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對阿爾薩斯來說是一個例外,他不需要像往常一樣每天都參加那些枯燥又累人的訓練。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萊安妮·米奈希爾王後病重了。她麵色蒼白,形容枯槁,一動不動地躺在寢宮內的床上,身旁圍著一群手足無措的牧師。此時,泰納瑞斯國王正心煩意亂地在前宮議事大廳內聆聽大臣們的匯報和請示,他隻想趕緊把這些該死的事情忙完,好返迴後宮去陪伴他病怏怏的妻子。


    阿爾薩斯焦急地站在寢宮的門口,忍不住向房間裏張望。那些愚蠢的牧師們提不出任何有用的治療建議,他們隻會在那裏嘰嘰喳喳,“祈求聖光的保佑”。在“聖光的保佑”下,萊安妮的病情是一天天惡化了。佳麗婭隻會哭。然而阿爾薩斯自己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來幫助自己的母親——實際上,聖光大主教法奧也沒有。根據他的說法,萊安妮王後的病是自然的生命力流逝,而不是由外力造成的,所以他也無能為力。


    一定有什麽辦法的。一定有辦法能讓母親好起來的。阿爾薩斯在腦海中搜尋著所有他有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東西——魔法。聖光救不了母後,或許魔法可以。他決定不再繼續傻傻地等待奇跡出現——實際上,阿爾薩斯不相信奇跡這種東西,他更相信自己的嚐試和努力。


    魔法或許可以,但是洛丹倫的王室魔法顧問顯然不行,那個腐朽而死板的家夥,堅持認為治病是牧師的職責,不是他的——顯然,實際上他隻不過是不想承擔治療失敗而可能出現的後果罷了,那個懦夫!


    來不及告知國王陛下,阿爾薩斯騎著一匹白色的馬,一路向著南方奔去。這次可沒有什麽可愛的小公主陪著他打情罵俏,他也顧不得欣賞冬天的提瑞斯法林地和冰封的洛丹米爾湖的什麽優美自然風光,隻是死命地策馬前進。


    又開始下雪了,但落下的不是懶洋洋飄灑的輕柔雪花,而是刺痛皮膚的堅硬冰渣。阿爾薩斯皺起眉頭繼續前行。他對自己說,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到了。


    盡快趕到達拉然拜訪安東尼達斯的衝動現在占了主導,阿爾薩斯左腿微微一壓,調轉方向。馬兒順從的轉身,步調完全吻合主人的意願。雪越來越大,細小的冰針紮進他裸露的皮膚,阿爾薩斯用風帽蓋住頭,至少有一點保護。不敗甩甩頭,皮膚抽動著,就跟夏天有蟲子煩擾它時一樣。它沿路而下,向前伸長脖頸,享受著點點滴滴盡情釋放的甘甜。


    但阿爾薩斯沒有心情和它一起享受。他沒有時間浪費在這裏的路上,他必須盡快趕到達拉然——早到一分鍾,母後生還的希望就會大一分。他們很快又開始跳躍,接著一小會以後,在嚴寒中,阿爾薩斯的臉開始凍僵,戴著上好皮手套的雙手也好不到哪去。他用冰冷的手壓緊韁繩,強迫手指彎曲,並打起精神配合不敗的極快的奔跑——不對,他告訴自己,他們不是跑得太快,他們是飛得太低。他們飛過去,就像——


    ——除非他們沒有飛起來。在最後一霎那,阿爾薩斯害怕的感覺到,不敗的後蹄在結冰的石頭上溜了一下,馬兒劇烈的掙紮,它嘶鳴著,四腿瘋狂的試圖在空中找到安全的落腳點。阿爾薩斯頓時失聲,當鋸齒般的岩石——而不是白雪覆蓋的草地——以致命的速度撲來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尖叫。他緊緊扯住韁繩,仿佛這樣會有用,仿佛無論做什麽都會有用——


    一個聲音刺穿了他的昏迷,他一下子恢複了意識,耳朵裏卻迴響著刺骨的尖嘯,就像野獸的利爪在抓著的他腦子。一開始他不能動彈,盡管他的身體一陣陣痙攣著,試圖挪向傳來可怕嚎叫的方向。終於阿爾薩斯能夠坐起來,可劇痛刺穿了他,於是可惡的尖嘯聲中又加上了他劇烈的喘息聲,他意識到自己受到了重創,很有可能骨折。


    雪越下越大,密集的雪片鋪天蓋地。他隻能看見三碼以內的事物。他強忍劇痛,舉起頭試圖尋找——


    不敗。有東西動了一下拉去了他的視線,隻見一灘不斷擴大的血紅液體融化著白雪,在嚴寒中冒著熱氣。


    “啊!”阿爾薩斯尖叫道,完全憑借自己的毅力掙紮著站起來。他的眼前隻有一片黑暗,但他還是亦步亦趨地向前挪動,努力的挪到了恐懼的馬兒身邊。


    不敗用兩條完好的強健後腿和破碎的前腿攪動著染紅的積雪。看到前腿的慘狀,阿爾薩斯胃裏一陣翻騰,這雙腿曾經筆直修長,潔淨而有力,現在卻軟垂著,折成了可怕的角度,不敗不停嚐試站起來卻再也不能如願。


    大雪慈悲的模糊了這幅景象,滾燙的淚水從阿爾薩斯的兩腮滑落。


    他用盡全力走向他的坐騎,嗚咽著,無力的跪倒在發狂的馬兒身邊,試圖——做什麽呢?這不是擦傷,可以快速包紮一下然後領它到溫暖的馬廄裏用熱藥膏處理。阿爾薩斯把手伸向它的頭,想要觸碰它,至少給它一點安撫,但不敗痛苦的呻吟起來。而他,發出一聲哀嚎。


    救命——還有他的母親。沒有不敗,他怎麽才能快速地趕到達拉然?


    心裏的劇痛比身體的疼痛更打擊這個年輕人。這裏是荒郊野嶺,不知道什麽地方才會有獸醫或者牧師。


    他突然從馬兒身邊縮迴來,閉著眼睛堵著耳朵,整個身軀都因哭泣而顫栗。因為這場風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位置,他更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牧師。如果在這裏耽誤得太久,或許還會耽誤母親的病情。全世界白茫茫一片,除了垂死的馬兒,它因為信賴他而試圖跳越覆冰的堤壩,現在卻躺在地上攪動著一片冒著熱汽的血泊。


    阿爾薩斯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而且他不該那麽做。


    隻有一個愚蠢而且極度感性的作者才會錯誤地以為一匹馬會對一個大國的王儲非常重要——開什麽玩笑呢,雖然阿爾薩斯很喜歡“不敗”,但它顯然還遠遠沒有到達不可取代的地步。一匹馬而已,死了就死了,換一匹就好了。


    更何況,阿爾薩斯的母親已經病入膏肓,她還在等待他找到達拉然的法師,為她帶去生的希望。


    所以,阿爾薩斯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流著淚,竭力使自己看不見聽不見自己心愛的坐騎正在遭受劇烈的痛苦,直到不敗的掙紮緩慢了下來。他躺在雪地上,腹部鼓脹,因疼痛而翻著白眼。


    他的淚水滾落到馬兒寬闊的腮邊。不敗顫抖著,棕色的眼睛因無法言喻的痛苦而大睜。阿爾薩斯脫下手套撫摸它粉灰色的口鼻,感受著不敗唿吸的溫暖。然後,慢慢的,他把駿馬的頭從自己腿上移開,站起來,用暖過的手摸索著自己的佩劍。他盯著墜落的馬,腳陷進了被鮮血融化的積雪中。


    “對不起,”他說,“非常對不起。”


    不敗平靜的迴應他,帶著信賴,仿佛知道將要發生什麽,並且感到需要。而這不是阿爾薩斯所能承受的,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視野,他竭力把眼淚忍迴去。


    阿爾薩斯沒有任何的猶豫。他舉起自己的配劍,直直的揮下。


    一劍穿過了不敗的碩大心髒。他感覺著劍鋒穿過皮毛,穿過血肉,插碎骨骼,自己釘在了下麵的土地上。不敗弓了下身子,顫抖著歸於平靜。


    阿爾薩斯把不敗的屍體拖到了路邊,簡單地把它安放在一片小樹林裏。


    他沒有時間在這裏耽誤了——連安葬一下不敗的時間都沒有。他知道,他隻能等救活了自己的母親以後再來安葬不敗。或許他可以就把它安葬在達拉然的附近。


    阿爾薩斯強忍著身體的劇痛,捂著自己的肋骨,繼續向著達拉然的方向跑去。


    所幸的是,這裏距離達拉然已經不太遠了。在雪地裏艱難地跋涉了一個多小時,他終於看到了法師之城的城牆。憑借著洛丹倫王室的徽章,他順利地進入了城內,並且在城門衛隊長的陪同之下坐著馬車駛向安東尼達斯的辦公室。


    在得知了阿爾薩斯來訪的目的之後,安東尼達斯做出了一個非常無奈的表情。“對不起,王子殿下。假如真如你所言,連洛丹倫的皇家牧師們都無能為力的話,老朽也愛莫能助。魔法隻能用來打敗魔法,萊安妮王後的疾病不是由魔法所導致的,而是正常的生命力的流失,我的法力無法用來救她,還請殿下恕罪。”


    去他媽的!你連試都沒試一下,憑什麽說你沒有辦法!你不是自守護者之後,最偉大的大法師麽?但是阿爾薩斯還未來得及發作,大法師就已經揮手下達逐客令了。法師塔的侍從長伸出右手,“請迴吧,王子殿下。”阿爾薩斯轉過頭狠狠地盯了安東尼達斯一眼,帶著不平、無奈和憤恨離開了安東尼達斯的法師塔。但是,他還沒有完全死心。


    年輕的魔法女孩正在實驗著自己研究出來的新奧術。她小心翼翼地刻畫著神秘的符文,以前出來沒有人使用過這個符文,因此她也不知道完成並激發這個符文會有什麽後果,不知道會不會就是她想要的效果。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男孩撞開門,衝了進來。吉安娜嚇了一跳,不過很快放下心來,這裏是達拉然,不可能有危險的。


    “吉安娜,幫幫我。”


    “阿....阿爾薩斯?”她印象中的阿爾薩斯可沒有這麽潦草和邋遢。“我的母親病重了。洛丹倫的那些沒用的牧師完全沒法治她的病。”阿爾薩斯一邊喘息著,繼續說道,“我想看看你有沒有辦法。”


    吉安娜嚇了一跳,她從來沒聽說過法師還能治病的,這個想法太瘋狂了。她嚐試著使這位病急亂投醫的王子稍稍冷靜一下。“聽我說,阿爾薩斯。我.....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高階法師。或許.....或許你應該去找找那些牧師......或者安東尼達斯老師,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辦法。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沒事。那些牧師什麽作用都沒有。而且我已經找過安東尼達斯了,他不願意幫我。”阿爾薩斯看上去是那麽的萎靡,可憐,“吉安娜,求你了,隻有你能幫我了。”


    “我?我......恐怕不能。”


    “吉安娜,你願意試一試嗎?就試一試。萬一你做到了呢。求求你,不要拒絕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聽到這話,吉安娜就又氣又怒。這個無恥的笨蛋居然有臉在她的麵前提起此事!她當然沒有忘記幾個月前發生在萬聖節的那件事——一個害羞的好女孩毫無保留地向一個男孩展現了自己最美好、最完美的一麵,但是卻遭到了最無情的嘲笑。


    但是,看著阿爾薩斯那既高大又可憐的模樣,吉安娜最終還是心軟地歎了口氣。


    她沒法做到見死不救。她從來都做不到這一點。


    沒人能拒絕你,尤其是我。


    “好吧,我們走吧,我可以試試。”吉安娜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傳送門,他們從這裏定點傳送到了洛丹倫王城城郊的指定位置。等到他們趕迴王宮,萊安妮王後已經虛弱得完全睜不開眼睛了,而禦用牧師們隻會搖頭。吉安娜看著這個把她當作女兒來疼愛的老年婦女,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裏,毫無生氣,她心裏感到無比的哀傷。


    實際上,她從來沒有學習過和治病救人有關的法術。相反,她隻學過抽取他人生命力的法術,當然,這是背著安東尼達斯老師,在克爾蘇加德學長的指導下偷偷學習的——實際上,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使用這個法術,因為這個法術實在太過邪惡了。她學習它,隻是為了防備別人用這招偷襲她而已。嗯,僅此而已。


    不過這一點兒也不要緊,或許隻要簡單地對法術修改一下就行了,就能把抽取生命力改為注入生命力——但是,這個修改後的法術,吉安娜從來就沒有使用過,她沒有信心。


    而且,這是一個邪能法術。即便吉安娜把這個法術的作用改造得很正當了,但它依然是一個邪能法術。


    “阿爾薩斯,”吉安娜扭捏著,就像一個幹了壞事被抓到的小孩,“或許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但是......”


    阿爾薩斯都快急死了,吉安娜,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猶豫啊。“但是什麽?”


    “但是這個法術是我剛剛才發明的,我不確定有沒有用,也不確定有沒有什麽其他意想不到的壞處。”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如果貿然使用,可能反而會使媽媽的病情變得更加厲害,甚至無法挽迴。”


    吉安娜已經離開了庫爾提拉斯好幾年了。這些年,她到洛丹倫的次數顯然要多得多,也經常承蒙萊安妮·米奈希爾王後的照顧,她對吉安娜的關愛就如同關愛自己的親生女兒佳麗婭一樣。在某種程度上,吉安娜已經把這位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女性當作自己的母親了——但她當然還是得讓阿爾薩斯這個親兒子來作出最後的決定。


    該死!怎麽總是讓他,阿爾薩斯來麵對這種抉擇的困境!但是,現在已經到了無法挽迴的時候了,不能再猶豫了,猶豫就會敗北。


    人和人的體質是不能一概而論的。有些人在麵對極端的困境時,會被困難擊倒,再也站不起來;而有些人在極端極端緊張的情況下,卻能夠急中生智想出解決的辦法。毫無疑問,洛丹倫的王儲阿爾薩斯殿下,屬於後者。


    “你先拿我做實驗,對,把你的法術對我施放。”阿爾薩斯沉著地對吉安娜·普勞德摩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發布著命令,就好像她是他的下屬一樣。吉安娜來不及多想,不由自主地按照他說的去做了。一句咒語念罷,一道符文亮起,阿爾薩斯感到就像有一股暖流緩緩地在他的身體內流淌,他身上的疼痛逐漸地減輕、消退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全新體驗——和接受聖光的祝福、牧師的祈禱完全不同。這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能活120歲。


    “太好了,吉安娜!有用,真的有用!”阿爾薩斯激動地唿喚道,隨後用充滿鄙視和厭惡的目光掃視著房間裏那些沒用的牧師們,並且把他們全都趕了出去。


    吉安娜點點頭,接下來,她馬上就對萊安妮·米奈希爾王後施放了一個同樣的法術。過了一會兒,萊安妮蒼白的臉上逐漸出現了紅潤的神色。她睜開眼,輕輕地握住了阿爾薩斯和佳麗婭的手,輕輕地張開口,就好像要說什麽。


    然而,就在阿爾薩斯打算傾聽母親的教誨時,吉安娜因為實在支撐不住持續施法的巨大消耗,連帶著手裏的法杖一起,暈倒在了他身後的地上。萊安妮王後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而這點點火星也隨著供給的失去而快速熄滅。握著的雙手無力地垂下,眼睛再次閉上,臉上的些許紅潤之色再次消逝。


    “不!”阿爾薩斯大喊道。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客觀事物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即便阿爾薩斯貴為洛丹倫的王儲。現在,吉安娜已經耗盡了全部的精力和體力,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的母親了,再也沒有了。


    阿爾薩斯抱著暈過去的吉安娜,坐在母親的床邊,一言不發,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地消逝。


    半個小時之後,洛丹倫王後,萊安妮·米奈希爾,終於咽下了她的最後一口氣。


    悲傷淹沒了他。


    幾分鍾後,接到消息的泰瑞納斯國王終於從王座廳趕迴了後宮,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淚流滿麵的女兒、精疲力竭的吉安娜,還有已經去世的妻子。他沒有能見到妻子的最後一麵——實際上,在妻子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正在和大臣們以及瑞文戴爾男爵討論北方城市斯坦索姆的擴建和收取關稅的相關事宜。


    在母親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她的身邊。我恨你。阿爾薩斯用冷淡的目光掃視著這位統治了國家四十幾年的國王,目光中的敬意又少了幾分。


    媽媽的花兒落了,阿爾薩斯也不再是一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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