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棠兒自然不會拒絕梁然的提議,於是她擦擦眼淚,說道:“嫂子,明日我隨你去。”


    那孟小娘子也頗為精明,聽聞參將夫人明日也會前往,她說道:“姐姐的提議甚好,明日妾身也想一同隨往。”


    梁然也想通過自己的“夫人外交”,多幫助自家男人更好的拉攏自己的部下,因此自然也無所不從,女人的友誼總是來的很快,不過是從忠烈祠迴到石城堡的兩三裏的路程上,幾個年輕女人就已經結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好友。


    ……


    天啟三年二月十九日,石城堡嚴亦飛參將府。


    “自從我石城軍於前年成立以來,共戰死將士一千零一十三人,傷殘全部或部分失去勞動能力者共一百四十四人。依照大人最新下發的撫恤令,大軍班師迴島,祭拜殉國將士之後,依律會給予傷亡將士撫恤。”中軍官張文斌大聲向廳內眾人匯報著。


    “按照大人要求,戰死者,每家給予撫恤安家銀一百兩,傷殘者,每家撫恤安家銀五十兩,具體給予方式,視其家人或遺孀請求,或一次支給,或按月支給。大部分遺孀家屬,都選擇按年月領取。”


    “此為一次性撫恤安家銀兩,又有其家屬每月撫恤糧米,每月每口供給米糧三鬥,陣亡將士遺孀奉養終身,其子嗣,奉養其成年戴冠。”


    張文斌沒有絲毫表情的沉穩聲音不斷傳來,在寬闊的大堂內迴蕩:“大人仁慈,又給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日後各堡耕田隊免費幫其耕種,加上傷亡將士各殺奴分賞優先分取,傷殘將士的家小已可終身衣食無憂。”


    張文斌說完後,向嚴亦飛行了一禮,然後自己坐下。


    堂內此時響起竊竊私語之聲,眾人均覺得石城軍撫恤之優厚,在此時的大明各軍當排首位,可與當年的戚家軍相提並論。家小無後顧之憂,這也是石城軍軍戰力出眾的原因之一。


    石城島上主管民政的劉傑宗和農業專家孟學民坐在一起,劉傑宗還是那樣的骨瘦如柴,不過此時他與往日那個落魄的小吏不同,往日那暗淡無光的眼睛,此時卻是炯炯有神。


    此時他默然出列,對嚴亦飛一禮後說道:“大人,學生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嚴亦飛調侃的說道:“大管家請講。”


    劉傑宗正色道:“大人,諸位將軍,學生不才,蒙將軍厚愛,授於石城島民政官一職。正巧大家談到陣亡將士撫恤一事,學生以為,我石城軍的撫恤過重,先有一次性撫恤銀銀,每月又有撫慰糧米,殺敵分賞還不論,還要減免賦稅,如此優厚的待遇,未來恐會增加島上財政的負擔。”


    “現今我大明這個世道,拉來一個壯丁給口飯吃,就可以讓他當兵,陣亡幾個人,給個幾兩撫恤銀在別處軍中己是仁厚。.….當然了,大人的仁慈寬厚是別的將官不能比的,我石城軍戰力出眾,待遇比別處軍伍好這也是應該的,不過學生認為,別的不說,那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大可不必,有那些撫恤糧米,對這些將士來說己是足夠。”


    劉傑宗這話說完之後,孟學民也是站起身來,對嚴亦飛說道:“大人,小的也是這個看法,我石城軍給的傷亡將士的撫恤已經夠多了,田地再予免稅,我認為有待商榷,這的確會給我石城島的糧食征收帶來一定影響。”


    二人剛說完,幾個高級軍官中脾氣最為衝動的劉大江己經是跳了起來,在天啟二年諸戰之後,他也榮升為署遼東都司金州衛指揮使,授封加銜遊擊,在石城島的係統內,與劉傑宗可以說是平起平坐。


    經過幾場與建奴大戰的洗禮,劉大江深深認識到麾下軍隊軍心士氣的重要,嚴亦飛給傷亡將士兔稅數年,此舉一定可更增進軍隊的凝聚力,增強他們的戰鬥力,對他們這些管軍將官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至於未來財政上的負擔,那不是他管轄的範圍。”


    隻見他先對嚴亦飛恭敬施了一禮,然後對著劉大江怒道:“劉先生,給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這是大人親自擬下的,那是他老人家的仁厚,對將士的體恤之心。不就是田地免稅三年,一千多將士的田地,也不會少收多少糧米?你跳出來反對,這是什麽意思?”


    等他說到最後,己經發怒的有些咬牙切齒,就連臉上的橫肉都在跟著抖動。


    坐於位上的範思達雖然不像劉大江那樣激動,但是也不卑不亢的說道:“我讚同劉遊擊的意見,雖說將士已經有分下撫恤銀米,不過若田地再免稅三年,可更得將士之心。


    範思達是石城軍僅次於盧慶瑜,是最早在跟隨嚴亦飛的老人,有他的出言支持,劉大江立時腰杆一下硬了許多。


    李澤坤自然也不甘示弱,出言道:“我也讚同大江兄弟的意見。”劉大江聞言,神情更是洋洋得意。


    劉傑宗瞟了劉大江一眼,說道:“有道是升米恩,鬥米仇。你給我一升米,沒讓我餓死,我感激你,你是我的恩人。可你給了我一鬥米,就能給更多,你不繼續多給,那你就是仇人,此種人性上的惡性,可不能低估啊。”


    “我石城軍人人都是好漢,我相信大部分人當然不會出現這等忘恩負義之輩,不過人心隔肚皮,這一千多人的家屬中,也難免出現一些敗類,再者說,劉遊擊不當家不知柴木貴。自天啟元年開始,我石城軍累計傷亡一千多人,大人現在已經是軍中的頂梁之柱,遼東處處離不開大人。未


    來肯定要出外不斷打仗,將士的傷亡會越來越多,先是一千多將士田地免稅,未來會有多少?這積少成多的……學生提出這個意見,也是一片公心,防患於未然。”


    孟學民在旁邊也說道:“正是如此,傑宗兄弟的話,當是老成謀國之言,我日日與他共事,當然知道他提出此事是為了一片公心,毫無個人利益與感情在裏麵。


    嚴亦飛靜靜的聽著劉大江、劉傑宗等人說話,看他們說得口味橫飛,慷慨激昂。他卻知道劉傑宗此人雖然外貌平平無奇,身材幹瘦,不仔細看就好像一名老農一般,


    其實卻是粗中有細,非常精明的一個人。他刻意體現自己與眾將不和,此時卻顯得頗有深意。


    討論到這裏,嚴亦飛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了,於是他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立時堂內爭論各人閉嘴,恭敬肅立在下首。


    嚴亦飛在堂內負手踱步,他來到窗口,


    外麵淅淅瀝瀝的初春第一場雨聲不斷,雨幕連綿,堂前樹木,台階上的石板被衝刷的潔淨無比。


    嚴亦飛負手在窗前看了良久,堂內各人


    隻是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不敢出聲一言。


    過了不知好久,嚴亦飛轉身迴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屈子曾有言: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本將每讀史至此,也總感於民生之苦。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亦飛不才,願與諸君共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治下軍戶百姓,日子過得好一些,如此才不枉我等身為大明臣子的本分。”


    他的聲音繼續在堂內迴蕩:“那些傷殘將士,也曾是我石城島的軍戶百姓,幾次作戰下來,他們的家小,或失去自家的子弟,或是傷殘不能勞作。本將心中憐恤,盡綿薄之力,因此下定決心,便是以後再艱難,我也會想方設法,讓這些傷亡將士家小,能夠衣食周全,不再有饑寒之苦。也讓我活著的石城軍戰士,再無後顧之憂慮。”


    堂內各人一齊站起身來,麵上皆是動容感動之色,他們齊聲道:“大人仁厚,世所罕見,我等能追隨大人,實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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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傑宗此時更是哽咽,他拜倒在地:“與大人相比,學生頓覺自己真乃井底之蛙,慚愧,慚愧。”


    嚴亦飛先是伸出雙手虛虛攙扶:“眾位請起。隨後又過去親手扶起劉傑宗:“拾遺補缺,大膽直言,傑宗也是一片公心,又何錯之有,快快請起。”


    劉傑宗痛哭流涕起身。


    眾人又坐定後,位於嚴亦飛右側的中軍官張文斌再次起身。


    隻見他動作優美對嚴亦飛深施一禮,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然後展開手中一份公文說道:“大人,去年冬天開始,又有數千遼東百姓湧入我石城島逃難,末將連日與劉民政官等人詳加統計。現計算出這數月我石城島收容一千一百餘戶災民,我石城島新增口數四千七百八十六人。這些丁口,多為壯男壯女,以壯男居多,有兩千四百三十餘口。壯婦一千七百五十六口,餘下的為老弱。”


    “這將近五千的流民百姓,現在安置在石城堡外的臨時棚戶區,未來如何,請大人予以定奪。”


    說完後,他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含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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