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設宴,宴席上有許多熟麵孔,遠遠瞧見連晉領著連戰、連城過來,鄭青菡忙迎上去道:“舅父、大表哥、二表哥。”


    連城饒有興趣地望著她身後的容瑾,笑著打趣道:“表妹和表妹夫真是恩愛,總是形影不離的。”


    鄭青菡暴汗。


    容瑾嘴角不由微微翹起來:“有些事,等二表哥新婚後就會懂了。”


    連城腦子裏倏地閃過喬靜蘅的模樣,再也笑不出來。


    容瑾便上前和連晉、連戰打過招唿,委婉地提醒道:“宮裏設宴,六王爺攜二兒子穀文軒一起來的。”


    道觀練出長生不老的新丹是大喜事,皇上心情大好,六王爺定會在皇上心情大好的時候提穀文軒和連漪的婚事。


    連晉的目光驟然尖銳,表情極為難看。


    眾人互相見過禮,坐在偏殿說話,鄭青菡目光一掃,把偏殿的人認出個八八九九,長公主、六王爺、淳郡王爺……,個個位高權重。


    鄭青菡眼裏掠過一絲警覺。


    六王爺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要讓穀文軒娶連漪,真要跟皇上討親事,沛國公府怕是得在殿前和六王爺鬧起來。


    這一鬧,顧然能把婚事鬧沒,怕是也得把連漪的名聲給鬧沒。


    畢竟,六王爺拿拈著觀潮樓的事。


    一個女子的名節,有時候,比性命還重。


    沛國公府不到萬不得以,也不想走到這一步。


    可六王爺,擺明了要把沛國公府往“萬不得以”的路上逼。


    殿裏擺好席麵,皇上領著王皇後、如妃等諸宮寵妃坐上席,鄭青菡坐在次席,端著酒杯冷眼旁觀。


    如妃完全不像剛夙殞子嗣的人,筷子拈塊羊肉夾進皇上碗裏,正笑得溫婉。


    皇上側顏向如妃頜首,眼瞼水腫蒼白,黑眼球上方露白,口唇呈紫紺色,整個人看上去神散無力。


    臉色暗淡顯示著身體有問題,前世從醫數年,鄭青菡細觀皇上麵容,目光尖利起來。


    毛孔中似有針點之青,皮枯且血弱,皇上是殘燈命厄之相。


    鄭青菡凝神思量,聽說溫竣道觀製出長生不老的新丹,皇上在如妃處試過丹藥,對新丹很推崇,可皇上的麵相,不像是能長生不老,倒像是半隻腳邁進了閨王殿。


    莫非,金丹有問題?


    別的不敢說,至少“長生不老”這四個字讓人不能信服。


    鄭青菡跟師傅學醫數年,還沒聽說過靠吃金丹能長生不老,若真的有,皇上前幾天試吃過,按理說應該延壽年年,可這麵相……。


    隻怕這金丹,十之八九是騙人的玩意。


    正思索著,聽見六王爺道:“皇上,臣的二子已到適婚年齡,請皇上賜門親事。”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鄭青菡臉色微慍。


    皇上隨口問道:“六王爺要朕賜婚,可有看中的門庭?”


    六王爺臉上立即浮起層笑意:“臣的二子與沛國公府的三小姐有些緣份。”


    這句話,一語千意。


    沛國公府未出閣的世家小姐和陌生男子有緣份,話很值得推敲。


    沛國公連晉臉繃得快下霜,上前解釋道:“上迴小女觀潮時意外墜下,虧六王爺府的二少爺相救,隻是救命之恩,未必要用姻緣相報。”


    六王爺溫和中帶著奸狡道:“臣的二子有失禮之處,他雖為救人性命,但行事過於出格。男女受授不清,他若不娶連三小姐,六王爺府便對不住沛國公府。”


    六王爺作死的功力,越發純熟。


    沛國公府不想嫁女兒,六王爺偏要娶進門。


    世人皆言——難擰的瓜不甜,可世人卻偏偏喜歡擰下不甜的瓜帶迴去。


    但沛國公府不比其它門戶,別說是瓜,就算帶片葉子出去,隻要沛國公府不願意,那也是比登天還難的事。


    可六王爺仗著手裏有把柄,非要把登天的事辦下來。


    連晉臉色沉重,額角突突亂跳:“小女的婚事,臣自有主張。”


    六王爺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連晉道:“連三小姐從觀潮樓上跳下來,文軒將小姐抱於懷中,若是連三小姐不嫁進本府的後院,隻怕……。”


    斷句裏暗藏的意思氣得連晉想吐血,但連晉素來剛果,他縱然想吐血,也是在弄死六王爺之後。


    連晉聲音厲厲道:“小女寧願剃光頭發當尼姑,也不會嫁進王爺府。”


    六王爺唏噓地道:“沛國公,這又何必?連三小姐去當尼姑,一輩子青燈古燭,終身孤老,實在可憐。”


    確實可憐!


    當無路可選時,隻能為了躲雨跳到河裏。


    鄭青菡憎惡地望向六王爺,容瑾瞧她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道:“沛國公開不得先例,你若讓連三小姐剃去頭發當姑子,又讓藩郡王府的嫡女、榮康郡主如何自處?”


    頓時有人接話道:“關藩郡王府、榮康郡主什麽事?”


    容瑾眉眼裏都是笑:“京都城傳遍,藩郡王府嫡女去法華寺燒香,從二層寶塔掉下去,正好被法華寺的一個和尚給接住,按六王爺的說法,男女受授不清,那和尚若不娶藩郡王府的嫡女,那和尚便對不住藩郡王府。”


    皇上嘴角翕翕,沒有阻止,任由容瑾往下說。


    容瑾走到一人跟前道:“藩郡王,你可願意把嫡女嫁給那和尚?”


    坐在席上的藩郡王直起眼睛,顫聲道:“胡說八道,郡王府的嫡女怎能嫁個和尚。”


    容瑾歎氣,複又長歎口氣,轉身走到長公主跟前:“聽說六王爺去長公主府,在門口台階滑個大跤,榮康郡主跟出來相送,竟也被六王爺絆倒身下,六王爺壓在榮康郡主身上好半天沒能起來,還是按六王爺的說法,男女受授不清,六王爺若不娶榮康郡主,那六王爺便對不住長公主府。”


    長公主差點沒被他氣暈過去,森森陰笑道:“六王爺和榮康隔著輩份,莫不是候爺腦袋進屎,才說出這等話?”


    容瑾仰臉道:“腦子進屎的是六王爺吧?明明是六王爺在殿前嚷嚷,男女受授不清,碰了就得娶迴府,依理類推,法華寺的和尚得娶藩郡王府的嫡女,六王爺得娶榮康郡主。”


    長公主一張臉不停抽搐,眼睛幹幹瞪向容瑾,想答腔,又不知如何答腔。


    “人活在世上,誰還沒個落難的時候,誰還沒個被人搭救的時候。”容瑾嘖嘖地道:“世間行善舉,那是功德,咱們不能因為積點功德,就對施恩的一方討價還價,得寸進尺。”


    很明顯!指桑罵槐,罵的正是那極不要臉的六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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