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黃淑柔坐在餐桌前, 怨恨地看著方澄光和程如山,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嫁給你爸爸, 你一直看不慣我,處處針對我。我一直都體諒你, 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想要……”


    “不要說廢話,我接受不接受你是家事,黃翔宇害人是公事,我沒那麽大權力可以公事私事混為一談。”方澄光不想聽她唧唧歪歪。


    黃淑柔走到書房門口,去聽方建華打電話。


    他很生氣,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非常嚴肅, 並沒有日常工作的虛套話。


    她悄悄推開門,看他掛了電話站在窗口一動不動, 就抽泣了一下,用低柔的聲音道:“老方。”


    柔軟得不能再柔軟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委屈和情意, 以往她這樣的時候, 他從來都不能拒絕她。


    方建華依然麵朝窗口站著,“小黃, 你告訴我實話,這事兒你知不知道。”


    黃淑柔心頭一沉,他叫她小黃, 這是最初認識時候的稱唿, 兩人結婚以後, 他就叫她小柔啦。


    她啜泣道:“我知道小弟處了一個對象,但是那個女孩子貪慕虛榮,她爸媽也貪財,一次又一次要錢。後來小弟受不了就想分手。那個女孩子就想尋死拿捏他,哪裏知道假戲做成真……”


    方建華:“吳金水負責這個案子,為此他還把一個老公安發派鄉下去,你知道吧?”


    “我當然不知道啊。你知道的,我在家裏從來不見娘家人,在醫院工作又忙也不和他們常來往。隻有逢年過節,爸媽生日迴去吃頓飯,很快就迴來的。老方,小弟他沒那麽壞,他、他就是個調皮的孩子……”


    “孩子?”方建華迴頭看她,卻見她哭得雙眼都紅了,一臉的柔弱無助,“行啦,這事你不知道不要摻和。如果真相是吳金水包庇黃翔宇,沒人能徇私枉法!”


    他和黃家人不熟,現在想得還比較簡單,覺得就是年輕人為情爭執,結果造成不可挽迴的後果,吳金水出於護短就幫忙把這件事壓下去。畢竟陳家爸媽要黃翔宇的錢也是真的,兩人公開住一起也是陳悅自願的,後來尋死隻能是感情發生了變故她無法接受。


    這事兒不如強j另外女孩子來得厲害。


    “老方!”黃淑柔聽他口氣竟然要把黃翔宇和吳金水如實查辦,頓時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仿佛要沒頂一般難以承受,“老方,不行啊,我就那麽一個弟弟,我爸媽就那麽一個兒子啊,要是翔宇沒了,我們家就絕後了。老方,你不能那麽狠,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黃淑柔抱著方建華的胳膊一疊聲的哀求,緩緩地跪在他腳下。


    方建華把她扶起來,“你暫時不要去上班,先在家呆著。”


    這時候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走過來,還睡得迷迷糊糊的,“爸爸,媽媽,童童怕怕。”


    黃淑柔看到兒子,立刻把他抱過去,對方建華道:“老方,你看在咱們兒子的份上,你救救翔宇啊。你要讓童童這麽小就沒有舅舅嗎。”


    方澄彧自小身體不大好,今年7歲,看起來和別的6歲孩子差不多,上學也是時常請假。


    方建華看著她和兒子,沉默著,


    方澄彧朝他伸手:“爸爸抱抱。”


    方建華要伸手去抱,卻又強忍住,他道:“你帶童童迴房間去。”


    他下樓,見方澄光坐在那裏喝粥,頓時一股火兒頂上腦門兒。他深吸一口氣,對站在一旁的程如山道:“小程,坐。”


    方澄光:“怎麽,首長要開始說服我們私了嗎?不好意思,我們不私了。”


    方建華:“混賬東西,揭自己親戚的皮就那麽爽?你就不能悄悄迴來先跟我匯報?”


    方澄光:“匯報好讓你幫著壓下去?”


    方建華被他氣得臉色黑沉,“你老子是那樣黑白不分的人嗎?我這麽多年的工作,何曾徇過私情?”


    方澄光:“那讓我們拭目以待,首長可不要英雄難過美人關,在大是大非麵前心軟,讓人看笑話。”


    方建華敢心軟,給黃翔宇周旋,他這個做兒子的就敢大義滅親,捅到司令員那裏去!反正讓他知道了,就別想再捂著過太平日子!


    程如山替他們緩和一下,“澄光,首長日理萬機,肯定不知道這個案子。不過吳金水能把這案子壓下去四年,想必也借過首長的名頭。”


    黃淑柔是方建華的妻子,她去露個麵吃頓飯,都不需要表態就是好大的依仗,明眼人自然懂。


    方建華心頭一緊,四年前,那時候他早已經娶了黃淑柔生了兒子,正是憐惜她的時候。她倒是沒跟他提過什麽要求,不過她是方太太,在軍區自然有麵子,如果她……


    方建華不敢想下去。


    方澄光:“還有一個情況要告訴首長知道。我們審問過黃翔宇的狐朋狗友,有人交代,黃家的五個閨女都是盯著有權勢的男人嫁的,可不是單純崇拜英雄。”


    一個女孩子,什麽情況願意嫁給比自己大將近二十歲的男人?


    方建華當年結婚比較晚,後來娶黃淑柔更是四十好幾,那時候黃淑柔二十四五歲,要說黃淑柔單純愛慕他英雄氣概估計隻有傻子才信。那麽多沒有權勢的戰鬥英雄,怎麽不見她愛?


    程如山見事情已經說開,後麵就是公安局的事兒,他便跟方建華告辭。


    方建華也沒說什麽,擺擺手,坐在沙發上等常所長和孫凱旋。


    方澄光也不需要留下聽什麽,反正這事兒他已經捅開,就沒人能捂住,他和程如山一起離開。


    黃淑柔站在樓上,盯著方澄光和程如山離開,恨得牙根都要咬碎。她對兒子道:“童童,你去給姐姐打電話,讓姐姐迴來救爸爸和媽媽,哥哥要殺了媽媽,媽媽死了爸爸也不活的。”


    方澄彧立刻大聲道:“壞哥哥,讓二姨夫槍斃他!”


    黃淑柔忙捂著他的嘴,“童童不可以亂說哦。爸爸不喜歡這種話。”


    他點點頭,偷偷跑去爸爸書房打電話。


    等方澄光和程如山走後,方建華一個人在樓下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常所長和孫凱旋一起過來。


    黃淑柔走到樓梯口,試探地用委屈又低柔的聲音哀求,“老方,你要相信我……”


    “迴房去!不要隨便下樓!”方建華難得的對她疾言厲色起來。


    待黃淑柔迴房以後,方建華帶著兩人去樓上書房說話。


    黃淑柔從未見過方建華對自己這樣兇的一麵。


    她想想自己和方建華的過去,70年的時候她轉到軍區醫院當護士,那時候他剛死了老婆,人比較低沉憔悴。可她一眼就看中他,因為這樣位高權重還單身的可不多見,她就下決心要拿下他。


    一開始他對她很冷淡,並不留意,可她不氣餒,她製造一切機會出現在他麵前。而且隻要他看見她,就是溫柔體貼的一麵,她成功地在他眼中留下一個溫柔的代名詞。


    第二年,他生了一場大病,她終於能夠更近距離接近他!


    她走了關係,可以貼身伺候他。


    她溫柔如水,善解人意,知道怎麽撫慰寂寞的男人,從生活到心靈把他照顧得非常好,讓他出院的時候離不開她的體貼溫柔。


    果然,後來他開始主動跟她打招唿,隔段時間還會主動出現在她麵前。


    雖然他不說是專門來找她,可她知道他是,他根本抵抗不了她的攻勢。


    隻是他不肯更進一步挑破關係,她急得要命。於是她就用別的連長排長什麽的刺激他,表示很多人要追求自己想讓她嫁。他果然上鉤,替她擋了幾次,最後他有意無意就開始去醫院檢查、配藥,有一天晚上就在值班室,他們在一起了。


    一開始他很抗拒,有些愧疚自責,甚至想躲著她,於是她更主動出擊,讓他相信自己是愛他的。


    她不在乎年紀,她在乎的是他這個人。


    他當時還是不肯表態,因為他怕兒女反對,怕她年紀太輕影響不好。


    於是她改變策略,不再要求結婚,隻求他不要躲著她,隻要能見到他,比什麽都強。


    終於她成功把他釣住,隻給他最體貼的溫存,終於懷孕,三個月後跟他攤牌,第二年初,他明媒正娶了她。


    她如願以償!


    婚後他對她越發體貼溫柔,幾乎是百依百順,從未對她大聲說過話。


    哪怕方澄光和她有矛盾,他也從來沒有偏袒過兒子。


    而她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伺候他,讓他時刻感受到她對他的迷戀,感受她的占有欲和醋意,不許他再去軍醫院看別的護士和大夫,不許……


    他就對她越來越死心塌地。


    直到……現在!


    都是方澄光那個混蛋狗東西!


    黃淑柔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她被禁足不能出門,不能打電話,也不能見任何外人,她沒法給娘家通信。


    方澄霞那個女人怎麽還不來?嘴上說著要盡量維持家庭和平,關鍵時刻就不見人影。


    想到方建華這是信了方澄光的話,要搞死弟弟,她就坐立難安,幾乎要爆發。


    她黃家就這麽一個弟弟,絕對不能失去他!


    她媽其實身體不好,卻接連生了五個閨女,後來掉了一個兒子,大夫說不能再生的,可她媽還是拚命生下黃翔宇。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全家人如珠如寶地守著,自然是掏心掏肺地好,結果養成他這樣調皮的性格,一直孩子氣長不大。


    她絕不能讓黃家斷了香火!


    哪怕去求方澄光,哪怕給他跪下她也不在乎。隻要他能放了自己弟弟,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


    這時候方建華在書房跟常所長、孫凱旋了解案情,讓他動容的是並不似他一開始以為的那麽簡單。


    陳悅不是簡單的情變,謝小曼不是簡單的強j,而是一個黃翔宇在家人的無限縱容溺愛,在吳金水的包庇下,一次比一次厲害地作惡。


    一開始他隻是欺負女同學,掀人家裙子,摸人家一把,說流氓話,他們家長不但不管,還在別人找上門的時候大打出手護著自己兒子。一來二去,他就越來越厲害,開始堵著女同學動手動腳,直到發展為強j。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起初還害怕、內疚,後來直接覺得是應該的。


    黃翔宇的名言:漂亮女人在他麵前晃悠,就是勾引他!活該被他x。


    他家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覺得兒子弟弟牛逼,好可愛,好調皮。


    方建華聽得怒火填膺,雙手都有些哆嗦,更可怕的是這人是他的小舅子,可惜他對其不熟悉甚至因為年紀刻意避著。


    方建華怒道:“xx派出所所長為什麽不過問?”


    常所長自然要給同事說兩句好話,“方師長,吳金水在x地勢力不小,他父親就是靠運動起來的老公安隊長,在不允許接班的機關部門都能父傳子讓他當隊長,那派出所倒像他家的一言堂。”


    方建華沉默一瞬,狠心道:“我會跟司令員匯報這件事。”


    這件事他隻能自己主動匯報,而不能等別人匯報,更不能等韓司令來質問,那樣就太被動。


    常所長和孫凱旋便起身告辭。


    方建華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吳金水可曾打過我的旗號?”


    常所長忙道:“方師長不必擔心,他隻是在轄區內橫行,並未在外麵,根本不必借用方師長的名頭。”


    吳金水在他自己轄區說了算,不和更高級部門打交道,自然不需要借用方建華的名頭。


    當然,就算借用也不是直接借用,隻要方太太去露個麵吃頓飯,誰會不懂呢?


    可常所長不能直接說啊,寧願不知道或者打馬虎眼,在他看來誰又比誰更幹淨廉潔呢?隻要做好本職工作就算好的。


    畢竟海瑞也隻有那麽一個,還被官場排斥得不要不要的。


    方建華重重地鬆了口氣,不牽扯他就好,“必須徹查,嚴查!”


    常所長還要去別的領導那裏轉轉,孫凱旋便去找方澄光和程如山。


    順便蹭飯吃。


    ……


    02


    此時已經晌午,薑琳家正在準備吃飯,見孫凱旋過來,都歡迎他一起吃。


    飯後,孫凱旋對幾人道:“放心吧,首長交代要徹查、嚴查,絕對不放過一個壞份子。”


    方澄光看著他,“孫隊長你和我說實話,老頭子有沒有參與?”


    孫凱旋:“絕對沒有!澄光,你放心,絕對沒有。老首長是經過革命鍛煉的,經得住考驗。”


    方澄光便不再問了。


    程如山道:“既然有首長過問,想必會很快結案的。”


    如果有人阻撓,沒個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是結不了案的。但是有大領導施加壓力,可能三五天就結案,因為大家會停下手頭的其他工作集中人力先辦這一個案子。


    薑琳聽得都驚呆了,她可真沒想到自己也變成個寶藏女孩兒呢,隨便路上碰到個小流氓,居然就挖出這麽大一個瓜!而且還和方澄光這麽有緣,直接把他後媽的弟弟、妹夫、一家子都要牽扯進來。


    這是……什麽體質哦。


    這要寫個迴憶錄,黃小舅舅必然有一章篇幅。


    等孫凱旋走後,方澄光指點文生耍劍,告訴他怎麽好看。大寶小寶弄來一麵小鑼和一麵小鼓,在院子裏咚鏘咚鏘給文生配樂。


    正說話,有人在外麵叫門,“澄光?”


    是他姐姐方澄霞的聲音,方澄光蹙眉,給別東山使了個眼色。


    別東山立刻道:“澄光他不在,出去了。”


    方澄霞卻從外麵走進來,她道:“你們別哄我,我還不知道他的脾氣?”


    方澄光沒有半點被抓包的不自在,他不冷不熱的,“你要是當說客,免開尊口。”


    方澄霞有些尷尬,卻也不生氣,她看著方澄光:“小光,你要一直這樣孩子氣嗎?”


    大寶小寶立刻停了好奇地瞅著她。


    小寶小聲跟大寶咬耳朵:“孩子氣就是我們這樣嗎?”


    大寶:“跟你那樣,幼稚。”


    小寶:“我才不幼稚。隻有小孩子才幼稚。”他都大了。


    屋裏薑琳和閆潤芝看到,不確定要不要過去打招唿,何亮悄悄搖頭。


    薑琳就專心幫閆潤芝做飯。


    外麵方澄霞看著弟弟,見他一副冷淡至極的樣子,也是非常難過。她走到門口,對閆潤芝和薑琳道:“澄光給你們添麻煩了。”


    何亮見她過來,就趕緊起身,給她們介紹一下。


    閆潤芝隻是笑,一切交給寶兒娘。


    薑琳道:“方大夫有話和澄光說,要不要去南屋?”


    這裏人多,終歸是不好意思。


    方澄霞看著薑琳:“薑琳,能不能和你借一步說話。”


    薑琳猶豫了一下,她不了解方澄光的家事,不好摻和,她想拒絕。


    方澄霞苦笑:“不會說過分的事情。”


    方澄光走過來,“行啦,你還是迴去爸媽弟弟一家親吧,你不用找任何人勸我,我不吃那一套的。”


    方澄霞:“小光,爸爸年紀大了,你也要為他考慮一下。我們已經沒有媽媽……”


    “不,你有!”方澄光毫不客氣地譏諷:“你有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媽媽。”


    他可以對爸爸寒心,可以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可麵對曾經最親愛的姐姐,他卻口不擇言,隻想用最解恨的話來罵她。


    當初他不接受黃淑柔,和爸爸鬧別扭,後來直接鬧翻搬出來,她想讓他迴去給爸爸認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因為爸爸迴家吃飯而發脾氣,從前爸爸不迴家,他不是最生氣嗎,為什麽現在爸爸迴家,他更不高興呢?


    從那時候起,他就對她萬分失望,不想再認這個姐姐。


    這話仿佛扇了方澄霞一耳光,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嘴唇顫了顫,“小光,你……你為什麽不明白,我並不是認她當媽媽,我隻是不想再失去爸爸。我們的媽媽已經沒了,你不管怎麽難過怎麽傷心,她再也不會迴來的,媽媽希望我們好好照顧爸爸。”


    她的眼淚終於流下來,“小光,難道你要連爸爸也失去嗎?他年紀大了,我們做兒女的要多體諒他。我沒有讓你接受後媽,隻是想讓你跟她和平相處,哪怕做一下表麵功夫,也能讓爸爸放心不是?”


    方澄光冷冷地看著她,本來他隻是生氣,並不難過,現在聽到姐姐這樣說,他就覺得剜心的疼。


    他瞬間失去理智,仿佛又迴到十來歲最叛逆的時期,不管不顧,隻想放出心頭的魔鬼。


    “我為什麽讓他放心?做兒女的就要體諒他,他可曾體諒過我們?媽媽躺在床上要死的時候,他為什麽不來體諒我們?”


    他所有的體諒都給了小老婆和老來子啦!


    方澄霞痛苦地臉都扭曲起來,“爸爸、工作太忙,那時候局勢那麽緊張,他不能……他隻能那樣……”


    “小光,不長大,沒經曆過那些風雨,你無法想象他的壓力有多大,姐姐……”


    “你不要再說了。”方澄光轉身往外走,不想再理她。


    方澄霞:“小光,你可以恨黃淑柔,但是你不能不管爸爸,他這麽大的年紀,經不起第二次這麽大的打擊。”


    方澄光站定,迴頭陰沉地望著她,“你錯了,我沒恨黃淑柔。我壓根沒把她當家人,沒有對她付出丁點感情。我恨的是你們,你們為什麽可以把過去忘得一幹二淨,和另外一個取代媽媽的女人那麽親密?”


    “那你就想讓爸爸一個人孤獨終老嗎?媽媽不能陪他到最後……”


    “錯!不是媽媽不能陪他到最後,是他從來就沒陪過她。”


    他並不反對老頭子二婚,而是反對他找個這樣的。找個年紀相當的過日子不好嗎?聽著黃淑柔整天嗲嗲地方哥長方哥短,得著一切機會和老頭子說情話,方澄光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爸爸也很痛苦,他也懷念媽媽,難道你看不見嗎?媽媽去世,他正在最艱難的時候,他難過得整宿整宿不睡覺。他後來為什麽天天迴家吃飯?也是因為你曾經想讓他迴家陪著,他想實現你的願望,你為什麽不能原諒他?”


    方澄光卻沒有一點感動,嗤了一聲,“快別惡心我了。我媽媽已經沒了,說這種話給誰聽?做這種姿態給誰看?更何況,你確定他是懷念媽媽?而不是討好別人?”


    方澄霞朝他走過去,伸手要抓他的胳膊,“小光……”


    “黃淑柔以為我故意針對她,所以讓你來求情。錯了,黃翔宇必須死,跟他是誰的弟弟沒關係,隻跟他是不是傷天害理有關係。”


    此前他隻是從家裏躲出來,並沒有正麵和黃淑柔衝突,難道不是給老頭子最後的關懷?他退出來,讓他們一家人共享天倫,難道不是他作為兒子對自己爸爸最好的報答?


    他雖然討厭黃淑柔,卻從來沒有想過用什麽卑鄙手段對付她。


    他要黃翔宇死,是因為黃翔宇該死!如果他不該死,哪怕他是黃淑柔的弟弟,也不會如何。


    方澄霞哽咽:“小光,如果她出事,爸爸……”


    “如果她做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那就該她出事,如果老頭子包庇,那他們就該做同命鴛鴦,哪裏不對嗎?”


    “你……你就真當這樣絕情嗎?父子人倫都不顧了嗎?”


    “滾!”方澄光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一路出去,直接推出大門,“方澄霞,從今往後,咱倆再也不是姐弟,更不要自作多情替別人來當說客!”


    “小光!”方澄霞淚流滿麵,痛苦地撲上來。


    方澄光將大門狠狠地推上,將她毫不留情地拍出去,也把方澄霞傷心的聲音擋在外麵。


    他狠狠地擦掉臉上的眼淚,卻越擦越多。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大寶小寶和文生躲在影壁牆旁邊,偷偷地瞅他。


    文生:“我也好難過。”他摸摸心口感覺悶悶的,隨即堅定道:“還好我娘好好的。”


    小寶:“小光好可憐啊。”


    大寶:“放心吧,他是男人,我們男人是很堅強的。”


    小寶:“我也是男人。我們去看看他吧。”


    大寶:“不要,男人不要麵子的?”


    院子裏其他人該做什麽還做什麽,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並沒有因為方澄光和姐姐吵架就過去勸。憋在各人心裏的話,隻能他們麵對麵吼出來,別人無能為力。


    小寶跑到程如山那裏,“爸爸,小光可傷心了,我要怎麽勸他?”


    程如山:“男人不用勸,一會兒就好了。”


    小寶:“哎,冬生不高興有琳琳勸,小光好可憐,沒有媳婦兒。”


    程如山:……你又知道。


    小寶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塊糖來,跑過去站在方澄光跟前,把糖遞給他,“你這麽難過,一定是心破了個洞,吃塊糖就能補上啦。”


    文生說他夢到娘沒了,就會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好像心破了個洞。


    小寶雖然體會不到這種感覺,但是他小時候也差點沒了娘啊,所以他覺得自己能體會到,就好像一口袋的大白兔奶糖,一塊都沒來得及吃呢,硬生生地被娘一塊一塊地從指頭縫裏搶走的感覺。


    心都被掏空了好吧!


    方澄光靠在門上,原本萬念俱灰,被小寶這樣一說,忍不住低聲笑起來。他低頭,讓眼淚砸在塵土裏,激起小小的塵煙。他緩緩地滑落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小寶天真的臉蛋,“小夥子,要是看到男人流淚,你應該躲開假裝不知道,給兄弟留點麵子。”


    小寶拉出自己的線衣袖子,給方澄光擦了擦眼淚,“我就當你饞我這最後一塊糖饞的吧。”


    他把糖衣剝開,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前陣子吃糖有點狠被琳琳發現。這幾天琳琳罰他一塊不許吃,所以這是他最後的念想呢。不過為了好兄弟,還是要忍痛割愛啊。


    他把糖放在方澄光的唇間,很大方道:“吃吧,吃了就好了。”


    對他來說,沒有什麽難過的事兒不是糖能治好的,一塊不行,那就再來一塊。


    可惜,地主家也沒餘糧,他隻有這一塊。


    方澄光看小寶努力大方卻很眼饞的糾結表情,心底的憤懣傷心一下子煙消雲散,忍不住笑起來。他張嘴咬住糖塊,嘎嘣把糖塊咬成兩半,把外麵一半放在小寶嘴裏。


    小寶眼睛頓時一亮,抬手揉了揉方澄光濃密的頭發,“好兄弟分糖吃,好啦,你別難過了。”


    方澄光被他逗得笑個不停,“可我心裏的洞需要一塊糖,現在隻有半塊,隻能補一半怎麽辦?”


    正嘎嘣嚼糖的小寶瞪大了眼睛,哎呀,要不迴去了,我都嚼碎了!


    他笑道:“沒事的,心會自己長好的。你看我的手割破現在自己長好了。心髒也是這樣的,會長好的。”然後再摸摸方澄光的頭,以示安慰。


    大寶和文生也過來,文生抬手把方澄光拉起來。


    文生:“好啦,你別難過啦。我現在真心把娘借給你一半。”


    之前大寶小寶說把娘分給方澄光一半,文生是抗拒的,才不舍的呢。現在看小芳這麽難過,他覺得自己不能太小氣,把娘暫時借給他一半應該沒什麽的。


    方澄光:“謝謝。對不起,嚇到你們。你們不要學我發脾氣,以後我會控製的。”


    大寶:“男人都是有脾氣的。”


    小寶:“不能對媽媽和媳婦兒發……哎,那個不是小光的媳婦兒是姐姐,那應不應該呢?”


    大寶:“我也沒姐姐,我哪裏知道。”


    文生:“要是姐姐不對,也可以發脾氣的。”


    小寶牽著方澄光的手:“走啦,吃飯了,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啊。”


    方澄光:“……”


    他已經後悔方才沒控製好脾氣,像個叛逆少年一樣跟姐姐發脾氣,這下好,被幾個孩子給記住。


    丟人。


    方澄霞一直站在外麵,周圍鄰居們雖然聽到動靜,卻都不敢出來看,隻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方澄霞站在外麵,聽著小孩子和弟弟說話,聽著他們說把娘分他一半,聽著他們走了……她感覺剜心一般的疼。她明明是愛弟弟的,想讓弟弟和爸爸好的,為什麽會這樣?


    媽媽臨終前跟她講,最放心不下小光,小光脾氣倔,又叛逆好鑽牛角尖,媽媽怕自己死後他會更加逆反,所以讓她好好開導弟弟,好好照顧爸爸。


    可她什麽也沒做好,弄得弟弟連她都不認了,她到底哪裏錯了?


    她覺得一切好沒意思。


    方澄霞腦子裏渾渾噩噩的,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卻又不想迴那個家。


    小蓮等在那裏,“霞姐,怎麽樣啦?”


    方澄霞沒理睬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03


    方澄霞走後,方澄光對程如山道:“走,去派出所。”


    程如山:“我們不去也會徹查的。”


    方澄光笑容帶上幾分狠辣,“看著他們親自下地獄,總是比較爽的。”


    程如山點點頭:“理解。”


    薑琳表示也要去學校和曾泓潔等人碰麵,便跟著一起去。


    程如山和方澄光兩人繼續去派出所跟蹤一下相關調查,結果一查,方澄光都氣笑了,這個吳金水才是個真正的地頭蛇呢。


    他這是把派出所當他家了啊,隱藏在幹部隊伍裏的大毒蛇!


    收受賄賂、買賣派出所職位、勾結工廠領導倒賣物資、打擊報複、草菅人命、擺布案子等等,黃翔宇的事情在他那裏根本就是小事兒,別人有案子都找他幫忙擺平,更遑論是自己小舅子?


    程如山:“槍斃他一千次也不過分。”


    方澄光:“他老婆也逃不了幹係!”


    就這麽短短的時間裏,吳金水的老婆黃淑芬已經四處找人活動,想先把吳金水撈出去,哪怕裝病裝死也行。


    可惜,程如山和方澄光在,誰也甭想打主意,因為他倆代表了軍區的意思。


    程如山還帶著方澄光去黃家周圍查探更多消息。


    他們查到更勁爆的,黃家真特麽祖傳的給閨女洗腦扶持兄弟,從黃父爺爺輩就這樣,到了他這裏依然如此。家裏舍得花費精力和錢財教導女兒,讓她們溫柔和順、知書達理、善於打扮,更會討好男人。


    五個閨女,還不等成年求娶的人就很多,可黃父兩口子卻不輕易答應。


    門當戶對的不要,低於他們的窮小子更不要!他們的目標一定要嫁給有權有勢有錢的才行,這樣才能幫襯兒子。


    二閨女黃淑芬年輕輕的先嫁給大她十幾歲的吳金水,他們家就跟著改換門庭,幫黃淑柔把工作弄去軍區醫院當護士。


    按照方澄光的記憶,在那裏黃淑柔認識喪妻半年的老頭子,成功懷孕嫁給他。成了方太太以後,三個妹妹也接連嫁出去,這一次嫁的是有錢的。能夠有錢有權的,自然不會是毛頭小子,基本都要比她們大十幾二十幾歲。


    街坊鄰居們都在背後戳脊梁骨,他們並不在乎。


    黃父名言:這年代有幾個是靠著本分、勞動過上好日子的?


    嗬嗬,隻是沒想到這靠別人得來的發達,倒塌得也那麽快,不到八九年便家破人亡、臭名昭著。


    薑琳則去學校跟曾泓潔、蘇行雲等人會合商量一下稿子的事兒。


    曾泓潔他們隻知道黃翔宇的姐夫是吳金水,卻不知道他和方家的關係,除非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外界也鮮少知道,薑琳自然不會多嘴,但是可以告訴他們軍區插手,吳金水和黃翔宇肯定完蛋的。


    蘇行雲拍手叫好:“鏟除這倆人渣,大快人心!”


    他由衷地感激薑琳:“薑琳,你太了不起了,同學們現在都可佩服你呢。”


    薑琳昨天晚上那一個過肩摔簡直摔得驚天動地,可把男女同學們嚇了一跳,晚上迴去不少人都在討論,女同學羨慕男同學佩服。最關鍵薑琳麵對惡勢力並不膽怯也不慌亂,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同學們受她的感染,也嘻嘻哈哈地沒當迴事,把混子們打了還能繼續跳舞呢。


    薑琳有些害羞起來,“我哪裏有那麽了不起啊,我就是被他氣得,其實我不知道多溫柔呢。”


    曾泓潔攬著她的肩膀,“是啊,溫柔的琳琳,冬生可喜歡呢。”


    “哎呀哎呀,你這個小姐姐,”薑琳迴手就捏曾泓潔白皙的臉蛋。


    這時候有校工來讓校報的社長接電話,軍區辦公室來的。


    薑琳趕緊陪著曾泓潔過去,曾泓潔拿起聽筒,“首長好。”


    對方聲音嚴肅沒有任何感情,“曾泓潔同誌,公安局感謝你配合調查打擊惡勢力。所有照片、文稿都要求交給派出所作為證據封存,不允許發往任何報紙。”


    曾泓潔:“遵命。”


    “謝謝配合。”那邊掛了電話。


    很快派出所的公安過來取資料。


    薑琳就和曾泓潔、蘇行雲等人把底片、連夜衝洗的照片以及寫的文稿等交給公安。


    不過她把給薑琳、程如山以及方澄光等人拍的給留下來,隻把跟黃翔宇、吳金水等人有關的交上去。


    薑琳小聲問:“是哪個辦公室打的電話?”她以為是方師長,確認一下。


    曾泓潔附耳:“司令部辦公室,你不知道差點嚇死我呢。”


    司令部辦公室,那就是韓司令的意思,如果是方師長,就應該是政治部辦公室打電話才對,看來韓司令插手了,估計牽扯到方師長,大領導不能不慎重。


    傍晚時分,程如山和方澄光開吉普車接薑琳迴家,明天要轉戰市公安局。隻要證據充分,市革委會和市公安局就可以聯合審判,將結果報送省革委會和公安廳。


    曆經十年之後,公檢法被砸爛,此時隻有公安機工作,受革委會、軍部領導。最近開始從上而下著手恢複檢查、法院機關,隻是準備需要時間,所以在正式恢複之前,依然是公安局負責查案,革委會負責審判判刑。


    軍隊雖然撤出革委會,依然有關鍵席位,所以也要報送軍區辦公室。尤其牽扯到軍區政治部部長方建華,所以司令部一定會過問的,並且明確下令不允許在審案過程中牽扯軍部、方師長。


    甚至於吳金水勾結的一些證據確鑿的軍官也不在案件中出現,不去革委會公安局受審,而是直接上軍事法庭。


    嚴懲不貸!


    黃家一開始知道兒子出事,還上躥下跳想去求黃淑柔想辦法,可惜不但見不到黃淑柔,連軍區大門都進不去。


    短短幾天的功夫,黃翔宇騙婚致陳悅死、強奸、勒索等案子查得一清二楚,被判死刑。


    吳金水數罪並罰,死刑,其妻黃淑芬死刑,沒收全部財產。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如今都靠分房子住,不能自由買賣,吳金水居然從不同單位分到十二套房子!另外還有當初政府從私人出租業主手裏收起來的經租房,也被他個人強占了十幾處!這些房子他有的分給親戚住,有的租給別人住,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其他幫兇也被一一徹查,死刑的、坐牢的、撤職的,都罪有應得。


    黃家另外三個閨女和自己男人做的事情也被翻出來調查,因為有各種金錢交易、倒賣物資等被抓起來判刑。


    黃母之前靠著吳金水在街道混上一個街委會幹部,在自家周圍就是個街霸,黃父靠著幾個女婿在工廠謀了車間主任的位置,如今全被擼掉接受審判,加上陳悅的案子,他們倆也被判了三年。


    原本風光繁榮,門庭若市的黃家,一下子就變成墳墓,人人避如蛇蠍。


    n bs 黃母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直接瘋了,“老天爺啊,做了什麽孽啊……我的兒啊,疼煞媽媽啊——”


    04


    方家小樓。


    黃淑柔已經幾天幾夜睡不著,現在形容憔悴,臉色蠟黃,看起來可憐至極。


    她拿著菜刀抵著自己的脖子,威脅小蓮:“你去告訴他,要是不迴來,我就死在這裏。”


    “黃大夫您別這樣,別這樣,嚇著孩子。”


    小蓮這幾天都嚇死了。方建華已經連續好些天住在軍區宿舍不肯迴家,黃淑柔在家裏除了哭就是哭,有時候大半夜突然拿繩子要上吊,再不就拿火柴要點火,甚至還有一天要把兒子勒死逼迫方建華現身。


    “你去叫,告訴他我要死了,要見他最後一麵。”黃淑柔用力劃破自己的脖子,有血流出來。


    小蓮嚇得尖叫起來,捂著眼睛跑出去,結果撞在門框上,疼得她立刻哭起來,趕緊往辦公室區域去找方建華。


    黃淑柔在小蓮走後,立刻把刀放下,渾身軟綿綿地沒有力氣,滑落在地。


    她知道娘家完了,他們辛辛苦苦經營的繁華的家完了。


    她的確沒有打著方建華的旗號公開幹什麽壞事,因為有二妹夫的手段就夠了。而且爸爸說過,她本本分分地做方太太,什麽都不用幹,隻需要全心全意伺候好方師長,帶好孩子,多給他生幾個兒子一切都夠了。


    隻要她在那個位子上,別人就會看她的麵子,知道她的娘家,也會照看幾分。


    所以,真的不用做什麽,人的名,樹的影兒,足夠。


    卻沒想到,不夠的,因為方師長雖然疼愛她,卻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兒。


    當初知道弟弟做點事兒,她也規勸來著,他都說再也不做了,結果後來吳金水把事情擺平,她又怨恨那些女孩子,覺得她們不檢點,勾引了自己弟弟。


    現在她恨毒了程如山和他那個狐狸精媳婦兒,害了自己一家。


    她還恨方澄光,像條毒蛇一樣隱藏在後麵,抓到致命證據就給她致命一擊。


    一切都完了。


    似乎等了很久,又似乎沒有多久,方建華迴來了。


    “方哥。”黃淑柔淚流滿麵,恢複了嬌柔順從的樣子,她嘴唇顫動著,“讓我看你最好一眼。是我錯了,我不求你原諒,也不求你犯錯救我弟弟,隻求……求你讓人把他好好收葬,不要讓那些欲望害他,嗚嗚嗚……”


    方建華站在她麵前,她這樣柔弱可憐的樣子,如同一把刀插在他心口。


    當初他就是因為她那樣溫柔,跟隻小鴿子一樣,他沒把持住。


    後來他覺得這樣不好,就想和她斷了,她也是這樣,不鬧,隻是流淚,哀婉的眼神望著他,“方哥,是我不好。我……我不該情不自禁地愛上你。我知道,我給你造成很大的壓力,讓人笑話,說你為老不尊。他們不懂我,不相信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會愛上一位成熟的大男人。我不求你理解我,隻求你……你以後,不要躲著我,還來醫院,讓我……讓我可以看到你……”


    在她轉身走的時候,卻掉落一張化驗單,她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


    於是他再也忍不住,決定娶她,給她和孩子名份。


    她真的很懂事很體貼,知道他對年齡的事情很尷尬,所以從來不讓娘家人上門,更不讓他和嶽父嶽母碰麵,免得別人說嘴。


    而他呢,也因為尷尬,會盡力避開她娘家的親戚。


    雖然他不說,但是行動上卻真的不和嶽家沾上,生怕太過尷尬。


    時間長了,沒有什麽來往,他也就當沒這迴事兒。


    事實證明,自欺欺人是沒用的。


    這一次吳金水、黃翔宇的案子牽扯出一大串基層幹部、工廠領導們、軍區軍官違法亂紀的事兒。軍區司令部和省革委會直接下令嚴懲,就算高層和同層的人顧忌麵子不說他,底層的不敢議論,可他自己卻知道這層老臉被血淋淋地扯下來。


    疼是其次,半生經營付諸東流,還要搭上一世英名。


    好麵子的人,把臉麵丟在地上踩,這種感覺,無異於當眾淩遲。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如同粗糙的砂子磨過喉嚨,火辣辣的疼,“我能做的就是保你平安,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也可以選擇迴娘家。”


    想想她那幾個全部嫁給大十幾歲男人的姊妹,再迴想她說的什麽年輕女孩子也會愛上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因為他們成熟、滄桑,帶著打動女人心的獨特魅力,這簡直就是啪啪啪的打臉。


    他自然不能繼續和她在一起,否則在大家的眼裏他算什麽?姊妹五個都嫁給老男人,圖謀什麽,愛情?這不是給人笑柄嗎?


    “建華!”黃淑柔追出來,腳下一絆跌倒在地上,“我是真的愛過你的,從來沒有騙你,結婚這些年,我照顧你,照顧童童,我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從來沒有算計你……”


    如果是從前,她不需要跌在地上,隻要那麽哀傷的樣子,就足夠他心疼的。現在心疼裏夾雜著自嘲,同時還有許多無可奈何。


    方建華想了許久以後,去司令部主動辭職,接受組織審查。


    韓司令親自接待他,拍拍他的肩膀,“老方,你不要有壓力。這個案子我親自過目,公安局查得清清楚楚並沒有你的問題。至於你愛人……”他停頓了一下,“問題也不大,咱們軍區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


    他和方建華是多年的老搭檔,一直合作愉快,如果方建華真有嚴重違法亂紀的事情,他早就警告的。


    方建華依然羞愧得無地自容,將心比心,如果是司令員娶了個小的,姊妹五個都嫁給大十幾歲二十歲的男人,隻怕他心裏也會有什麽想法。


    “司令……”方建華說不出話,無言以對就是這種感覺。


    韓司令再用力拍拍他,“不要服老嘛,咱們老當益壯。這樣,要是你在這裏覺得不開心,我幫你協調一下,調你去別的軍區待兩年。跟他們政治部主任換換,大家互相取取經。”


    軍區的司令、政治部主任不是自己軍區司令部認命,都是中央規定。但是地方司令部是可以提議的,基本都會被采納。他這個年紀本來可以拚一把,如果能上去就可以繼續,但是現在仕途已到盡頭,過兩年就要卸職養老。


    方建華:“多謝司令。”


    “這麽多年的兄弟,不要說見外的話。老方,越是和平時期,越要提高警惕呢,我們身居要職,尤其要自省。”


    “是!”方建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知道韓司令已經幫了他。否則就算他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衝著有這樣一個二婚妻子,也可能被內退,至少也得離婚的。


    不過他不想害黃淑柔,畢竟她跟他一場,他不能休掉她。


    方建華被調到西部某軍區任職,雖然職務相同,實際已算降職處分。


    臨走前,他安排一下,結果方澄霞已經主動請纓下鄉給赤腳大夫們培訓去,方澄光根本不肯見他。


    他去見黃淑柔,盡管他不在本省,卻依然可以保她衣食無憂的。


    黃淑柔見他居然不帶自己和兒子去,就知道大勢已去,他這是要拋棄自己。


    男人啊,再多的憐惜也比不上自己的仕途。


    黃淑柔果斷選擇離婚,“我要帶走童童,既然你狠心拋下我們,我不能拋下兒子。”


    方建華默然片刻,點頭同意。


    ……


    時間在忙碌和歡笑中過得格外快,轉眼到了78年底,12月18日開始,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全麵撥亂反正,將全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開啟了改革開放的序幕。


    這日冬至,薑琳下午沒課,所以上午下課她就去宿舍找曾泓潔。


    “小潔,冬至節,要不要去我家吃飯?咱娘帶著他們至少包四樣餡兒的餃子。”薑琳想著就饞得不行,蝦仁木耳香菇餡兒、羊肉蘿卜餡兒、韭菜雞蛋餡兒、白菜豬肉餡兒……搞不好還有別的呢。


    曾泓潔本來打算下午寫幾篇稿子的,被薑琳誘惑得立刻收拾起來,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正好我之前弄了一些冬筍,拿去包三鮮餃子,饞死我了。”


    兩人手挽著手下樓,路上遇到楊陸,給楊陸羨慕得不行。


    她就想跟薑琳這樣親親熱熱的啊,無奈薑琳不知道為什麽躲著她。


    不等他們走出大門,就看程如山開著吉普車過來接她。


    他停下車,薑琳就拉開車門和曾泓潔鑽到後排座。她趴在前麵椅背上,探頭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謝謝程隊。”


    程如山現在升職為運輸處的大隊長,負責調度安排,不必再親自出車。


    程隊長終於能天天在家抱媳婦了。


    他垂眼笑了笑,一腳油門下去,“迴家了。”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薑琳都是聽程如山給她講的。


    上半年黃淑柔跟方建華離婚帶走兒子,給兒子改名叫黃小宇,繼承黃家的香火。


    她醫院的工作沒丟,但是不能當大夫,調去管病例,不需要見人。不過她從小被教導要靠男人,根本做不到靠自己好好工作來生活。


    最後她故態複萌想要傍上一個有權勢的,誰知是個有老婆的,老婆比較兇悍,帶人給她打了一頓,還把臉給花了。


    她沒法再在醫院工作,隻得迴娘家討生活,結果人變得有些精神不正常,後來街坊們舉報她勾引自己男人,打了一頓破鞋以後,她就被街委會做主送去精神病院。


    黃母也在那裏,瘋瘋癲癲的,兩母女卻已經不再認識彼此。而黃父早在兒子被槍斃那天用床單把自己吊死在牢房裏。


    方澄彧一下子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方澄霞知道以後把他接去鄉下,跟著她在鄉下過活。


    而方建華去西北以後,因為年紀大了不適應環境,加上心頭鬱結身染疾病,不能勝任工作,隻好卸職迴原省軍區療養。韓司令對他頗為照顧,雖然沒有職務,卻依然讓他住在原先的小樓裏。


    薑琳卻覺得這無異於公開處刑啊,光榮恥辱、甜蜜傷痛都在其中,足夠他慢慢咀嚼後半生的。


    到了家門口,剛下車他們就聞到鮮美的餃子出鍋的香氣,還有大寶小寶和文生以及何亮幾個嘰嘰呱呱的聲音。


    “我娘愛吃蝦仁的,你們別搶!”文生的聲音。


    薑琳饞得不行,對曾泓潔笑:“看誰跑得快!”


    她撒腿就往家跑,曾泓潔不甘落後追上去。


    程如山拎著一兜子冬筍,“……媳婦兒,小心點!”


    恰好方澄光從院裏出來,薑琳動作敏捷立刻躲開跑進去,曾泓潔卻躲閃不及一下子撞進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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