道:“葉家小童是否為顧家所劫,我們沒有證據,不敢亂說。但這顧老相國過去的惡行,現昭然於天下。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與大璫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已是為昆山仕林所不容。此次我們的目的,是將之逐出昆山,免得汙了一方清譽!”


    “這話是誰說的?”鄧源知道,歸莊雖然文采斐然,但說不出這麽狠的話。


    “顧絳!”歸莊傲然說道。


    “狠人!”鄧源舉了一下大拇指。顧絳與顧秉謙既是同鄉又是同姓,雖然不一定是同宗,但這麽罵人屬實是狠了。


    這小顧,是個狠人。


    “那麽你們···非去不可啊?”


    “那是自然。”


    鄧源猶豫片刻:“明日出門的時候,叫上我。”


    顧絳和歸莊都是十六七的半大小子,明日到那亂哄哄的地方去,要是現場打起來,他倆可是沒有自保之力的。萬一再嚴重一些,發生了踩踏事故···


    還是跟著吧,有個照應。


    迴家之後,鄧源告訴陳伯:“明早隨我去亭林街,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陳伯是知道內情的,本以為鄧源也會置身事外。但既然鄧源要去看熱鬧,他也沒有二話。


    晚飯後,陳伯叫上鄧源來到院中:“哥兒,我先教你兩招,明天好防身。”


    鄧源笑道:“武功也能速成麽?”


    陳伯道:“武藝沒有速成的,練一天出一天的功夫。但我教你的,是殺人的技法,一學便會。隻是到了該用的時候,能不能下得了手,就看你的心性了。”


    鄧源苦笑:“那我學了也是白學,十有八九是不敢下手的。”


    陳伯歎了口氣:“你就這點不太像大掌櫃——他殺伐決斷,是有大將之風的。”


    鄧源不服:“殺人總有第一次吧?多殺幾個就好了。”


    陳伯笑道:“難道你認為大掌櫃殺過人?”


    鄧源自知失言:“那我哪裏知道。”


    陳伯悠然道:“殺伐決斷說的是性子。你看那些起居八座的高官大佬,誰會親手殺人?當然,那是無需他們親自動手。可真要是到了身邊沒有握刀子的手了,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親手操刀。”


    鄧源聯想到當前昆山的局麵。遠在幾百裏之外的兩淮鹽運使隋玉建,當他要殺人的時候,鄧鼎城主動拔刀了,派出了陳三吉。


    再往深了去看,真正的刀也不是陳三吉、陳石那些人。


    而眼下圍困了顧宅的昆山百姓,才是那些大人物手裏的刀。


    再往迴看,隋玉建自己,不也是一把刀?


    還有當年權傾天下的九千歲魏忠賢,又何嚐不是天啟皇帝的掌中刀?


    陳伯拉開架勢:“來不來?”


    鄧源打起精神:“來!”上前就抓陳伯的雙肩。他在從西北來蘇州的路上,與其他流民打過架,雖然敗多勝少,但也積攢了一些心得。自己比陳伯高了將近一個頭,居高臨下,隻要能擒住他雙肩,用上粗淺的摔跤手法就能將幹瘦的陳伯撂倒。


    當然,他也知道,對付老油條陳伯,必然不會這麽簡單。因而出手時候留了個心眼,準備隨時後撤。


    陳伯飛快的向旁邊一閃,抬腳踹在鄧源右腿膝窩外側的膝蓋眼。


    鄧源手上抓了個空,右腿又挨了一腳,頓時失去平衡,彎下腰去。


    陳伯順勢抓住鄧源雙肩,膝蓋提起,作勢要撞。鄧源連聲大叫,陳伯自然不會真的用膝蓋去撞鄧源的臉,隻是比劃了一下,便將鄧源扶起,道:“就這兩招,練好了,可以在昆山橫行霸道了。”


    鄧源揉著右邊膝蓋眼,道:“你這一腳,踹得挺準啊。”


    陳伯一笑:“若不踹膝蓋眼,踹在別處便沒有這個效果。在戰場上,這一腳保管教對手斷腿。”


    膝蓋眼是關節連接處,十分脆弱。當然,踹鄧源這一腳,陳伯是有分寸的,鄧源揉了半晌,漸漸不疼了,便道:“今夜我練這一腳就夠了。”來到一棵樹下,假想樹幹是敵人,在離地一尺之處做了標記,權當是對手的膝蓋眼,專心致誌地踹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品奸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京滄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京滄海並收藏一品奸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