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琳迴頭看見程如州搶過來, 她下意識的念頭不是去阻攔,而是撲過去把大寶小寶摁在自己懷裏。


    與此同時, 程福萬正好看到,嚇得立刻驚叫:“大哥——”


    閆潤芝也看到,嚇得臉色慘白, 不會動了。


    程福貴被弟弟一提醒,下意識地側身抬胳膊一擋,“噗”一刀狠狠地砍在他右小臂上,頓時血花四濺。


    程福貴疼得大叫一聲,拚力推開程如州。程福萬愣了一下立刻去阻止,卻被程如州一腳踹翻在地。


    程如州還想追著砍程福貴,手裏的菜刀因血打滑脫手掉在地上。他看程福貴要跑, 合身撲上,一下子把程福貴麵朝下撲倒在地,張口就去咬程福貴的耳朵。


    “啊——”程福貴疼得慘叫起來。


    “我殺了你!”程福萬撿起菜刀朝著程如州劈過去,卻被趕來的薑琳一棍子掃飛。那邊閆潤芝死死地摟住薑琳推給她的大寶小寶, 卻目不轉睛地盯著程如州和程福貴。


    程福萬甩開薑琳, 上去打程如州, 程如州卻不知道疼一樣,隻死死地抱著程福貴,狠狠地咬住那隻耳朵。


    一切不過是瞬間發生的。


    趙書記已經走到門外去, 聽見院子裏一片慘叫混亂還不知道怎麽迴事。


    程福軍和程福聯幾個也跟著出去的, 忙迴頭問怎麽迴事。


    這時候有人喊道:“砍人了, 砍人了!”


    程蘊之一瞬間衝迴去。


    趙書記也嚇了一跳, 不過終歸是運動年間過來的幹部,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這種事隻是嚇一跳就恢複如初。程福軍忙大喊治保主任,他們幾個迴頭往院子裏衝,又有人保護趙書記躲遠點。


    這時候上工時間,來看熱鬧的隻有一些老人孩子,他們嚇得尖叫著往外跑,在門口和程福軍等人擠在一起。


    等治保主任幾個搶進去,程福貴的耳朵已經被程如州給咬下來一半,程福萬拚命地打程如州,程蘊之則撲在侄子身上替他擋著。


    程福軍把程福萬扯開,程福聯把程蘊之拉開,治保主任一棍子敲在程如州後腦上把他敲暈過去,這才把程福貴救下來。


    “赤腳大夫,赤腳大夫!”程福萬眼睛都紅了,趕緊把程福貴給抱起來,隻見那胳膊血流不斷,深可見骨,千萬別廢了!


    他瞪著血紅的眼,朝著程蘊之幾個嘶吼,“你等著,等著弄死你們!”


    薑琳趕緊去看程如州,還好治保主任力道有分寸,她趕緊用力捏開程如州的牙關把耳朵給摳出來扔地上,太惡心了!!


    程福聯喊道:“耳朵,耳朵,快拿去興許能接上!”


    程福萬目眥欲裂的樣子,叫囂著:“王連長呢,來沒來!立刻把程如州這個壞分子抓起來,就地槍斃!”王發奎是公社民兵連長,有就地槍斃右派分子的特權。尤其趙書記在下鄉,有人持刀砍人,槍斃也是活該。


    薑琳看趙書記的一個秘書在這裏探頭探腦的,她罵道:“趙書記還沒說話,有你說話的份兒?你在水槐村作威作福騎在大隊幹部頭上就算了,你還想騎在縣革委會頭上?你咋那麽能?”


    “你、你個潑婦,胡說八道!你沒看到他拿刀殺人?”


    “這麽多人都在,他怎麽一個都不殺,專門奔著你哥去?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你哥當年勾結偽軍販賣鴉片,被我大伯鞭打關禁閉懷恨在心公報私仇?你哥公報私仇害我哥家破人亡,自己也瘋了,隻記得你哥,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薑琳聽閆潤芝說的,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她說出來卻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讓他們不隻看程如州砍人,而想他為什麽砍程福貴,讓程福萬沒精力咬著程如州不放。


    她道:“我們家被汙蔑成反g命,肯定是你們搞鬼陷害!大家夥兒都被你們欺騙了!”


    程福萬本來被嚇壞氣急,要把程如州打死泄憤,卻沒先到會被薑琳咬住不放翻舊賬。


    他立刻喊道:“你這個婆娘,怎麽胡亂汙蔑好人?”


    薑琳卻不管他,她道:“我們懷疑程福貴兄弟當年公報私仇,請求政府徹查此事。”


    當年打土豪、反右傾的確都是政策,以後平反也是政策,按照政策程毅可能也會被打土豪,程福貴隻是推波助瀾,渾水摸魚。但是薑琳現在把他繞進去,因為程家平反,為過去找一個罪魁禍首也不為過,反而更符合普通人心理需求。


    程福萬上躥下跳說薑琳汙蔑,胡說八道。


    這時候趙書記撥開人群走過來,他麵沉如水,“薑琳同誌,關於這個問題,縣革委會會調查的。”


    很多右派當年被打擊厲害,這兩年平反迴去工作,卻也沒有人來承擔責任,就說他,中間也下放過三年。所以,他並不認為程家就一定是程福貴陷害,他當時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薑琳也不需要他相信,隻需要這樣一個場合說出這個觀點。任何一個觀點,隻要說出來,就會有人信。


    更何況多少人在這個案子平反以後心存愧疚,需要尋找平衡,認定程福貴是兇手,他們會好受一點。


    還可以轉移對程如州的關注,讓大家先入為主覺得他受刺激報複,而非胡亂發瘋。


    晚上的平反大會依然召開,隻是低調簡短很多,公布一下平反文件,村裏老人們上台說一下程家當年的事跡,正名。最後說一下歸還財物等事情,又讓縣文化館的兩位幹事接洽後續工作。


    程福貴子侄們鬧著要把程如州抓起來,就算不槍斃也得關起來!


    趙書記便組織一個現場會議,討論程如州傷人的問題。


    雖然程福貴沒有性命之憂,但是手臂和耳朵受了傷,很影響他以後的仕途。程福貴本身就年紀大,又想辦法活動一下關係調去外縣做個縣幹部,現在受了傷升遷肯定受阻。


    所以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趙書記也不能不慎重。


    程福軍等大隊幹部,孫清輝等知青,還有村裏一些有威望的老人參加了這個會議。


    趙書記說了幾句,就示意他們發表見解。


    和程福貴關係好的要求把程如州抓起來,“有這麽一個瘋子在,大家還能安穩過日子?還不得整天提心吊膽?”


    曾泓潔道:“也不是這樣,有些人時時刻刻發瘋,見人就打那是要抓起來。可有些人,平日裏好好的,隻對特定刺激有反應,這種為什麽要抓?我在省城進修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人,他平日裏好好的,隻看到他後爹才發狂。他可一個無辜的人都沒打過。”


    薑琳:“趙書記,我們家大哥就是這樣的,日常帶著大寶小寶玩,從沒打過人。”


    孫清輝:“趙書記,我們覺得程如州不是瘋子傻子,他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智商退化,變成六七歲孩子。他現在和懂事的大寶小寶一樣,懂禮貌,生活自理。誰見過不隨地大小便的瘋子?知羞恥,生活自理就是瘋和不瘋的區別。”


    程福貴家人立刻頂上,“不是瘋子砍人,更應該槍斃!”


    孫清輝:“他隻是六七歲的孩子。肯定是程書記曾經做過刺激他的事情,所以他才會對程書記這麽大反應。”


    趙書記微微頷首示意他們繼續。


    商老婆子等幾個老人也來參加會議,他們都支持不抓程如州。她道:“我歲數大,比別人多吃幾年飯,多看幾年光景,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是個善良的好孩子,經常拿麵條接濟別的孩子。”


    程福貴家人還在鬧,卻被趙書記喝止,示意其他人繼續。


    程福軍、程福聯等大隊幹部的意見很重要。因為薑琳、程蘊之非常配合他們工作,沒有把院子要迴去,給他們解決巨大的麻煩,他們投桃報李,也認為程如州平日無害,沒必要抓起來。


    看大家都這樣說,趙書記便鬆了口氣。他看得出來,水槐村希望把這事兒處理成普通百姓矛盾,大事化小。他也不想鬧大,畢竟剛平反程家,又當壞分子抓起來委實笑話。


    最後他們覺得程如州等同六歲孩子,受到特定刺激無法控製自己,要求家人好好約束,下不為例,而程福貴算因工受傷,後續提交縣革委會。


    趙書記臨行前,對薑琳道:“薑知青,若程如州以後再有傷人事件,絕不姑息。”


    薑琳:“請書記放心,我們會嚴加看管。”


    趙書記便帶人離去。


    薑琳又跟程福軍、孫清輝等人致謝,感謝他們維護程如州。他們這是給她和程如山麵子,她記下人情。


    孫清輝悄悄道:“薑琳,現在就看他醒了以後什麽狀態。”


    如果還是這麽暴力,肯定要有措施。


    薑琳點點頭,趕緊跟他們告辭,帶著閆潤芝和大寶小寶迴家。


    到了門口,薑琳又叮囑一下大小寶,讓他們暫時不要和大哥玩了。


    大寶忐忑道:“媽媽,他們說大哥是瘋子,是真的嗎?”之前小孩子罵大哥是傻子他很生氣,現在卻有些相信。


    薑琳搖頭,“當然不是,他隻是病了。就和你肚子疼一樣,隻不過他的疼在腦子和心裏。”


    小寶:“那大哥會不會好啊?”


    薑琳揉揉他的頭,“當然會的。咱們千萬別說他有病的事兒。”


    大寶小寶點點頭:“不說。”


    薑琳讓閆潤芝帶著大寶小寶先去正房,她去西廂看看程如州。砍了程福貴以後,程蘊之把他安頓在廂房,生怕在正房嚇到孩子。


    程蘊之已經給他仔細擦洗過,手上傷口也處理好,這會兒他睡得像個孩子一樣恬靜。


    薑琳小聲問:“爹,大哥方才好像隻認得程福貴了呢。”別人都不認識,就奔著程福貴去。


    程蘊之點點頭:“他心裏一直憋著仇呢。”


    薑琳:“剛才開會商量,下不為例。要是大哥醒來還是不能控製自己……”


    程蘊之:“不會的,別怕!文生醒過來就正常的。今兒那混蛋不到咱家來,文生也不會傷人。”


    說了幾句話,程如州突然醒了,他睜開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薑琳。


    薑琳試探地小聲叫他:“文生?”


    聽到她的聲音,他原本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盯著她,眼神變得柔軟起來。


    看他這樣,薑琳鬆了口氣。


    “娘——”他放聲大哭起來,爬起來一把抱住薑琳,“你被壞人抓走啦,我拚命追拚命追……”


    薑琳拍拍他的後背,撫摸他的頭,“沒的,壞人被你打死再也不會來抓娘。”


    “真的嗎?”他已經忘了之前的一切,“真的被我打死了嗎?”


    薑琳點頭,堅定道:“真的被你打死了,再也不會來。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更不用再想打他。娘現在有爹、爺爺嫲嫲、冬生保護,誰也欺負不了娘。”


    他立刻笑起來,燦爛無比,“娘,我棒不棒?”


    薑琳點點頭:“很棒了,你是最棒的。”


    文生立刻跳下地,“大冬生小冬生,聽見沒有?娘說我是最棒的!”


    大寶小寶立刻跑出來,上前緊緊抱著他的腿,“大哥,你剛才去哪裏啦?我們可想你了。”文生變了個樣子,可兇可狠,他們都不認識。


    文生也納悶,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呢,我好像睡著了。你們看到我打壞蛋了嗎?”


    大寶小寶搖頭,“娘不讓看,說嚇人。”


    文生:“嚇人嗎?我也不知道。”


    薑琳故意用程福貴的名字試探他,文生卻沒有任何反應,“是誰?”


    薑琳道:“就是大壞蛋,已經被你打死,以後再聽到這個名字看到這個人,都是假的。”


    文生對此一點感覺也沒有,“假的,就和扮戲一樣嗎?”


    薑琳點頭,“對的,真的死了,現在是扮戲,假的。”


    文生就笑,他一眼看到外麵黑乎乎的,叫道:“哎呀,怎麽這麽黑,我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好餓啊。”


    閆潤芝忙道:“你出去玩野了嘛,叫你也不迴來吃飯,還給你留著呢,快來。”


    大家都去堂屋,坐在飯桌前陪他吃飯。


    文生一副幸福的模樣,“爺爺、嫲嫲、娘……我爹……嗯,爹出車了,還有大冬生小冬生,咱們一家人都在,真好。”


    他笑得比小寶還像個孩子,吃著鹹肉燴餅,越吃越香,“好吃,我真的好餓啊。”


    薑琳憐惜地看著他,可憐的孩子忙活了一上午幹力氣活兒,昏過去兩頓飯沒吃,可不就餓壞了?“你慢些吃。”


    文生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笑道:“這下有力氣給你們唱戲。今兒唱個什麽呢?”


    他眼珠子一轉,“來了,就唱《精忠記》。”他朝著薑琳微微一笑,“娘,你提個詞。”


    薑琳哪裏知道什麽精忠記,什麽詞的,就聽文生已經自己唱起來,唱到最後他眉眼帶笑,“……人生切莫使奸心,若使奸心禍必侵。莫道陰陽無報應,冤冤相報自來尋。”


    聽他唱詞,薑琳尋思應該是唱嶽飛和秦檜。


    閆潤芝打著拍子聽得如癡如醉,她從小就愛聽戲,後來在農場有幾個勞改的戲子,其中一個憤世嫉俗,被鬥也不改,沒人的時候經常自己唱,閆潤芝和文生也跟著聽了好些。


    薑琳發現就自己聽不懂,大寶小寶倆也聽得津津有味,真是醉了。


    聽著聽著,大寶小寶還能把唱詞複述一邊,然後改成琳琳和冬生。


    薑琳:“……”你倆夠了!這個什麽東窗事犯、精忠記的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既不是嶽飛也不是秦檜。


    ……


    翌日,縣醫院幹部病房。


    程福貴被程如州砍了一刀,咬掉半個耳朵,當時就由赤腳大夫照顧著送到縣醫院去。沒有生命之憂,但是右臂被砍了一刀,估計很難恢複如初。左耳朵被咬掉一半,創口太大,雖然接上,卻不能恢複完好。


    程福貴包著頭、吊著胳膊,如同一頭暴怒的野獸一樣嘶吼著。


    縣革委會有消息下來,因為他受傷,可能相貌受損有礙觀瞻,升遷的事怕是要黃。這可把程福貴氣得差點原地爆炸,畢竟他卯足了勁要再拚一把,已經光明在望,可以轉到應縣去當副書記,到時候退休也有體麵的職位養老。


    誰知道……被程如州這小畜生又給攪和了!


    程福萬:“大哥,我、我去給你報仇,槍斃了那個小畜生!要不是商偉業那個老不死的護著,當年我就弄死他了!”


    程福貴:“別衝動,縣裏怎麽說?”


    程福萬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縣裏根本沒當迴事,趙書記在村裏開了個會,說程如州日常乖,這是受到刺激沒法控製自己,讓家裏人好好約束,下不為例。”


    程福貴恨得直咬牙,結果鑽心鑽腦得疼。


    程福萬:“大哥,是不是他們故意針對你啊。那麽多轉業迴來帶傷的,不是都當幹部?”


    程福貴頹然地靠在床欄上,帶傷轉業的有幾個能當政府機關幹部的?多半是安排進公社、民兵連、公安局做跑腿的。


    程福萬還在那裏嘮叨:“大哥,咱們一定想個辦法把小畜生弄死,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又想殺你?”


    程福貴忍著劇痛:“縣裏對當年的事有沒有什麽說法?”薑琳重提舊事,他很是惱火。


    程福萬搖頭,“這倒沒有。”


    “那就好,你去縣公安局打點一下。讓他們過了這陣子,找個借口把程如州抓起來。”當年就該弄死他,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平反,太大意了。


    過了幾天,縣裏下來意見,程福貴受傷,不適合繼續繁重的工作,讓他好好養傷,暫時讓副書記頂上。程如州傷害程福貴事件純屬意外,不予追究。


    得到這個消息以後,薑琳徹底鬆口氣。閆潤芝高興地關上門,在院子裏插上三根指頭粗的棉花柴當高香,讓一家子輪流拜拜。


    輪到文生的時候,他嘻嘻哈哈的,“拜天地啦。”他對著大寶小寶拜,又拉著薑琳拜。


    薑琳笑道;“拜天地隻能和媳婦拜,不能和娘、弟弟拜。”


    大寶小寶就拉著文生,“咱們拜,大哥你當媳婦。”


    薑琳又領著文生大寶小寶去大隊道謝,給他們瞧瞧文生的樣子,好讓他們放心。


    看他比小寶還小的樣子,程福軍等人心裏也不是滋味,也不說什麽,隻讓人給他們送商定的錢和糧食。


    程蘊之、閆潤芝、程如州三個人,一天一斤半帶皮的糧食和二兩油,一個月十塊錢,一個月一人一斤肉,一年一人五斤皮棉,15尺布。另外還有對過去財物的補償,都換成工分,可以用工分和大隊換物資,不管是糧食、柴火等,都可以。


    大隊不會總殺豬,這個肉以大隊的名義買在公社屠宰組,他們按月去領。


    這樣三人哪怕不勞動,也有生活保障。


    五畝自留地,有一畝在村子邊上,土壤肥沃,四畝差一些,在山根下。薑琳問過大隊,種地還是別用,大隊都不過問,隻要不違法就好。


    這個季節要麽就耕地種小麥來年收,要麽就種菠菜、韭菜等可以越冬的蔬菜。


    薑琳和閆潤芝、程蘊之商量


    這幾畝地幹什麽,他們也沒有什麽好主意。


    程蘊之覺得土地除了種地還能幹嘛?大不了自己種兩茬莊稼,小麥或者玉米,種菜的話這會兒也不劃算。菜容易生蟲子,送去供銷社也沒多少錢,而且縣城周邊都有種菜的,根本不需要大老遠去賣。


    閆潤芝更沒概念,她道:“寶兒娘,你說幹啥就幹啥,不行你就和冬生商量一下。”


    薑琳笑道:“那我就自己拿主意,我看著這會兒磚瓦的需求量很大,不如做點這個營生。”


    去外麵磚瓦廠買貨不但貴,而且路遠不方便還要加上運費,成本太高。如果自己開一個,一邊燒磚,一邊做水泥瓦,就會方便很多。有三四個人就行,專門供應附近公社,也不需要做太大。這時候磚瓦奇缺,做多少賣多少,絕對不存在壓貨現象。而且等出現大規模的機製磚瓦起碼還得有個幾年,起碼能賺幾年前。


    以前她想做沒有地,現在有四畝山根地,做個小工廠足夠。


    至於需要的沙子,可以從就近取河沙,水泥、煤炭需要運過來。機械方麵很簡單,土窯燒磚,不需要什麽機械,就是水泥瓦需要有製瓦機和瓦模具。這些可以等程如山迴來,跟他商量,讓他幫忙找關係解決。有程如山,她一點都不擔心,不知不覺,她已經把程如山當成依靠,仿佛有他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當然,也需要跟大隊商量,開介紹信,再去公社、縣蓋章,這樣才合法,不至於引起某些單位的刁難。家裏已經平反,還有和大隊的友好基礎在,又能解決村裏的住房問題,提升村貌和社員們的生活水平,大隊也樂意。


    同時縣裏幹部下來調查水槐村的情況,準備寫報道以及籌備展覽室的工作。來人是曾泓潔和另外一個男幹事,他們被安排住在薑琳家之前的小院。因為大隊為文生說話,薑琳索性大方些,把之前小院借給大隊當招待所,讓大隊隻負責維護修繕。


    曾泓潔父親是大學教師,媽媽是機關幹部,從小受良好的教育,對文化藝術有獨到見解。她在整理程家資料的時候,采訪好些村民,尤其當年的知情者。知道程家當初被燒毀不少線裝書籍覺得很可惜。她很喜歡跟程蘊之聊天,還借閱了程蘊之在雲野湖寫的文章。


    程家上下也挺喜歡她的,很配合她的工作。


    轉眼八月十四,薑琳攢了好些繡花品,打算明天上午送去縣供銷社,讓陶珍幫忙賣。


    她都攤在堂屋的飯桌上,和曾泓潔一起欣賞。


    薑琳把現代看來的一些繡花樣式兒說給閆潤芝聽,讓她改進一下,比如緞帶繡、粗線繡,小清新風格等。她雖然於這個不專業,可她了解女孩子的心思,一切美麗、可愛、文藝、小清新,都是她們的愛。


    閆潤芝在這方麵一點就通,很快教會商老婆子、青杏幾個,因為簡單,做的又快又好。


    一條雪白的帕子,上麵一叢小雛菊、桔梗或者狗尾草等等,一件白色、淡藍色的背心,上麵繡一點花樣,就足夠女孩子心儀的,還有各種小手包,更是滿滿少女心。


    曾泓潔挑了好多,說拿迴去分,反正她不虧就是。


    薑琳笑道:“很簡單,你們自己繡一下也可以的。”


    曾泓潔挑眉,“哪裏有時間繡啊,還是買更合適。”


    她抽出一張素描紙遞給薑琳,“送給你的。”


    薑琳看了一眼,居然畫的自己,驚喜道:“什麽時候畫的?”


    曾泓潔:“看你一眼就記住了,迴手就能畫出來。”


    薑琳笑道:“謝謝曾幹事的恭維。”


    曾泓潔也笑起來,這時候文生領著大寶小寶從外麵跑迴來。


    他力氣也大的,一手一個拎著大寶小寶,三個人一身的泥和草屑,文生的頭發更是亂糟糟的,本就剪得淩亂,這會兒更沒眼看。


    曾泓潔以手支頤,瞅著進來的程如州,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男人,可以集天真和成熟於一體。他是一個非常俊俏的男人,卻不會讓人誤認為是女人,因為他五官輪廓分明,尤其眉骨、鼻梁、嘴唇,帶著男人分明的棱角。她發現他們家的男人真是得老天爺厚愛,不但生了一副好體魄,還生了一副好相貌。


    她盯著文生看得時間有點久,被他發現,他立刻瞅她一眼拉著大寶小寶去一邊嘀咕。


    “她是不是老妖婆?”


    大寶:“她是曾幹事,好人,我方人員。”


    小寶:“她買媽媽的手帕,給錢的,友軍。”


    文生點點頭。


    其實曾泓潔已經來過幾次,隻是文生對外人不敏感,哪怕看再多次大部分也記不住,要麽隻有點印象。一般老妖婆或者友軍,他記憶略深刻一點。


    曾泓潔挑出自己心儀的,這一次她買了小二十塊錢的。


    薑琳已經習慣她這麽大手大腳,“你送我畫,我再送你一件背心吧。”


    曾泓潔搖頭:“不用,這些足夠的。我送你畫,是因為你好看,想畫而已。”


    文生大小寶這才看到畫,都紛紛說好看。


    曾泓潔笑眯眯的,“你們也好看,迴頭我畫了送你們。”


    文生搖頭:“不用,有照片。”


    曾泓潔給他和薑琳幾個拍過照片,已經交給他們,文生喜歡得跟什麽一樣,天天隨身帶著生怕人家偷了去。閆潤芝告訴他帶著才容易丟,放在家裏固定的地方每天都能看到反而不會丟,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晚上薑琳留曾泓潔在家裏吃飯。


    晚飯閆潤芝烙蔥油千層餅,濃鬱的蔥油香氣,韌而脆的餅,一層層,吃出了不同的感覺。


    她還炸了蘿卜丸子,甜香可口,吃得文生大寶小寶幸福得直拍手。


    曾泓潔就算吃過很多美食,對閆潤芝的廚藝也讚不絕口。


    她笑道:“薑琳,你可真有福氣。”


    薑琳哈哈笑,這麽一想真是她的福氣,還是跨越時空得來的福氣,竟然有點想程如山了呢,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曾幹事你多吃點。”


    曾泓潔:“我都叫你名字,你還叫我曾幹事?你叫我小潔好了。”


    女孩子互相稱唿昵稱,感情就到了一個新階段,可以稱為好友。


    吃過飯,薑琳帶著文生、大寶小寶出去遛彎。


    在路口分別的時候,曾泓潔看了文生一眼,對薑琳道:“文生的病是不是去瞧瞧?能不能治好?”


    薑琳:“我打算過陣子等程如山有空,一起帶他去省城看看。”


    她也想迴一趟省城,替原主看看爸媽,或者說讓爸媽看看她。


    之前她寫了一封信迴去,但是並沒有收到迴信,也不知道什麽情況。


    她和曾泓潔道別,約好第二天一起出發去縣裏。


    薑琳帶著文生和大寶小寶出去溜達,路上碰到別的孩子都想和他們玩兒,有不熟悉的大人立刻把孩子拉迴去。薑琳隱約還能聽見他們說:


    “他是傻子,瘋子,你和他玩,小心他打你。”


    “他不打人的,很好玩。”


    “不打人?他殺人!拿刀砍人!”


    村子大,很多人本來就對文生不了解,自從他拿刀砍了程福貴以後,他們自然更害怕,生怕他突然發瘋殺人。


    大寶小寶聽到很氣憤,文生卻一臉好奇,問道:“他們說誰傻子?”


    薑琳給他打岔,“一個人嫉妒另一個人聰明的時候,就會說他傻。如果他喜歡另一個人,也會說他傻。”


    這一下子大寶小寶也聽不懂,“媽媽,你說什麽呢?”


    薑琳:“我都不知道我說什麽。哈哈。”


    幾個人笑起來,薑琳在前麵跑,三個在後麵追。


    迴去的時候,天黑了,文生道:“娘,我背著你吧。”


    薑琳:“不用不用,娘不老,以後你背嫲嫲就行。”


    他就把大寶小寶拎起來。


    小寶摸摸他的頭,“文生哥哥,你頭發太醜了,狗啃的一樣。迴頭讓咱娘給你剪個好看的。像我一樣,多好看,誰也不敢說咱傻!”


    第二日一早他們就起來,薑琳督促他們洗臉刷牙,穿上幹淨的衣服。


    吃過早飯,背上水壺、幹糧、洋柿子和山楂,還有繡品,薑琳帶著他們和曾泓潔去縣裏。


    本來薑琳自己和曾泓潔出發就好,可大寶小寶不放心,不管她怎麽保證天黑就迴家,大寶依然擔心一個錯眼不見的,娘就被壞男人拐走了。


    曾泓潔笑道:“琳琳,你這日子可一點都不寂寞。”


    薑琳:“不寂寞,想安靜點都隻能半夜。”


    他們在路邊沒搭著車就步行,好在有文生幫忙,背著一個抱著一個,薑琳和曾泓潔一起說說話走著也不累。路上又搭了幾次馬車、騾車,不到晌午也到了縣裏。


    曾泓潔邀請他們去文化館吃飯,薑琳婉拒。


    “我們現在有錢,去飯店吃就行。”


    曾泓潔也沒強求,又跟文生、大小寶告辭,然後走了。


    小寶:“你們說曾幹事好看還是娘好看?”


    大寶:“當然是娘好看。要是穿上嫲嫲給做的紅襖兒,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文生對美醜沒概念,下意識就認為娘是最好的。


    薑琳:“好看啥啊好看,這話不能當著外人說啊,得罪人。”


    大寶小寶:“什麽是得罪人?”


    薑琳:“你說娘比別人好看,人家就生氣,不服氣,對娘不好,以後不買娘的東西了。”


    “哦,那應該說……都好看!”大寶小寶嘿嘿笑起來。


    薑琳捏捏他們小鼻子,“這就對了,不要隨便比較別人。要不人家會不高興的。”


    他們先去供銷社。


    今天中秋節,供銷社人滿為患,買副食品的,買手紙、肥皂之類的,賣布的櫃台也排起長隊。陶珍正吆三喝四地讓人排隊扯布。


    等布都買完,薑琳領著他們過去,跟陶珍到招唿。


    陶珍一看她,笑起來,“我正想你呢,我和你說,那個……哎呀,你男人咋變樣了?”陶珍瞪大了眼睛盯著文生死命地看。這是原來那個男人吧?是嗎?像,但是覺得不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啊。


    兩人一樣俊,可原來那個更高啊,眼神更鋒利,這個怎麽帶著憨氣,跟個孩子似的?


    難不成這麽幾天不見,那男人變樣了?


    可把陶珍給糾結壞了,忍不住拿眼睛看文生,若不是一個人,可倆孩子對他一樣親近。


    真是怪了!!


    她把賬本拿出來,把上一次賣掉的和薑琳分錢,薑琳又把這一次的拿出來給她,她看得愛不釋手,當時就付錢自己買了幾樣。


    因為一直拿眼瞅文生,她賬都算錯。


    薑琳拍拍她,“陶珍,算錯了。”


    陶珍臉一紅,趕緊低頭重算,笑道:“不好意思啊。”


    薑琳並不在意,她覺得陶珍這人看著脾氣大嘴巴不饒人,其實人還不錯的。就說一起賣繡花品,她也沒說要多占,算賬也明明白白的。上一次數量不多,這一次多一些,薑琳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反正都是小本買賣,一點東西,大家賺個補貼。


    薑琳算清楚賬,就要告辭。


    陶珍終於忍不住了,“我說薑琳,你男人……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薑琳:“我……”她立刻明白了,忙道:“我們家程如山跑運輸去了,沒在家。這是他哥。”


    “哥?”陶珍瞪大了眼睛,“結婚了嗎?”


    薑琳:“肯定沒啊。”


    就在這時候,文生被大寶小寶勾搭著想去飯店,他還沒去過呢,就朝薑琳喊道:“娘,餓了,要下飯店!”


    陶珍:“!!!”不是說你大伯哥?怎麽又成你兒子了?


    薑琳趕緊笑笑,也不多說,“我們先走了啊。”


    文生和大寶小寶急得很,三個人一起喊著:“娘,快點啊。”


    供銷社的人都拿眼看他們,不少人低頭議論,眼神都有些異樣。


    薑琳並不在意,在她願意幫程如山照顧文生的時候,她就做好被人指指點點的準備。


    她跑過去,“走走走,去吃好吃的,今兒不吃青菜麵,要吃更香的,娘有錢!”


    四個人跑進飯店去,又把李月桂給愣住。


    李月桂瞅瞅薑琳,瞅瞅倆娃,認識,那高大的男人眼熟但是又分明就不是一個人!李月桂是見過程如山的,程如山他們去農場接人的時候又見過一次。


    薑琳給他們報了麵條的名字,“今天不吃青菜的,有洋柿子雞蛋麵、肉絲鹹菜麵、三鮮麵,吃什麽?”


    大寶小寶特意問了一下三鮮是什麽,他們之前沒聽過。


    薑琳給他講了一下,大寶:“給我來一碗三鮮麵。”小寶和文生有樣學樣都要三鮮麵。


    薑琳:“……”


    她笑了笑,“咱們一人要一樣,可以換著吃呢。”


    大寶搖搖頭,“我要嚐嚐新的。”文生和弟弟也猛點頭。


    薑琳默默地給自己要了個肉絲鹹菜麵,然後付了糧票和錢,領著他們找一張角落的桌子坐下。


    小寶笑道:“冬生的位子。”


    那一次他們在這裏吃麵,冬生就坐這裏。


    文生:“也是文生的位子。”


    他們四個人點了四碗麵,大寶小寶自然吃不完,不過有文生不用擔心剩下,他吃掉自己的,還把大小寶剩下的也吃掉,最後連湯都喝光,摸摸肚子打個飽嗝。


    薑琳拿手帕給他們擦擦嘴,“走啦,去逛逛書店。”


    國營書店和學習用品等一起,物品不豐富卻也吸引不少人去逛。


    薑琳買一本字典,一些鉛筆、本子、紙,這些不用票但是數量有限,也不能隨便買。恰好有小人書到貨,薑琳帶著他們翻了翻,買一本野火春風鬥古城、西遊記、高玉寶和小兵張嘎,其他就沒什麽合用的。她想買本唐詩宋詞之類的,都沒的,這時候教育改革,舊文化基本沒市場。


    她又看了看,玩具寥寥幾樣,就給孩子們買了一大一小倆皮球,再買兩個一摁一蹦躂的小青蛙,其他就沒買什麽。


    就這樣,孩子們也開心得跟什麽似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買玩具。


    薑琳還想領他們去小學門口看看,勾搭勾搭小哥倆,讓他倆也樂意上學。


    結果小哥倆一點都不感興趣。


    大寶:“天天跑進去圈著,傻不傻啦?滿地跑不好嗎?”


    小寶:“就是,爺爺教識字,會了就出去玩,關在裏麵多傻。”


    文生:“先生打手板!”


    薑琳:“……”反正不愛上學,怎麽都有借口!


    不過他倆也還小,這時候鄉下至少七周歲,甚至八周歲上學,也不急。


    他們等了半天也沒車,薑琳就帶著他們慢慢步行家去,路上碰到馬車驢車的都能坐。


    他們走後不久,程如山和戴國華開車迴來,卡車停在供銷社門口,他先去供銷社買點東西。


    陶珍看到他進來,驚訝得指著他,“啊,你——”


    程如山微微蹙眉,“是我。”


    陶珍一拍手:“你媳婦兒領著三個孩子來過。”


    程如山忙問什麽時候,走了沒。


    陶珍:“頭會兒還在飯店吃飯來著,這會兒肯定走了。”


    程如山道謝,又拿出一堆工業券來,“現在供銷社有自行車嗎?我要買輛自行車。”


    陶珍:“!!!”你這個男人怎麽迴事,上次一大堆布票沒給我砸暈,這會兒又這麽一大堆工業券!


    買自行車得花18張工業券,很多人攢兩三年,這男人……他到底幹啥的啊?


    她趕緊道:“你排隊吧,這會兒沒有自行車,等來新的你再提貨。”她跑去後麵說一聲,拿了蓋章簽字的提貨單過來,交給程如山,“工業券收了,錢等提貨的時候交。”


    程如山道謝,收起提貨單,又去旁邊櫃台買點心和糖果。


    陶珍又跑過去熱情服務,把賣副食品的售貨員膈應得要命。


    程如山買了兩包點心,兩包糖果,付了錢和副食品券,拎著迴去上車。


    他把一包點心一包糖果給戴國華,“拿迴去給大娘和孩子吃。”


    戴國華不要,“咱倆別來這一套啦,自己兄弟。”


    程如山:“正是把你當兄弟,否則你當我閑得?”


    戴國華忙道:“好好好,多謝。以後你也別和我見外。”


    戴國華發動車子,“走,送你家去。你說你第一趟,賺點錢先花一些,迴家媳婦兒得捶你。”


    說起薑琳,程如山眉眼染上笑,“我媳婦兒溫柔得很,一點都不兇。”就是臉有點疼。


    出發的時候,他指了一條路。


    戴國華:“放著大路不走?”小路多難走。


    程如山:“走這裏沒錯。”


    戴國華:我還不如你,我開車跑多少迴,傻子走小路啊。


    不過他還是走過去,一會兒就看到薑琳領著一個男人倆孩子在前麵一邊玩一邊走,跟出來秋遊似的。


    薑琳和倆孩子太打眼,看過就不會忘記,他一眼就認出來。


    戴國華揶揄程如山:“兄弟,我怎麽看著這是一家四口呢。”


    程如山笑了笑,並不惱,隻探身過去使勁按喇叭。


    前麵的薑琳幾個聽見,立刻靠邊,她還迴頭吐槽:“那邊好寬的馬路不走,非要和行人搶小路,這開車的莫不是個傻子?”


    她迴頭,就看到傻子程如山從車窗探頭出來朝她笑。


    “爹!”文生和大小寶高興得直蹦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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