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去北苑做什麽?


    方槿桐猶是意外。


    早前北苑是大伯父住的苑子, 後來大伯父搬去了定州, 北苑便空了下來。二哥雖然在家中常住, 卻也是住在東苑的,北苑便一直沒有人住,隻留了人打掃。


    清淨是清淨。


    卻也冷冷清清, 連她都少有去北苑, 思南那丫頭去北苑做什麽?


    聽粗使的丫鬟說,一連幾日都往北苑去了。


    “三小姐也別急, 奴婢看, 思南小姐本就不是愛闖禍的性子, 想必是圖個清淨, 去北苑看看書之類。”阿梧安慰她。


    “若是真看書就好了。”她又不是頭一次認識思南,平日裏曲先生管得嚴, 如今曲先生病了, 她才不會老老實實去尋個清淨地方溫習功課。


    若是放在往常,爹爹對思南也算嚴格,隻是近日大理寺內風波不斷,爹爹連家中都迴不得,更別說留意思南了。


    思南五歲就來了方家, 一直和方槿桐住在一處,方槿桐待她同親生妹妹,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三小姐, 留心。”到北苑門口了,阿梧提醒。北苑雖然有人打掃, 但畢竟空置著,再加上往來的人少,苑子口有一小段青苔,不留神怕是要摔的。


    幸好阿梧眼尖。


    方槿桐光記得想旁的事,哪裏留心腳下。


    兩人小心避過青苔階梯,剛轉到林蔭小道上,便聽到思南熟悉的聲音:“怎麽又輸了?”


    語氣裏卻沒有分毫意興闌珊。


    阿梧看了看方槿桐,兩人麵麵相覷。


    聽這動靜,是在同人下棋。


    方槿桐正欲上前,卻有男子的聲音傳來:“都說了你下不過我。”


    阿梧詫異,這聲音不是府中的人,北苑裏怎麽會有外人?


    還是個男子?!


    而那人的聲音溫和,隻是溫和裏又透著幾分涼薄,方槿桐總覺得這聲音哪裏聽過。


    “去看看。”方槿桐一時想不起。


    繞過青苔階梯,湖心亭映入眼簾。


    湖心亭裏,思南背對著她,正襟危坐。


    思南對麵,一襲青衣素袍,手中正捏了一枚黑色的棋子,緩緩置下。


    肖縫卿?


    方槿桐和阿梧同時滯住,都沒想到同思南在這裏下棋的人是肖縫卿。


    肖縫卿是四叔的客人,已經在家中住了些時日了,出入都應當是在四房才是,這裏見到肖縫卿終究意外。


    肖挺正好見到來人,微微鞠躬,笑眯眯行了個拱手禮:“方小姐好。”


    他就在肖縫卿身後,隻是肖縫卿在下棋,並未多留意,聽到肖挺這一聲,就順勢抬眸。


    他素來淡薄,眼中的驚豔也隻有瞬息功夫。


    海棠色。


    倒與元洲城時候不同。


    他見她多是月白色的衣裳,鮮有的素雅,今日見著卻是這個年紀姑娘當有的顏色。


    各有不同。


    “肖老板,肖掌櫃。”方槿桐啟顏。


    元洲城舊識,狗蛋尿了人家的棋譜,人家不僅不計較,還肯借她拓本。原本聽說他來家中做客,是四叔的客人,她貿貿然去拜訪其實不妥。加之她也才迴府中,二伯母和二哥那裏都在圍著洛容遠,她也沒有得到空閑時候。沒想到,她來北苑思南,竟然在北苑遇上了肖縫卿和肖挺。


    過府是客,她是主人家,自然要禮貌招唿。


    肖挺依舊笑容可掬。


    “三姐姐……”思南懵住,沒想到方槿桐會來這裏,見她迎麵走來,不由起身。


    方槿桐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說旁的。


    她知曉,義父常說的,外人麵前不能失了禮數。


    肖縫卿是客,沒有起身,隻唇瓣微調,喚了聲:“方小姐,許久不見。”


    其實也就半月餘。


    方槿桐抿唇,同肖縫卿說話慣來不會覺得沉悶,也不會唐突,和這樣的人相處,並無壓力。


    “在下棋?”方槿桐一眼看出是碧山閣的白玉棋子。這府中還有誰有碧山閣的白玉棋子?


    思南嘟了嘟嘴,自知被發現了,便討好笑笑:“肖哥哥的棋下得可好了,我一迴都沒贏過。”


    這倒符合肖縫卿的性子,方槿桐笑笑。


    隻是這聲肖哥哥,聽起來太過親近了些。


    但肖縫卿在,方槿桐裝作無事。


    “方小姐坐。”肖縫卿伸手,做了相請的姿勢。


    對方是客,主人不落座,便是讓客人也起身的意思,方槿桐迴過神來。思南也跟著落座,隻是從早前對坐的位置挪到了方槿桐和肖縫卿中間。


    “你還跟曲先生學課,怎麽連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方槿桐瞥了瞥桌上,除了棋盤就是棋子,連杯茶都沒有。


    “呀。”思南恍然大悟。


    光顧著和肖哥哥下棋說話了,果真連茶水都沒有備。


    思南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有些歉意:“我忘了,真是糊塗。”


    “我去。”阿梧會意。


    “我同阿梧一道去。”思南是鬼精靈。


    阿梧方才是同方槿桐一道來的北苑,但方槿桐是不是專程來尋她的,有沒有生氣,她都要找阿梧悄悄問清楚呢。


    方槿桐也沒攔著。


    她原本也想把思南支開,旁人見到始終不妥,她在元洲城就見過肖縫卿,大伯母和大哥都知曉。可旁人若是見到思南同肖縫卿親近,又一口一個肖哥哥,怕是引得不好猜測。


    眼前思南和阿梧走遠,肖挺又朝方槿桐道:“方小姐,上次說的拓本,我讓人弄好了,今早剛送到慧園來,正想尋人給方小姐送過去,結果就在這裏見到方小姐了,算是趕巧。”


    拓本?


    方槿桐這才想起在元洲城時,肖掌櫃來醫館要迴去的那些孤本的拓本,當時是說找人拓了給她送來,她以為是寒暄之詞,沒想到對方真的上心了。


    “有勞肖掌櫃了。”肖縫卿有言在先,又是肖挺的東家,她若是拒絕,倒是拂了肖縫卿顏麵,方槿桐道謝。


    肖挺應了句哪裏。


    肖縫卿就低眉笑笑,想起方槿桐那日來清風樓還那本被狗尿濕的孤本,他一句風淡雲輕說辭,她便真的從善如流,將旁的孤本都搬了迴去。


    還迴來的時候,還帶著白玉蘭的清淡香味。


    “我同肖老板下一局。”迴過神來,耳邊正好是方槿桐的聲音。


    “好。”客隨主便,他抬眸看她。


    世族貴女中不乏喜歡對弈之人,但能獨自一人跑去清風樓看棋的沒有幾個。


    初見她時,他就覺得有趣。


    隻是那時以為她是懷安侯府的人,他察言觀色,句句都謹慎。


    沒想到她是方世年的女兒。


    想到這裏,肖縫卿垂眸,心底先前的漣漪淡了幾分。


    “肖老板怎麽認識思南的?”方槿桐問。


    肖縫卿心知肚明,她是借著下棋,問他思南的事情。


    他從思南口中聽過,方槿桐待她如同親姐妹,看樣子不假,有人是對他起了戒備之意。


    肖縫卿哪裏會聽不出來。


    “四爺太過熱情,北苑清靜,我來北苑下棋,正好遇見思南。”寥寥幾句,算是言簡意賅。


    四叔那邊方槿桐再清楚不過,肖縫卿來北苑尋清靜也是情理之中,所以真是來北苑求個清靜時遇見的思南。


    “小丫頭喜歡下棋,我也正好打發時間罷了。”肖縫卿落子,又抬眸看她:“方小姐多慮了。”


    方槿桐手中微滯,他慣來直接得很。


    方槿桐也抬眸看他,他眸間平靜,並無遮掩,才可以大大方方應她。


    相比之下,方槿桐反倒有些促狹。


    肖縫卿莞爾:“我同方小姐算舊識,並未往心裏去。”


    方槿桐簡直哭笑不得,都說商人精明,果然不假。


    肖縫卿蓋上棋盒:“不下了吧,既然方小姐想問的也問了,我也應了。正好來方府幾日,一直在南苑和北苑,沒有機會去東苑走走。方家有華昭帝禦賜的匾額,書香門第,百年府邸,自然底蘊豐厚。肖家慣來經商,我又是生意人,不去看看始終覺得賠了。”


    他從來風趣。


    方槿桐哪裏好不應?


    從北苑到東苑,算不得遠。


    簪纓世家,處處景致都有沉澱,世族的底蘊便是從此而來。


    一路上,方槿桐說的細致。


    肖縫卿聽得認真。


    不時的風趣接話,這一路並不乏味。


    肖挺在身後聽著,眉頭卻微微蹙起,東家一年的話都沒有這一日多,他跟隨東家起,就沒見過東家今日這般笑容。


    而對方偏偏是方槿桐……


    肖挺斂目。


    正好行至一處樓閣,地方不大,卻修竹茂林,沉穩風雅。


    勢坤樓,肖縫卿默念。


    高樓平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是方家祖上給予厚望。


    方槿桐停下腳步:“這是我爹的書房。”


    方世年……肖縫卿掩了眼中的情緒。


    “其實一點也不好,冬不暖,夏不涼……”方槿桐話音未落,卻聽樓閣裏茶杯摔碎的聲音,冷不丁讓人一個激靈。


    方槿桐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屋內傳來爹爹的聲音:“你說的什麽胡話!”


    爹爹鮮有這邊怒意。


    方槿桐愣住,肖縫卿也滯住。


    很快,又聽見另一個聲音道:“不接!要接你自己接!"


    “你!!”方世年實在氣急:"混賬!”


    方世平開始還有些怕,眼下幹脆心一橫,撒潑道:“要把孟錦辰接迴來,就嫁你自己女兒!”


    “方世平!”方世年拿起一本書,險些忍不住朝他砸過去。


    方世平趕緊捂住腦袋,心裏還是有些懼意,又有些得寸進尺:“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孟家的婚約誰認誰接!”


    方世年終於被惹怒,手中的書砸了過去。


    方世平避過,見機溜出:“哼!”口中不屑一聲。


    眼見房門打開,方槿桐和肖縫卿來不及避過,正好同方世平撞個正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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